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走進母親的屋子時,蔣氏正低聲和個媳婦說着什麼,聽到屋裏服侍的丫鬟紛紛嬌聲喊着「世子爺」,她知道兒子從真定回來了。
「見着竇四小姐了?」遣了屋裏服侍的人,蔣笑親手給兒子沏了杯茶。
「見着了。」宋墨忙起身接過茶盅,「竇四小姐讓我代她向外祖母和您道謝,說若是有機會來京都,定當登門拜訪。還送了些回禮給您,我讓陳核放交給了霍嬤嬤。」
霍嬤嬤,是蔣氏的乳娘。
聽見竇昭還給她備了回禮,十分的高興,笑道:「走,去看看竇家四小姐都給我帶了些什麼東西。」
宋墨陪着蔣氏去了一旁作庫房的耳房。
不過是些綾羅綢緞,雖然都是上品,卻也只道尋常。
宋墨道:「竇四小姐沒想到外祖母和母親會讓我親自登門道謝,又因這件事瞞着家裏人,臨時差人去真定州買了幾塊好料子,還讓我跟您說,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您不要見怪。」
蔣氏摸着妝花布料上凸起的纏枝花花案,感慨道:「什麼東西我沒有見過,難得這分心意。」
宋墨暗暗鬆了口氣,笑着和母親往外走。
蔣氏卻腿一軟,若不是宋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差點摔倒。
宋墨大驚失色:「娘親,您怎麼了?」
「沒事,沒事。」蔣氏笑着安撫兒子,面色卻難掩蒼白。
「娘親!」宋墨忙攙着母親回了屋,又張羅着御醫過來給母親把脈。
在三公主和駙馬石祟蘭赤腳席地坐在水榭石刻流杯渠旁喝酒說話的宋宜春聽說,匆匆趕了回來,正好碰到了宋墨送御醫楊巒送門。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宋宜春也不客氣。把剛要出門的楊巒又拽了回來,一行去了宋宜春的書房。
「夫人怎樣?」宋宜春擔心地道。
「沒什麼大礙。」楊巒道,「鬱氣攻心,吃幾副散氣的方子就好了。」
宋宜春嘆了口氣,道:「自大舅兄出事。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你不如加幾味能安心定神的藥材。」
這很簡單。
楊巒笑着應「好」。重新給蔣氏開了方子,宋墨這才送了楊巒出門。
宋宜春則是去了上房。
蔣氏面色憔悴地依在床上。
見宋宜春進來。丫鬟們恭謹地曲膝行禮,喊着「國公爺」,蔣氏也聲音虛弱地喊了聲「國公爺」。
「你現在感覺怎樣?」宋宜春目不斜視地走到了床前。仔細地打量着蔣氏的面色。道,「我剛才遇到楊秀山了,他說你沒什麼事,吃幾藥安神養氣的藥就好了。」說着。坐到了床邊,握住了蔣氏放在薄被上的手。「嗯,指頭還有點涼,你自己要多注意些。我們都是不年輕了,可不能像年輕的時候那樣逞強了。」
楊巒,字秀山。
蔣氏抿了嘴笑,道:「三駙馬怎麼說?」
宋宜春這次去三公主府,主要是想通過石祟蘭和遼王說上話。
「我出了面,瑞芳還能說個『不』字?」宋宜春拍着胸道,「你就放心好了,四舅兄他們到之前一準有信回來。」
蔣氏神色就鬆懈下來,感激地對宋宜春道了聲「多謝」。
「老夫老妻的了,說這個做什麼。」宋宜春說着,面露豫色。
蔣氏笑道:「既然是老夫老妻的了,你還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的?」
宋宜春乾笑了兩聲,低聲道:「現在岳母她們都已經平安無事了,含珠也去世了,我看天賜的婚事……」
蔣氏明白丈夫的意思,笑道:「自然是由你做主。」
丈夫能在蔣家生死關頭勉強同意宋墨娶含珠,已經是情深義重了,現在蔣家落魄了,宋家雖然不需要媳婦幫襯扶持,可娶個貶為庶女的罪臣之女,而且是長媳,宋宜春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當初與其說他是勉強同意了,不如說他是迫不得已暫時答應了。
現在蔣家的危機已除,而且含珠也死了,宋、蔣兩家再也不可能聯姻。
喜色浮現在宋宜春的眉宇間。
外面珠簾亂撞,宋翰跑了進來。
「娘親,娘親,您怎麼了?」撲到母親的床前,這才看見父親,忙站直了身體,恭敬地給父親問安。
宋宜春欣慰地「嗯」了一聲,但還是訓斥道:「師傅是怎麼告訴你的?你哥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已經進退有序了……」
宋翰嘟着嘴,淚汪汪地望着母親。
蔣氏忙道:「好了,好了,他還小,再大些就知道了。」然後忙轉移了話題,道,「我這幾天累得很,七月份的租子還請侯爺幫着收收吧!」
英國公府有十六莊御賜的田莊,和官衙一樣,每年的夏、冬兩季收租子。這個時候,各個田莊的莊頭就得回英國公府盤點。
「行啊!」宋宜春爽快地道,「反正有總管,我在旁邊當個泥菩薩就行了。」
他不懂這些。
