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語青空莫聽風 002 純淨才是美

    賀聆風突然夢醒，用力一推，把她推開。

    一段早就已經不想再提的往事，挾帶濃濃的陰霾，橫掃數年來的平靜。

    賀聆風先是苦悶，又很悲切，最後雙目含恨對這位「公主」說：「姚婧，果真是你——你怎麼還敢再來？」怒視着，然後控訴：「八年前，我最喜歡人——柳明揚柳叔叔，死在你的槍口下嗎，這麼大的事，你都忘記了嗎？」

    姚婧踉蹌退在空闊的院子裏，一陣旋風，拂亂了她的頭髮。

    她失魂落魄站着，好一會兒才低喃：「都過去了，不是嗎？」又過了好一會兒，嗓音猛地拔高了：「我也進了少管所，直到成年都沒能出來。後來又被轉入柳薩監獄。那個監獄你聽說過嗎？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是人間地獄。我吃了多少苦，足足熬了三年，這還不夠償還照顧你幾年的柳明揚？」

    賀聆風冷笑：「我只知道你一直忠於別人，這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如果『他』已經放棄我了呢？」

    賀聆風不由一怔。

    「『他』放棄了我，所有人都放棄了我，沒有地位，沒有前途，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這樣的我，你就一點兒都不憐惜？」她緩步走回他的身邊，忐忑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胳膊：「聆風，看在我輾轉打聽，又千里迢迢找到你的份兒上，讓我在你身邊暫時存身吧？我要求不高的，能有地方住，有三餐吃，就可以。」

    賀聆風聞言一哂。不知道過去的這八年裏，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坐牢也好，出獄也好，出來之後，身邊又發生了哪些變化。他的話，她根本聽不懂，那麼，按照她說的呢？賀聆風側過臉，乜斜於她，揶揄道：「姚小姐，窮人的日子可不像你看書看到的，讓你十分容易誤以為非常好過。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就比如你身上這件裙子吧。」一邊說，他一邊瞄了一眼同色系絲線手工繡的不很顯眼的logo，「是凡希黎夏季新款吧，購買一件三千元文錫幣夠不夠？你這件衣服，假如你真的在我這兒住下來，別說讓我買給你，就是髒了，希望我幫你清洗，我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姚婧瞳孔微微一縮：「我會習慣沒有這些的日子。」

    「但是有你的日子，我不習慣。」說完這句，賀聆風雙手抄進褲兜，「如果太累了，我可以借院子給你休息一下。我住的這個地方又小又髒又破，比小時候我住的那家福利院都遠遠不如。不要多呆，恢復些力氣就走吧。」

    姚婧問他：「你去哪裏？」

    賀聆風駐足，冷冷回了一句：「我的事跟你無關？」

    急急忙忙在公路邊找到蘇茗悅，賀聆風心疼地發現：初夏的陽光照射得這個女孩子臉紅紅的，都是汗。這兒公車很難等，她不停舉手給自己遮蔭。賀聆風想了想，去荷塘里摘了頂荷葉，過來遮在她頭上。

    蘇茗悅得到一片清涼，扭頭一看，原來是他。好心情已經被「公主」趕跑了，她拉長了小臉。

    賀聆風笑着問：「怎麼突然就走了呢？」

    蘇茗悅撅着嘴：「你的初戀來找你，我當然要走？」瞥他一眼，語氣酸酸：「我只在電視上看到過打扮那麼講究的人，你這個人啊，交遊廣闊得還真叫人意外。」

    賀聆風嘆了口氣，說：「我和她沒關係。」

    蘇茗悅眼睛頓時一亮。

    賀聆風看在眼裏，眼珠一轉，說：「你要是真的不想理我，那我就回去咯。」

    蘇茗悅以為他要走，連忙轉過身：「不要回去！」實際上賀聆風紋絲未動，這麼一來，他們之間距離頓時縮到儘可能的短。

    賀聆風個子很高，蘇茗悅也不矮。兩個人面對面，剛好差了一個頭的距離。蘇茗悅輕輕抬頭，嘴巴距離他的幾乎就不遠。賀聆風始終穩如泰山，蘇茗悅想要暗示什麼，最終羞怯放棄。

    她不覺灰心，想要轉回身去，賀聆風終於大膽伸出手來，攏住她的肩。

    「蘇茗悅，忽略其他人吧。」賀聆風說，「我真心想說一句話：你說你不介意我一無所有，還說喜歡我，我真的很開心。」

    「真的嗎？」

    他低頭說：「你說我突出，實際上，我只覺得你突出，以前我不敢瞧你，是因為我覺得，在你面前我太微不足道。學校裏面有那麼多條件比我好的人，他們擁有正常的家庭，也有穩定的人生，我一直覺得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和他們中任何一個發生故事，才會圓滿從而浪漫。」

