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野心家 第二百四十章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六)

    激戰了一天一夜,竟是讓隱藏在城中的墨家頭目看的直着急。

    這政變變的,毫無章法,幾處險要之地竟然沒有迅速攻陷、作為城邑內部作戰最為有利的炮兵,竟然沒人主動爭取,還是靠着一群甲士為首、民眾為徒,這政變的水平着實有點低。

    城內的墨家頭目實在看不下去了,一大清早就帶着人,開始組織了兩次自發的「舉義」,攻破了幾處關鍵點。

    又讓基本上被墨家所暗中控制的炮兵立刻出面,去支援攻打宮室的行動,一些墨者也混入人群當中,成為了一部分的領導者,按照墨家內部的命令暗中協同田剡政變。

    如今終於佔據了西門,使得田和所居住的宮室城牆可以完全暴露在炮口之下,這才算是大局已定。

    田和如今困守宮室,甲士雖多,但卻無炮,城牆雖高,但是因為和主城的南牆毗鄰,西南門作為制高點正可以架上火炮轟擊宮室城牆。

    墨家混入人群,組織民眾堆積土木,以接近宮室城牆,呼喊宮室內的甲士和守城的士卒投降。

    靠近宮室的主城西門和南門都已被佔據,宮室內的失敗已成定局,但是田和不想放棄,他還想要繼續支撐下去。

    他覺得只要再支撐幾日,田午帶兵返回,那麼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而在宮室之外,田剡卻接到了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

    幾名從沂水逃回的貴族帶來了沂水那裏的消息。

    公子午忽然逃亡不知所蹤。

    八千齊軍沒有了主帥,不能夠攻破義師一旅的死守,苦戰半日後崩潰四散奔逃。

    自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的田剡自然不會知道田午這是準備隱姓埋名逃遁朝鮮,只覺得這件事實在蹊蹺,又覺得墨家戰力之強實在不是自己能夠抵擋的。

    由是問及謀士道:「他不知所蹤,這是什麼意思?是先潛逃回了臨淄,以待時機?」

    一眾謀士也想不清楚這一點,更不知道一場偶然的決死衝擊擊潰了田午的心理防線,讓他徹底陷入了恐慌,放棄了政變為侯的夢想。

    半晌,一謀士才大笑道:「這是好事。公子,大事定矣。」

    田剡不解,問道:「他去向不明,如何謂大事定矣?」

    那謀士道:「公子午所蹤,無非有三。」

    「其一,遁入臨淄,或者就藏在宮室之內。然而如今臨淄大局已定,宮室一破,公子午難道還可以存活嗎?」

    「其二,潛回封地,舉兵作亂,然而墨家大軍在外,公子繼位,與墨家媾和,定可借兵平叛。臨淄城墨家尚可攻破,況於那些小城?」

    「其三,逃亡出國。然而,魏韓無力,墨家誅不義令一下,魏侯豈敢收留?若他敢收留,墨家必和楚、趙、中山合力而攻魏,魏侯豈敢?」

    「楚王與魏合戰,魏與墨家暗中媾和,若是楚王收留,魏國必以此邀墨家入盟,楚人不敢留。」

    「至於趙,邯鄲城之守,皆賴墨家之力,公子章必不願留。」

    「亡於燕,燕小國也,西懼趙與中山、南畏齊,公子既為齊侯,燕侯豈敢收留?」

    「至於宋,墨家勢力深厚,更不必提。鄭人自保且難,更不敢留。或亡於秦,然而亡於秦,秦處西戎,遠及千里,縱然收留也無奪位之力。」

    「是故我說,大事定矣。」

    田剡聽了這番分析,點頭稱是,卻又道:「可他萬一隱入市井,以待將來效懿公故事……」

    齊國的政變樣本太多,所以借鑑的經驗也多,田剡所擔心的事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當年懿公隱忍多年,足足等了三十年時間,終於熬死了哥哥,然後在哥哥的葬禮上忽然發難,殺死了自己的侄子,上位成功。

    貴族政治之下,血脈本身就有一定的號召力,總歸田午是有強宣稱和繼承權的,真要是熬死了自己,在葬禮上忽然露面,暗中又結交那些本來就是他派系的貴族發難,也不可不防。


    那謀士聞言卻大笑道:「公子繆矣,若公子午隱於市井,那麼他就已經死了。死人,怎麼可能再奪侯位呢?」

    田剡咬牙道:「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他若隱遁,我去哪尋找?若找不到,又如何能殺死他?」

    謀士笑道:「公子,墨家說,非殺他否則不議和。並說,田午要接受審判,以此讓九州之內再無屠城之事,以屠城為非……」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田剡便急躁道:」說的就是這個啊!他要是藏起來,墨家問我要人,我去哪給?不給的話,墨家必要懷疑我隱藏了田午,恐怕媾和之約定會苛刻,甚至會逼我同意墨家在齊地自如來往尋找田午……」

