離月曲 第二十四章 姑射

    玄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竹樓內。

    玄燭環顧四周，竹屋不大，但日常所需一應俱全，佈置得也雅致。而屋外有潺潺的流水聲傳進來，更添幾分風雅。

    玄燭揉了揉腦袋，又抖了抖胳膊，發現身上的傷都已經好全了，額間也不再感到疼痛，神志也十分清明，便起身推門，出了竹樓。

    竹樓外是一個山谷，谷中鬱鬱蔥蔥，偶有鳥鳴之聲，更顯幽靜。一條一丈來寬的小河從主樓下方流淌而過，水聲靈動，令人心靜。

    玄燭望向小河對面，只見一男子，身着銀色絲袍，帶着銀質面具，坐於石上垂釣。見到玄燭，沖她咧嘴一笑：「喲，起床啦！」

    玄燭先是一愣，接着福身一禮：「析澤神尊。」

    「你這小沒良心的，我給了你那麼多寶貝，你居然還不肯叫我師父！」析澤皺眉，一副大為受傷的模樣說到。

    神尊都是這麼幼稚嗎？玄燭嘴角不由得輕輕抽搐，卻還是看不得析澤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輕輕地喊了聲：「師父。」

    顯然析澤對這個稱呼十分受用，滿意地晃起腦袋：「誒！乖徒兒！」

    「那個……是您救了我？」玄燭記得自己暈過去之前，看到一片霞光。

    「大概是吧……」不等玄燭追問，析澤起身躍到她身邊說：「來來來，為師帶你逛逛這姑射山，你瞧瞧是為師的姑射山好看，還是玖淵谷好看些……」

    「您怎麼知道玖淵谷？」玄燭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析澤微微一愣，立刻又露出一副笑容說：「因為我是神啊！」

    「……」神都這麼不要臉嗎？

    但不得不說，姑射山確實景色秀麗。若說玖淵谷是塊洞天福地，水色瀲灩，山色空濛，一看便是高人隱居之地，處處透着一股絕塵脫俗的氣息。

    那麼姑射山的景，便是一道一眼便能讓人驚艷的虹光。

    玄燭所在的竹樓位於姑射山的東邊，竹樓所處的山谷其實是個藥谷，谷內看似隨意生長的野花野草，皆是世上千金難求的藥材。

    析澤除了主司東方大地，還司生長，司康健。故而山上有這樣一座藥谷，也並不稀奇。

    從竹樓有一條小路蜿蜒而出，可到達一處斷崖。斷崖約有七八百丈之高，若是山中雲霧密集之時，斷崖之下，便是雲海。若是天氣晴好，便能從斷崖之處眺望東海之景。

    姑射山的主殿在山南，而山的西面則是一片千畝花海。似是被析澤施了什麼術法，那花海四季皆是奼紫嫣紅。

    一路上，玄燭發現這個神尊還真沒有什麼神尊的架子，便也放鬆了許多，說話也隨意起來。

    山南的花海已是讓玄燭驚嘆不已，但析澤最為得意的還是北山。

    玄燭聽析澤說起北山時那得意洋洋的語氣，心下十分好奇。

    可當她真的到了北山時，卻還是有些吃驚。

    北山之上，竟是連綿無盡的梯田。

    一片片梯田水面波瀾不驚，倒映着天空，恍如一塊塊鏡子層層疊疊地躺在山中。

    田埂上，耕作的農夫正來回穿梭，見到析澤時，向他問好，稱他「公子」，卻並未露出普通凡人對神尊的敬畏，反倒是有幾分親切與親昵。

    「這是……」

    「怎麼樣，不錯吧！」見到玄燭詫異的表情，析澤更是得意：「這裏是我的村子，這些田都是我親手開的，村民也是我在外界偶遇的孤兒。帶回來後，他們便世世代代在此生息繁衍。」

    「這裏叫什麼？」

    「沒有名字，要不，你取個？」析澤露出溫和的笑意。

    玄燭想起上次給花月取名字時，花月整整生了她一個來月的悶氣，有些黯然地拒絕到：「還是算了吧……」

    「怎麼？」析澤用胳膊碰了碰玄燭：「取個名字還怕了？」

    「沒……」

    「那就取一個唄……」

    「……」最終玄燭還是拗不過析澤，隨口取了個名字：「那就叫一二村吧。」

    析澤挑着眉望着玄燭。

    玄燭一臉得意地迎上他的目光：「怎的？你讓我取的，不滿意你別讓我取啊。」

    析澤氣結，取名字也沒這麼隨便的啊，但還是說到：「行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一二村便一二村吧。」

    到了傍晚，析澤拉着玄燭下了田，拔了些春韭，又摸了幾個雞蛋，結果二人被那隻護蛋的母雞追得上躥下跳。

    析澤在村里也有一處宅子，說是宅子，其實不過是個三間房的土屋帶個小院。

    析澤將春韭和雞蛋都交給玄燭，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塊臘肉和一些麵粉，交給玄燭，問到：「你會不會做飯？」