    「原來你在擔心這些啊，」蘇茗悅頓時放下心來，歪着臉說：「我可是學跳舞的，以後就等於有一技之長；而你，兩家大學都向你伸出橄欖枝，這表明你以後前途無量。這樣的我，和這樣的你在一起，我們的未來怎麼會不圓滿，不浪漫？」

    賀聆風欲言又止，最後用微笑肯定她的意見。

    「哪位偉人說過：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蘇茗悅仰着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嘰嘰咯咯」說。完了，她終於有機會鄭重問出最後那個問題：「賀聆風，你願意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嗎？」

    陽光炙熱，蟬聲聒噪。風吹過荷塘，田田的荷葉共一池荷花全在跳舞。

    賀聆風的心無可遏止「砰砰砰」熱烈跳起來。

    「我當然願意。」他的眼神變得陽光那樣火辣。

    「那你認真說一遍。」

    「我喜歡你！」

    「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蘇茗悅！」開心的他把她抱起來旋轉。轉啊轉啊，停下來。倆倆相對，她仰起臉，迎接他的吻輕輕落下。

    好一會兒之後，他們也沒分開，直到幾支「飛箭」射進他們中間。

    紫藍無聲無息出現在旁邊一棵樹上，輕飄飄的蘆葦尖兒被他隨手扔過來，穩健得好像鐵做的飛鏢。

    「唉，」他喊賀聆風，「快回去看看吧，你的房間啊，已經被那個女的砸成一團糟啦。」

    賀聆風和蘇茗悅都紅了臉。

    賀聆風對蘇茗悅說：「你先回去，明天我們學校再見。」

    蘇茗悅站在路邊，大聲對他說：「別忘記我們的約定。」

    「我會銘記在心！」他回頭高聲回應。

    賀聆風心情很好回到家裏。

    預先有了心裏準備，進屋一看，房間裏果然一團糟。並不意外姚婧的做法，可是，最貴重的電腦，屏幕中間多出一個大洞，這對於經濟十分拮据的賀聆風來說，還是有點糟糕。

    不過，更讓他震動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份來自皇家學院的招生意向書被翻出來，端端正正放在一堆撕爛的作業稿紙上。優雅的藤蔓上生長茂盛的葉子，鍍了真金所以金光閃閃。

    這絕非是他的炫耀。

    在他的眼裏，這更像姚婧刻意放下的挑戰書！

    被國際舞蹈大師楊卉女士看中、即將遠赴夏國深造的蘇茗悅，在瓊山高中的大禮堂，舉辦了她最後的告別演出。除了和她所在舞蹈社團的姐妹們表演，壓軸時，「蘇天仙」給大家奉獻了一場名為「雀起晨曦」的獨舞。

    舞台上的蘇茗悅身姿優美，時而輕步曼舞，時而疾飛高翔，音樂中悠悠的風聲穿梭在空中，遠遠還有泉水「叮叮咚咚」，她翩翩起舞在其中，全然便是清晨一縷明媚的晨曦中一隻調皮輕靈的金孔雀。

    演出結束，連演出服都來不及換，穿着一身金孔雀紗衣的她，在後台抓住了急忙要逃的賀聆風。

    賀聆風被勒令必須要等在這兒。但他手裏，卻拿着一支火紅的玫瑰花。

    玫瑰花送給蘇茗悅，惹得舞蹈社團的姐妹們又叫又嚷，蘇茗悅用力拉住賀聆風的手臂，把他拉進人群的中心，大大方方宣佈：「高三年級的大學霸，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大家一起叫起來，對蘇茗悅露出羨慕的眼神，這讓賀聆風很意外。不過，他還是很不習慣受到這麼多雙眼睛矚目，尤其小姐妹們紛紛喊：「親她、親她。」更加拘束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賀聆風做不出來，蘇茗悅就踮起腳，輕輕一吻觸碰上他的唇。柔軟的觸感，一下子刺激了他，原本膽怯的手情不自禁伸出來。輕輕攬住那腰肢，低下頭，那一吻這才變得深沉。