    那謀士搖頭道:「公子,公子午和墨家諸人可有私仇?」

    田剡搖頭道:「並無私仇。只有義怨。」

    那謀士便道:「既如此,公子午這個人對墨家並不重要,但是那個屠城的下令者對墨家很重要。墨家會在乎是真的公子午,還是假的公子午嗎?」

    「墨家在乎的,只是下令屠城的那個公子午,而非是作為您兄弟的那個公子午。」

    只此一句話,終於點醒了田剡。

    田剡喜道:「你是說……找一個相貌相似的人,送給墨家?讓墨家在諸侯面前審判他,將其處死?那麼,任何自稱是公子午的人,在被處死之後,都是假的,沒有真的?」

    謀士點頭道:「墨家值此大勝,諸侯無敢攖其鋒者。屆時處死公子午,告於天下。」

    「如果公子午尚在,那麼他聞此消息,必不敢出面。墨家最不怕的,就是隱於市井,他只要露出痕跡,市井之中遊俠兒極多,多有欲效刺客事,這麼好的揚名天下的機會,他們豈不珍惜?」

    「市井之中,欲靠一刺而名動的人多矣。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敢自稱公子午,必死。」

    「公子午既不敢露面於市井,那麼幾十年後,公子垂老,他就算出來,臨淄民眾會怎麼想?墨家做事,必要公之於報,公子午之罪傳遍天下,他又如何能為侯?」

    「所以我才說,大事定矣。」

    田剡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大笑道:「是這樣的道理啊。用墨家的劍,殺死田午,不管真假,田午都死了。」

    另有謀士道:「既如此,正可以將這個消息傳入宮室。遣派一能言善辯之士入宮,告知君上。公子午既亡,他再堅持下去,又有什麼用?」

    「再打下去,於公子不利。都城民強,公子難道不擔心二十年前商丘之事?墨家混入民眾之中,多宣揚墨家之義,到時候若是民眾與公子約法,真的踐行『君、臣民之通約也』,立憲立法乃制君權,又該如何?」

    「田午既亡,公子與君上已無仇怨。反倒要防備賤民通約立法,這幾日民眾組織有力,正是墨家的手段,公子不可不防啊。」

    這謀士一說「君、臣民之通約」和二十年前商丘事這番話,田剡立刻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昨日交戰,一些民眾組織有度、進退有法,到時候真要是民眾被墨家組織起來,趁此機會約法制君,那可大事休矣。

    商丘現在君不像君、民不像民、本身就有的「三姓共政」的貴族共和的底子,當年政變之後墨家推波助瀾,愣生生地搞出了一個「國民共政」,這可是君主最不想見到的事。

    他田剡自己的調子起的太高,民眾被組織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出事,當年商丘事變可不就是因為墨家幫着守城導致民眾被組織起來導致的嗎?

    現如今民眾又被組織起來,自己又說「寧民」,真要是民眾合力,搞出什麼「約法」或者「共政」之類的事,更是不妙。

    若是以往,自然不必擔心,可墨家這幾年的宣傳甚囂塵上,平等、君民、立法之類的說辭在市井間整日流傳,正是心腹大患。

    既說田午逃亡,敗局已定,那麼還不如趕緊和田和議和,禪讓一下,肉還是爛在鍋里,怎麼說也是田氏一族,總好過被民眾制約。

    再打幾日,民眾被那些隱藏的墨家組織的更為嚴密、更為肆無忌憚、宣傳的東西更多,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另一謀士也添了一把火道:「公子,不說商丘事,你想想這一次齊墨之戰起於何處?」

    「起於費國。起於費國國人暴動,推選新君、製法以束。墨家便說,這是大義,是要支持的。」

    「萬一……您和君上鷸蚌相爭,都已無力,藏於市井的墨家振臂一呼,將剛剛攻打城牆的民眾組織起來,逼您立法束權……鞔之適大軍就在贏邑,到時候他說這是合乎天志和大義的,您不同意就出兵臨淄幫您同意……」

    田剡渾身抖了一個激靈,這種可能不是沒有,尤其是有費國之變這個前科,墨家做事確實講道理,但他們講的道理和諸侯的道理可不一樣。

    真要是臨淄民眾暴亂要求約法,那墨家出兵可就不違背「非攻」,而是以「民為神主」的天志為更高準則了。

    旁邊的謀士道:「公子,如今就要趁此機會,即刻與君上講和,讓其禪讓。然後收攏君上和您手中的兵力,合二為一,控制臨淄局面,不要被墨家煽動民眾暴亂,更不可給墨家以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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