蔣氏忍俊不禁。
宋墨拿藥折了回來,見屋裏一片喜氣詳和,給父母行了禮,道:「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宋宜春像遇見了救兵似的,忙道:「你母親讓我幫着算夏季的租子,我還要幫你舅舅們打點遼王,我看這件事就交給你好了。洪先生不是誇你算術學得好嗎?正好,幫着家裏管管庶務。」
宋墨很是意外,朝母親望去。
宋宜春卻像怕宋墨反悔似的,急急地道:「這件事就這樣定了。」然後道,「我去庫房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適宜送給遼王的。你有什麼事就跟天賜說吧!」最後一句卻是對蔣氏說的。說完,起身就去了庫房。
蔣氏嘆氣,對兒子道:「不過是走個過場,你這些日子跑東跑西的連個安穩覺都沒睡過,你舅舅那邊也沒什麼事了,家裏的事不用你管。你去找玉哥兒他們玩去吧!」
玉哥兒大名叫顧玉,是雲陽伯顧全芳的嫡長孫。顧全芳的嫡妻宋氏,是宋宜春的姑母。兩人成親不到一年宋氏就病逝了,後來顧全芳雖然娶了宣寧侯郭海青的堂妹,和宋家卻一如宋氏在世時一樣的走動。連帶着宋家和郭家也親近起來。
顧玉的母親是萬皇后的胞妹。生他的時候難產而亡。他和宋墨同年,長得清秀娟麗。像女孩子似的,性子卻十分的跋扈,一言不和就能和人打起來。而且還不准身邊的隨從動手。要親自上陣,他打了別人還好說,別人要是打了他卻不好交待,為此不知道惹出多少禍事來。萬皇后心疼妹妹留下的這唯一的骨血,把他當心尖子似的。事情鬧大了還會親自出面幫他求情,滿京都紈絝子弟、官宦之家都避着他走,時間一長,就得了個京都小霸王的綽號。
有別有用心的人慫恿着他去惹宋墨。
宋墨在京都也是個比較特別的人。
據說宋宜春對他十分的嚴格,家中同時請了好幾個大儒教他學問,除了諸子百家、詩琴書畫,還要學天文曆法,算術騎射。他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幾乎從不出門,認識他的人都很少,沒見過宋墨的人都喜歡在背後叫他「英國公府的書呆子」,見過宋墨的人通常都會保持沉默。
實際上那個時候宋墨已經被蔣梅蓀丟到戰場上去練膽子,他看顧玉如同大人看小孩,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他對顧的挑釁自然是視若無睹。
顧玉就在皇家家宴上毆打宋墨。
宋墨毫不客氣,在萬皇后的求饒聲中把顧玉打成了豬頭。
那時候遼王還沒有就藩,唯恐天下不亂地在旁邊幫宋墨喝彩。
太子滿頭是汗,拉了宋墨再去拉顧玉,結果兩邊都不買他的帳,急得直喊侍衛,這才把他們分開。
萬皇后摟着顧玉哭,蔣氏就摟着宋墨哭。
皇上只好當作沒看見,稱自己喝多了,要休息。
誰知道顧玉卻從此服了宋墨,天天跑到英國公府找他玩。
宋墨哪有時間陪他,把他晾在一旁不理。
他嬉皮笑臉的不以為然,像牛皮糖似的跟着宋墨,宋墨去哪裏他去哪裏,打不還手,罵不還手,被宋墨丟到井裏差點淹死,被人拉起來之後什麼也沒跟大人說,繼續跟着宋墨。
宋墨這才正眼瞧他。
讓自己身邊的護衛,也就是被段公義稱為匣里藏劍的夏璉告訴他習武。
顧玉馬步一蹲就是兩炷香的功夫,手腳發拌也不喊一聲苦。
宋墨見了,就讓嚴朝卿告訴他讀書。
蔣氏欲言又止。
宋墨冷笑:「郭家玩『捧殺』就玩『捧殺』,可竟然算計到英國公府來了,這件事可就不能隨便了。我原本準備好好和郭家算算這筆帳的,但看在顧玉的面子上就算了,這個梁子讓顧玉自己去解好了。」
蔣氏不再說什麼。
不過兩、三年功夫,顧玉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待人謙和有禮,說話言之有物,而且豪爽大方,和誰都能玩到一塊去。
萬皇上不止一次在蔣氏的面前誇獎宋墨。
宋墨偶爾讓顧玉給他辦辦事,兩人吃吃喝喝了幾回。
蔣氏見兒子難得有個同齡的玩伴,顧玉又迷途知返,倒也常鼓勵兒子和顧玉出去走走。
「他除了飛鷹走馬還有什麼事?」宋墨笑道,「我還不如幫你盤點田莊的賬田呢?好歹是家時的庶務,多學着點總不為錯。」
蔣氏這些日子殫精竭慮,最後哥哥們還是相繼去世了,她嘴裏不說,心裏卻暗暗自責,覺得是自己害了哥哥們,要是早點聽那個小姑娘的勸告,也許事情不會走到這一步。再多想想,精神就恍惚起來。
長子是宋、蔣兩家精心培養出來的子弟,她對他很放心。
「這個家遲遲早早都是你的,既然你有興趣,那你就學學怎麼盤點吧!」蔣氏笑着讓人把對牌拿給了宋墨。
宋翰偎在母親的身邊,笑道:「那我陪着母親。」
蔣氏欣慰地摸了摸次子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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