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堤的那頭,宇文燕垂首默默行走,心裏十分納悶,這少女夜深人靜,一個人跑到這偏僻之地來做什麼?
宇文燕哎呀一聲驚呼,他猛然想到,瞧這少女不高興的模樣,肯定是來投湖自盡的。
宇文燕剛要轉身,就聽到少女一聲驚叫,這聲音在夜裏傳得很遠。宇文燕叫聲不好,就欲趕去救人。
恍惚中有陣風從他身旁刮過,一個人的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緊接着響起咯咯一陣嬌笑:
「公子的臉好細嫩喲。」
月光下落定一個矮小的人影,一隻手托着一隻茶盞,另一隻手,放在鼻孔前嗅着。
「好香,好香呀。」
又是咯咯一串嬌笑。一雙長滿皺紋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他轉,腰肢一扭一扭的。
宇文燕的臉猛然紅了,心裏直覺厭惡,一時竟語無倫次:
「賊婆娘,休得無禮,否則,否則在下……」
孟婆金鳳故作嬌態,胸脯一挺,左手在胸前柔軟地招了一下:
「哄喲,宇文公子幹麼發火呀,是不是一見我的芳容,就心猿意馬,把持不住?」
宇文燕冷靜下來,他想這婆娘靠近自己,我怎麼渾然不知,她今番此來,必定意欲不善。
就在此時,從白堤的那頭傳來打鬥的聲響,他聽出那少女一交手似乎就呈劣勢。
而她的敵手,宇文燕聽到竟是催命判官陸乘。
那天在烏龍廟裏,他和陸乘交過手,知道他的厲害,這少女怎敵得他過?
宇文燕暗暗為她擔心,腳底滑動,朝那頭移去。
金鳳扭動腰肢迎上來,嘴裏賣着俏:「我說宇文公子,你可別摟着一個又想另一個,天下女人那麼多,你都想親熱,可怎麼忙得過來,再說,象我這麼好看的你上哪去找,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宇文公子你莫要後悔喲……。」
一陣媚笑止住了她的聲音。她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個個疙瘩,邊笑邊用手理着花白的頭髮,右手的茶盞,冒着裊裊的熱氣。
她學着少女撒嬌的樣子,言語懇切:「公子,你再讓我摸一下你的臉好嗎?」
她的左手慢慢抬起,抬到一半,猛然間手形一變,一掌迅猛擊出。
宇文燕早有準備,身影一晃,人已欺到她的身旁,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不讓她茶盞里的羽化水射出,羽化水的厲害,宇文燕是親眼目睹的。
金鳳右手被他抓住,毫無懼色,左手回縮,整個人竟往宇文燕懷裏倒了過來,喃喃低語:
「公子,你等不及了?」
宇文燕見狀趕緊撒手,雙足輕點,一個起落,人已閃到一邊,只覺得噁心欲吐,臉又是微微一紅,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哪個女人依偎向他的懷裏。
金鳳閉上眼睛,美美地靠了過去,她嗅到宇文燕身上那種男人特有的氣息,顫微微有些陶醉。
沒料到宇文燕會突然鬆手閃開,害得她打了一個趔趄。
她美夢驚破勃然大怒,左手閃動,一連擊出四五掌,力道各不相同,層層疊疊,綿延不絕。
這一招叫作「孟婆做主」,孟婆做主你就生死已定,再也別想還陽。
宇文燕凝神佇立,拔刀在手,他感到有五股怪異的真氣朝自己襲來,把他罩在中間,如同五根柔軟的繩子,一層層把他裹緊。
宇文燕心中一凜,一招「百步穿楊」破空而出,這是獨步刀法的第三十六招,專用來破敵掌力。
宇文燕知道天道教已窺得獨步刀法,自己依樣使出對方定有防備,他臨時變換手形,改劈為刺,在「百步穿楊」里融進從呂不空那裏學來的「百川歸流」劍招。
金鳳左掌緩緩推出,正凝神運氣,猛然間見到一點刀尖刺破她的掌氣,直點她的要害。
一驚之下勇氣頓餒,人往前一個跟斗翻出,茶盞里的水乘勢射向宇文燕。
宇文燕一刀刺空,情知不好,手腕翻轉,刀在空中「啪」地一拍,借着這點勁,縱身往後躍出。
金鳳一個跟鬥起身,右手一遞,把射偏的水在空中用茶盞接住,咯咯笑了兩聲。
宇文燕驚嘆:「好快的身手。」
金鳳見他刀背一拍,人就藉此躍出,不由也嘆了一聲:「好俊的功夫。」
倆個人怔了一怔,一時竟沒有再斗。
白堤那頭,宇文燕聽到少女正朝着這邊跑來。他一來掛念少女安危,二來也忌憚金鳳的羽化水,無心戀戰,一轉身迎着少女急奔。
金鳳和陸乘在倆人身後追趕,前面跑着的倆人越來越近,到了剛才倆人站立的地方。
陸乘金鳳猛然剎住腳步,齊聲驚道:「教主?」
倆人趕緊行禮:「屬下參見教主。」
黑衣人從樹陰里走了出來,冷冷地看着一左一右愣在那裏的宇文燕和多多,鼻孔里「哼」了一聲。
多多更不打話,心知這時候只有先下手為強,拼個魚死網破。柳葉激射,雙掌緊跟着猛擊。
黑衣人嘿嘿冷笑,衣袖一揮,把柳葉盡數卷了進去,手掌只是微微一晃。
多多驚呼一聲,人被震到空中。宇文燕吃了一驚,縱身躍起,在空中接住少女。
黑衣人盯着宇文燕看了一會,突然道:「走!」