    他的眼角有點潮。

    蘇茗悅笑着開了句玩笑：「從此版權歸我所有，後悔了嗎？」

    「不會！」賀聆風笑起來，眼睛裏一下沒有了那層薄薄的水光。

    走在校園裏，他主動拉她的手，並鄭重說：「從今天開始，到你離開之前那一天，我，每天都要拉你的手，和你一起上學、放學。」

    吃飯，他們在一起。休息時間，他們也在一起。蘇茗悅帶賀聆風去看自己家的茶園，為了不被發現他們的賭徒父親抓住，兩個人一路飛奔，直到精疲力竭。賀聆風也把她帶回自己家裏。前幾次回來，家裏都沒人。這一次，剛進院子，除了紫藍在練武，水井旁，還有一個人。正舉着水桶，把滿滿一桶水直接澆在頭頂沖涼。

    沖涼的那個人只比賀聆風大兩歲，但是，一身腱子肉十分搶眼。後來再見，賀聆風為蘇茗悅介紹：「這是我大哥，鐵龍，楚鐵龍！雖然我們不是一個姓，但是，他絕對是我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人。」剛說完這句，蘇茗悅就瞪起了眼睛。

    紫藍「嘻嘻」一笑，飛躍上旁邊一個單槓，練起了倒掛金鐘。

    楚鐵龍也善意笑了。

    賀聆風醒悟過來，連忙改口：「當然，現在開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除了他，還有你。」

    「這還差不多。」蘇茗悅傲嬌地昂起頭。

    和楚鐵龍握手，蘇茗悅明顯感覺到這位大哥手掌十分寬闊，也非常有力，同時十分粗糙的掌心反應出：這位大哥為了一家人的生存，貢獻很大。給賀聆風和蘇茗悅削了兩隻梨，楚鐵龍簡單撂下四個字：「你們自便。」蹬上一輛人力三輪，走了。

    那三輪車的後面，是裝得滿滿的桶裝水。

    「都是山那邊的山泉。路比較窄，只能人力蹬車上去，接滿了水，再把水運下來。」賀聆風向蘇茗悅解釋，「這兒有好幾處大集團開闢的度假村，vip客人只用這裏的山泉。每天送水很辛苦，但是確實可以賺到錢。」停了一會兒，又補充：「我四年級那年來到這裏，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就是鐵龍裝了上百桶水，一一挑着賣給度假村，辛苦了整整一個月才賺來的。那年他才十四歲。後來，每個學期都是他給我交學費。學業很重，我沒有其他時間，生活費啊，買學習資料的錢啊，都是他賺了，然後給我。」

    蘇茗悅聽得感動不已：「我真替你慶幸，茫茫人海，竟然還能讓你遇上這樣的大哥。」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胸前：「楚鐵龍大哥，下次見到你，我一定要替我家聆風好好謝謝你。」

    「他這個人清心寡欲，你怕是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討好他哦。」賀聆風打趣。

    「那我去夏國後好好練舞蹈，登上更高的舞台之後，有了名氣，能夠賺錢，我給他買一輛能夠快點送水的小卡車。這樣，總能討他喜歡了吧。」

    「小卡車呢，倒是不用了。」

    蘇茗悅睜大了閃亮的大眼睛，不明所以。

    「你學成之後，還能回文錫來，我會很開心。我很開心啊，鐵龍他就一定也很開心。」

    「我當然會回來！」蘇茗悅肯定道，「就是因為想把心留在最牽掛的人那邊，我才必須要在出國之前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盯着賀聆風眼睛，眼神迷離：「你去上大學的話，可也不能忘記我。剛才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我是和鐵龍大哥一樣，都是你人生當中最為重要的人。」

    「銘心刻骨！」賀聆風對天發誓。

    「我們來拉鈎好嗎？」蘇茗悅伸出右手小拇指，「蘇茗悅和賀聆風，今生永相伴，心與心在一起，時刻不分離！」

    賀聆風也伸出右手小拇指，和她勾在一起，把她起頭的話重複一遍：「蘇茗悅和賀聆風，今生永相伴，心與心在一起，時刻不分離。」

    四目相對，不知不覺，兩人吻在一起……

    一輛白色奔馳車從大路上開過來，離賀聆風家不遠時，停下。車門打開，下來的是姚婧。這一次的她，換了一套薄紗質地檸檬黃色套裝，在炎炎夏日顯得十分清涼，內搭一件白色鵝黃領邊襯衫，既凸顯淑女氣質，同時，又提升整個造型的魅力。一頭栗色秀髮松松盤去頭頂，形成一個秀美的花苞。五粒珍珠串成的髮飾別在發間，小巧又搶眼。描了眼線，還抹了大紅唇，不同於之前的典雅精緻，今天她實在時髦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