    玄燭沒有回答，直接接過東西，利落地開始生火。

    宅子裏的灶台設在屋外。

    此時，夜幕降臨，東方的天空已經閃着星子，而西方天地相接之處，還泛着霞光。

    玄燭在灶旁忙碌，不一會兒，饞人的香氣便飄散出來。

    析澤尋了一把搖椅，放在院子中央，頭枕着雙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着椅子。

    「徒兒啊……」

    「啊？」

    「你說你這麼賢惠，當初我要是沒收你為徒的話，娶了你當媳婦兒貌似也不錯……」

    「嗞啦——」玄燭將切好的臘肉扔進放有熱油的鍋里，頓時油星四濺，待鍋中稍稍平靜後，玄燭問到：「師父，你剛剛說什麼？」

    「哈哈……沒什麼。就是覺得這麼賢惠，還沒人娶你，大概是因為你那什麼太小了，男人嘛，都喜歡大的，要不要為師幫你治治？」

    玄燭拿起一個雞蛋便朝析澤的腦袋扔了過去。

    析澤也不看，右手一抬，便接在了手心裏：「還是徒兒疼師父，知道師父等急了，先給師父拿個雞蛋墊墊肚子。可是為師不吃生雞蛋，徒兒你要記住咯。」

    「……」

    玄燭回到藥谷的時候，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她那哪是找了師父，簡直是找了個兒子，整天上躥下跳個沒完。那些個神尊不都是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嗎？怎麼她這個師父就這麼話嘮？還這麼貪吃？

    她是個皎獸，要靠水谷之精生存，他一個正兒八經的神跟他搶什麼吃的？！

    玄燭往河裏扔了塊小石子，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卻又很快淹沒在了水流之中。

    忽然她感覺到似是有人在看她，猛地回頭張望，卻只看到層疊的山影，和空中的一輪明月。

    大概是自己這幾天太緊張了，有些錯了吧。

    「你不將她帶走？」析澤望向他身邊同樣隱去身形的炙羽問到。

    「讓她在姑射山待一段時間。」

    「你對這丫頭似是有些不一樣。」

    炙羽沒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坐在河邊的玄燭。

    「哎喲！我就討厭你這副裝深沉的模樣。」

    炙羽冷着臉瞟了他一眼，析澤立刻改口到：「行行行，尊駕九帝，怎麼都行。」

    「玉須丹的事怎樣了？」炙羽問到。

    「上次在蕉州的時候，便有些跡象，可這幾日又沒了動靜。我估摸着還要再等一段時日，但是快了……」

    「快了是多久？」

    析澤思考片刻，說道：「不出一個月。」

    「除了玉須丹，你再教她些醫術。」

    「我說你可真是雁過拔毛！」

    炙羽抬眼望着他說：「你不是她師父嗎？」

    析澤語塞。

    好像是這麼個理……頓時感覺有些上當。

    「算了算了，我回去睡覺了。你身子也剛好，早點回去休息吧。」轉身踏了祥雲便走。

    炙羽「嗯」了一聲，卻沒有回過頭看他，而是繼續朝山谷里望去。

    玄燭脫了鞋襪，將光潔粉嫩的雙腳浸沒在河水裏。

    河面倒映着月光，玄燭擺動着雙腳，勾起河水，踢向月影。月影被不斷襲來的水珠擊成碎片，在河面璨動。

    炙羽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張小几，置於身側，又放了個蒲團在地上，有些慵懶地坐在了上面。接着，他又拿出一副酒具，酒壺裏的銀色酒釀晶瑩香醇，如月輝一般。正是玄燭所釀的素暉釀。

    炙羽給自己斟了一杯，右手執起酒杯，卻不急着喝，拿在手上細細把玩，眼神卻一直在玄燭身上流連。

    玄燭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谷中確實只有她一個人，便放下心來，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炙羽長眉一挑，嘴角露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

    玄燭光着身子緩緩步入水中，清冷的河水慢慢沒過她的腳踝，膝蓋，腰肢。

    春意闌珊，夜晚的河水有些涼意，但恰恰好讓她覺得清爽。

    玄燭捧起一抔河水，淋在肩膀上。晶瑩的水珠順着她白皙的肌膚流下，最後又歸於河水之中。月光輕輕地披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道溫潤的光暈。

    炙羽仰頭，喉口微動，咽下一杯酒，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玄燭穿上衣衫，覺得身上的疲憊之感全無，清爽了許多，頓時也沒了睡意，便坐在河邊賞起月來。

    這會兒要是有酒便好了。

    玄燭瞥了瞥嘴，忽然想起那日被自己牛飲的梅仙，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喝到。

    玄燭輕啟朱唇，輕柔的聲音和着叮咚的河水聲，飄蕩在山谷之中：

    「月色空轉廊，廊無影，月無心，

    竹影笑弄風，竹不語，風不停，

    君去不知信，杳杳不知歸期。

    撥琴弦，輕聲嘆，

    曲不成調，問君何時歸，

    慰我離愁心，慰我離愁心，

    獨邀杯，空對月，

    醉不成眠，問君何時回，

    解我相思意，解我相思意……」

    炙羽耳邊縈繞着玄燭的歌聲，仰頭咽下一杯酒，輕笑一聲，自言自語地呢喃道：「問君何時歸，解我相思意，問君何時回，慰我離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