三個人影,踩着滿湖田田的荷葉,在月光下輕盈地往阮公墩那邊飄去,頃刻就不見蹤影。
宇文燕一瞥之下,呆若木雞。
他把她橫着抱在胸前,怔怔地竟忘了把她放下。
武林中能躲過催命判官陸乘凌厲攻勢的人本就不多,而能在優魔掌下逃生的少女,除了她,還會有誰?自己本來早該想到。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躺在胸前的確乎就是那個日夜思念的人。
只怪他思念愈苦,就日益悲觀、失望,凡事總從最壞處着想,以為這輩子或許再也難見她一面,絕沒想到,在這樣個普普通通的夜裏會有如此奇遇。
宇文燕臉生紅暈,趕緊把目光移開。
天道教主那一掌好生厲害,多多胸前的衣衫擊得稀爛,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酥胸,當胸印着一個黑色的手印。
若不是他一掌擊出時多多縱身後躍,化解了三成掌力,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宇文燕的心怦怦亂跳,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他別着頭把多多輕輕放在地上,轉過身不敢正面對她,連脖根都愧得緋紅。
如果說剛才那一瞥只是無意為之,還不為過,那麼自己此刻再看,就是心存不良、有意玷污了。
他輕輕地咳了一下,藉以掩飾自己的窘迫,雖說四周寂靜無人,宇文燕還是難以自持。
他心裏掛念多多的傷勢,右手後伸,試探地摸索。
他的手碰到多多嬌嫩的手指,她的手指在昏迷中動了一下,食指和中指輕輕勾住宇文燕的手掌,如蜜的柔情剎時傳遍他的全身,眼裏流出了幸福的淚水。
他順着多多的手指往上摸去,四指微張,搭着她腕上的經脈。
但覺脈浮無力,息若遊絲,顯是受傷不輕。
宇文燕當下驚得跳了起來,再也顧不得汗多,脫下身上的長衫蓋在多多身上,彎下腰,把她抱了起來,提氣往前疾奔。
奔出去沒有多遠,宇文燕漸漸放慢腳步,他想不出自己如此往前疾奔,到底要去哪裏?
宇文燕一向鮮在江湖行走,杭州城唯一相熟的威遠鏢局,又被田原和多多洗劫,即使還剩下幾名鏢頭,他們見是多多,又豈肯出手相救。
宇文燕早已認定那天和田原一起大鬧威遠鏢局的女子,定是多多無疑。
唉,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她抱回客店再說,別人怎麼看他,倒在其次,難就難在客店人多眼雜,天道教很快會尋上門來。
真要如此,在下也只好和她一起死了,要在下撇下她不管,萬萬不能。
宇文燕想到自己可以和她死在一起,反倒快意無比,似乎有甚麼無形的東西把他們緊緊連在一起,互相偎依生死與共,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宇文燕忍不住溫柔地注視着她。
在月光下,多多的神態甚是安祥,櫻唇微抿,嘴角似乎殘留着笑意,長長的睫毛覆蓋着她的眼睛,那一雙勾人心魄,一見之後就再也難以忘懷的眼睛。
她的臉在月光里,顯得更加嬌艷光潔,宛如白玉雕鑿。
宇文燕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俯下頭去,他的嘴唇哆嗦着,在那雙渴慕已久的靜謐的眼睛上輕輕碰了一碰。
「啪!啪!」一左一右,宇文燕臉頰上挨了兩記清脆的耳光,
「宇文公子乘人之危,好不要臉!」
雙手微動,又是兩個耳光。
鬼見愁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譏諷。
宇文燕就象個賊,在撬開柜子正欲竊取財物的當兒被人抓住,登時臉脹得緋紅,雙手一軟,手中的人滑落下去。
鬼見愁眼疾手快,一伸手接住多多,人從宇文燕身旁閃了過去,順勢駝峰往後急撞,宇文燕被撞在地。
鬼見愁抱着多多,罵了一聲:「淫賊」,幾個起落,順着長堤疾行。
「淫賊!」這兩個字眼,深深地刺痛了他,一切都如在夢中發生,又在夢中消失,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竟會做出如此輕佻的舉動。
「宇文公子乘人之危,好不要臉!」鬼見愁的痛罵在腦海里迴蕩,他的臉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因為鬼見愁下手太重還是自己覺得羞愧難當。
明月里,柳稍頭,一個灰色的人影長嘯而起,在空中躍了兩三丈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四下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風搖動柳枝的窸窣聲響,只有荷葉,一輪一輪翻着白色的葉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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