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清楚自己的指甲到底有多鋒利,外加,這一元硬幣其實也不是很硬。
只是,單純地把字給抹去很方便,輕輕鬆鬆刮蹭幾下也就可以了,但接下來用指甲在硬幣面上再雕刻出一朵花來,就很有難度了。
而且還是盲雕;
不過一般來說,有深度潔癖的人一般都帶有着不同程度地強迫症。
明知道這麼做其實沒多大的意義,但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所以周老闆還是很認真地用自己的指甲盲雕着,
本身就是一個形式,
但這個形式也得去認真對待。
放下了手機,
周澤再次看向了坐在沙發上的老頭,
老頭兒對周澤點點頭,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周老闆也點點頭,表情有些凝重,仿佛真的是在進行命運的抉擇,又如同法官在面臨審判前的肅穆。
「嗡!」
硬幣自周澤手中彈飛,
於空中迅速地翻轉着,
周老闆沒伸手去接,
任憑硬幣落在了茶几上,
「嗡嗡嗡!!!」
硬幣在茶几上又轉悠了幾圈,最後歸於平靜。
老張咳嗽了一聲,主動上前查看擲硬幣的情況。
他彎下腰,
他低下頭,
他睜大了眼,
他愣住了……
硬幣上,是沒有字的,但你要說這是「花」,也有點太侮辱畢加索了。
一時間,
原則,操守,品性,性格,等等因素在老張的腦子裏開始了激烈的碰撞。
「別看了,是花。」
老頭兒先一步出聲道。
老張若有所思,後退了兩步。
也是,
拋硬幣,只是一個形式,對於拋硬幣的結果,無論是這個老頭還是自家老闆,其實都不在意的。
周澤笑了,十指交叉,還沒收回去的指甲反射着滲人的光澤。
「那就……不好意思了。」
尋常山賊,橫亘一棵樹在道兒上,叉着腰,喊一聲「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周老闆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這不是要什麼過路費了,而是直接讓人家去給自己當化肥。
若是幾年前的周澤,估計真不會這麼做,偶爾仰望星空時,似乎還能觸摸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道德準繩。
但現在的周澤,地獄橫衝直撞過兩次了,生生死死都見得太多太多,雖說還一直堅持着過屬於自己喜歡的那種「尋常人」的生活,但一些邊邊角角的東西,早就懶得去計較了。
老頭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其身體,
自眉心位置開始,
出現了一條裂縫,
且這條裂縫正在越來越大。
像是菜市場的屠戶拿着剔刀對着一條五花肉順勢切了下來,麻溜順滑。
黑影老頭兒從身軀里走了出來,簡單自然地像是剛剛脫去了一件人肉外套。
周澤也站直了身子,
沒道理說只許自己拿人家當化肥,卻還要強行要求人家興高采烈地自己把自己粉碎再發酵好隨後自己把自己埋進施肥區的。
老頭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位置,
聲音顯得有些滄桑,
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裏的印記,象徵着榮耀,至高無上的榮耀!」
周老闆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認真聽着。
他是真的能理解這種情懷,就像是當初李秀成他們這類的看門狗對「贏勾」的膜拜一樣。
哪怕自己死時贏勾根本就不搭理你,甚至可能開開心心地跑去準備收集下一個手辦去了;
哪怕你一輩子,只是偶爾做夢時,模模糊糊的感應到了贏勾的存在,彼此之間,都從未交流過;
但他們依舊驕傲,依舊自豪,依舊覺得榮耀;
總覺得自己是世間無二的奇珍異寶,得老天垂青的天選之人,古往今來第一奇葩。
說起來,
仙奴和贏勾的手辦,
又有什麼區別?
大家其實都是狗。
「天生子民,為仙前驅!」
老頭兒發出了一聲低喝,
隨即眉心位置出現了一道七彩光澤,
但老頭兒還是強忍着痛苦,發動了攻勢,只見其身下的黑影開始以恐怖的速度擴張出去,瞬間將整個客廳所覆蓋。
老張見狀,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見周澤站在那兒沒動,自己也就猶豫了一下,依舊站定在周澤的身邊。
遇到危險時,拋棄自己的戰友獨自逃跑,這種事兒老張可真做不出來。
倒是老道,見要開打了,「呲溜」一聲,跑得比自家養的猴砸還快,一邊跑還一邊喊道:
「老闆,我去給你們買冰闊落!」
影子覆蓋了四周,
仿佛披上了一層幕布,
四周的光影開始扭曲和摺疊起來,一些地方,還不斷地出現雪花點兒。
真的有一種把九十年代農村放映隊的即視感。
老頭兒很痛苦,但他還是強撐着。額頭上的七彩光,應該是很久以前仙人給奴隸們設置的封印,這封印很霸道,哪怕現在仙都沒影了,但這封印卻一直永存。
也是,自家人總是對自家人最狠。
而被捆縛在周澤和老張腳下的老太婆則是一直閉着眼,她被完全封閉了感官,並不知曉外面正在發生着什麼。
「自那一天起,仙成了禁忌;
自那一天起,吾等淪為棄民;
自那一天起,尊容徹底丟失;
但吾等片刻不曾忘記,昔日仙山雲海的壯闊美麗…………」
已經左手捏着拳頭右手準備掏槍的老張聽到這裏,有些疑惑地看向周澤,問道:
「這是在詩歌朗誦麼?」
周澤點點頭,道:「自己給自己朗誦bgm。」
說着,
周老闆搖了搖手機,
對着那個老頭兒道:
「要不我給你選個配樂?」
老頭兒的吟誦聲暫停了一下,嘴唇囁嚅了幾番,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會不會太麻煩了?」
周澤搖搖頭,道:「詩朗誦比賽得搭配好音樂才能出彩。」
「那就辛苦你了。」
「嗯,客氣了。」
「咳咳…………」
老頭兒清了清嗓子,
繼續道:
「雲海崩塌,天門斷裂,仙成虛幻,但吾等堅信,終有一日…………」
「我欲成仙快樂齊天,變幻出神話在風中流傳,真心走過每個瞬間…………」
「…………」老頭兒。
周老闆自顧自地點點頭,這歌他本來都忘了,還是前陣子自己剛醒來下樓時恰巧碰到安律師在看《西遊記後傳》。
老實說,那部電視劇周老闆以前也看過,很喜歡,開創了鬼畜風的先河。
但在劉歡的「深情款款」歌聲中,老頭兒剛剛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氛圍感直接被沖成了渣渣。
老頭兒怒了,
他不朗誦了,
直接道:
「我只是最先甦醒的一批仙奴,在這個時候,你敢逆天而行,日後,必然會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周老闆點點頭,「謝謝提醒。」
老實說,雙方的關係還算「融洽「,因為周澤清楚,除非老道忽然失心瘋地再跑回來又掏出一張符紙給老頭兒貼腦門上,
否則這個老頭兒對自己根本就沒什麼威脅。
既然要拿人家當肥料,就陪人家走一個形式唄,這樣自己的良心也能好受一點,其實還是心軟,總喜歡與人為善。
老頭兒眼眸里出現了一道彩光,
忽然間,
黑色的幕布之中,
呈現出了恐怖的天崩地裂,
雲海在燃燒,天門在崩塌,萬千霞光開始潰散,仿佛進入了末日的終結!
這種壓抑到極點的絕望,足以將人的精神給瞬間擊潰。
老頭兒很聰明,他沒選擇直接動手,因為他知道純粹地動手自己完全沒什麼勝算,所以打算直接以精神衝擊的方式,再現當年的恐怖場景!
在那個場景里,連仙人都在哀嚎在絕望,那麼,普通人在這種場景之中,怎麼可能承受得住?
這是他的壓箱底手段了,算是劍走偏鋒,卻也是唯一可能給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的機會!
畢竟,到了他們這種層次了,隔得又不遠,電話里說的什麼,又怎麼可能聽不到?
老張當即抱着自己的腦袋,跪伏在了地上,開始哀嚎,像是一個膽小的小妹妹,一個人在深更半夜空無一人的街道里坐着看鬼片。
周澤身形也是一陣搖晃,這種感覺,真的是完全秒殺了3d4d5d無數條街。
崩潰吧,
崩潰吧,
崩潰吧!
老頭兒嘴角露出了笑容,
但很快,
他的笑容僵硬住了。
莫說周澤依舊站在那裏,雖然搖晃着,卻終究不倒。
就連那個一開始被嚇趴下的中年男子,竟然又慢慢地爬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張站起身,雙眸中白光閃爍,法獸的威嚴開始瀰漫出來。
執法者,護法者,殉法者,唯法一心,堅不可摧!
想以幻想來摧毀法獸的內心,這真的是太小瞧法獸了。
「你…………你…………你們到底是誰!」
老頭兒幾乎絕望地問道。
而此時,
畫面中,
有一劍落了下來,
瞬間劈開了天門,劈穿了雲海,帶來了天上地下最為恐怖的死寂!
是這一劍,徹底斬斷了屬於仙的時代;
是這一劍,自此之後,世間再無仙人!
幽幽的,
周澤聽到自己心裏傳來了一聲嘆息,
帶着些許的懷念,
帶着淡淡的唏噓,
帶着輕微的傷感:
「公……孫……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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