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外面的孤魂野鬼眼裏,陰司依舊是高不可攀的恐怖存在,它高高在上,它的觸角分佈在整個地獄同時還延伸到了陽間,
它的意志,等同於地獄的意志。
然而,
外面的人往往看得很不真切,就像是前些年陽間興起的在高速路兩旁修建遮擋板阻擋道路兩側落魄房屋遮醜的原理一樣,
只有內部的人,才能真的感知的到,自己腳下的這地基,到底還踏不踏實。
巡檢,尤其是在陰司坐班的巡檢,算是中層幹部了。
周澤接觸的幾個里,安律師整天喊着「起風了,起風了」,馮四兒毫不遮掩地去幫地獄的大人物辦私事兒,他們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和他們一樣做出選擇的人有很多,在這艘船快要沉沒之前,大家都在尋找着屬於自己的救生圈。
老張頭策馬繼續向前,
從山坳之中進去,
裏頭,巨石堆疊,黑暗的縫隙里,讓人有一種被窺覷着的感覺,很不舒服。
老張頭下馬,坐了下來,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那塊區域還有一道淡淡的紫色光芒,是他之前受的傷。
他參加了對叛逃者的阻擊,但失敗了,如果不是庚辰放他一馬,他現在可能已經一命嗚呼了。
是他告訴了庚辰通城的書屋可以解決這次的麻煩,至少能夠讓那個麻煩被掌握在可以掌控它的人手中。
只是,後來老張頭嘗試過從地獄向陽間書屋的坐標發出訊息,卻都沒得到回應,因為太不湊巧了,當時安律師等人還在蓉城沒回來。
眼下,
其餘的事兒他幫不上,
之所以策馬揚鞭地到這裏來,
也是想看看這裏的局勢到底糜爛到了什麼地步。
老張頭生前有這股子勁兒,死後成了鬼,也本性不改,大家都往後退的時候,他選擇面朝前去死。
以陰司現在的狀況,若是這裏再出現什麼問題,那些老不死的再跑出來,黃泉路那邊估計還是又守不住。
地藏王菩薩在重修的佛堂里閉門不出,那處山脈位置只能偶爾聽到類似諦聽打呼嚕雷鳴聲響。
十殿閻羅,平等王陸隕落,第九殿依舊缺空,前陣子據說有位陸姓判官想要接印重整第九殿,但事情還沒辦成,自己本人就和自己的親信在鎮壓第九殿下轄的無間小地獄時葬身其中。
而其餘的九位閻羅,也不再管事兒,高層的淡漠,中層的惶惶,導致這台原本巍峨的機器,終於出現了大問題。
老張頭休息了片刻,又往裏走了一段距離,在一處斷壁下,他停下了腳步。
他愣住了,
對眼前所看見的一切,
完全不敢置信。
是的,他錯了,他之前以為陰司荒唐到這種地步,這裏都出事兒了結果還依舊沒派人過來。
其實,
是派人過來的,
因為在這處牆壁上,
掛滿了屍體。
最中間的,是一位身穿着紅色官服的男子,他被釘在了岩壁上,靈魂早就枯竭了,但依舊被保留着形態。
有點像是真正會吃蝦的人,能把蝦肉都吃下去時,依舊保留着蝦殼的完整。
老張頭認識這個人,是第二殿楚江王座下的一名判官,為人性格暴躁,馭下極為殘忍,卻很受楚江王的賞識。
陰司的體系其實很簡單,原本的十殿閻羅相當於十大諸侯王,各自開府建衙,有着屬於自己的地盤和管轄職責,同時麾下也有着自己的官僚兵馬體系。
但也有一個中樞系統,負責總攬運轉,這個系統人數最多,職責最大,卻也是最沒權威的一個。
老張頭就屬於這個系統里的,當初的安律師和馮四兒也是屬於這個系統內的,有一部分人是想往十殿閻羅那邊去鑽卻沒空位了,當然,也有不少人樂得清閒。
一個判官的屍體,被釘在了岩壁上。
在其身邊,還有二十多名身穿着官袍的巡檢以及上百捕頭鬼差的遺體,像是做成標本一樣,釘在這裏,整整齊齊。
這一支人馬,應該是叛逃者出事兒後,陰司派出來的,老張頭估摸着自己養傷耽擱的那點時間,算了算,這幫人來這裏應該就比這裏快一點點,結果已經全軍覆沒。
老張頭倒是沒有去害怕什麼,反正自他以下,老張家都有着光榮的傳統,他也不介意再光榮一次了,只是很好奇,這次作亂的豪彘部分本源已經被叛逃者帶出去了,那麼,在這裏繼續殺戮陰司官差的,又是哪位?
這極西封印之地,越來越不像是一個監獄了,倒像是一個娛樂廣場,誰都可以進進出出甚至跳一段廣場舞。
沒往回走,老張頭繼續往裏,在裏頭很近的一個淺灘位置,又擺放着上百具屍體,這其中也有一位老張頭認識的判官。
這位判官姓陳,性格剛烈,曾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批判十殿閻羅的尸位素餐,批判地藏王菩薩敗壞陰司根基,喊着什麼上樑不正下樑歪。
然後他被踢皮球似的,踢到了這裏,算是出事兒前這極西之地陰司看守的頭目。
叛逃者是出現了,但他肯定沒有叛逃,所以,他死了。
一群不願意叛逃的人,也被一起殺了。
老張頭嘆了口氣,拿起隨身攜帶的酒壺,往地上灑了灑,地獄的酒,有迷醉靈魂的效果,他倒不是為了祭奠誰,也沒想着作秀,畢竟,可能這酒還沒幹涸呢,自己待會兒也得交代這裏,就當提前給自己設下祭酒了。
「嗚嗚嗚………………」
一聲聲呼嚎傳來,
你很難分辨出這到底是山風還是真的有哪個恐怖的存在耐不住寂寞了在嚎叫。
唯一可以看見的是,
頭頂上,
有一層淡淡的血霧,
在瀰漫,在擴散,
宛若一隻凶獸,張開了屬於它的血盆大口,將這茫茫一片,緩緩地吞入自己的口中。
老張頭環視四周,很是警惕,但並沒有什麼事情真的發生了,除了頭頂的天空像是變了顏色。
四周,又開始顯得安靜了下來。
繼續往前,
老張頭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山洞,
洞口光滑無比。
這是這一處的封印被毀,有恐怖的存在鑽出來的痕跡!
然而,
等走近了之後,老張頭卻發現在洞口外面的溝壑位置,之前以為是一片碎石,現在才發現,居然是一條巨蟒的半截身軀。
因為皮肉早就被消磨掉了,只剩下了和岩石差不多色彩的骨骼,所以一開始真的很難分辨出來。
骨骼上還殘留着符文痕跡,這應該也是一條曾經橫行過地獄的存在,只是此時,卻隕落在了這裏。
那麼,
這個洞穴,應該也是它破開封印時打出來的了?
它既然破開了封印,又怎麼會死在了這裏?
老張頭有些搞不懂了,明顯不像是被外面的看守和趕來的那批官差所殺的,不是老張頭瞧不起他們,而是…………
一個判官,帶着一群官差,看護一下局面,穩定一下局勢或許可以,但想要讓他們單獨帶隊斬殺上古凶獸,這根本就不可能。
況且,
那幫人都死了,
總不能說是他們在這裏同歸於盡了吧?
那是這條大蛇把他們釘在了岩壁上,忽然又覺得出來後人生失去了目標,自盡了?
老張頭從蛇身上翻了過去,來到洞口位置,他忽然發現,在洞口位置,居然出現了幾隻巨大的腳印,剛剛站在遠處看時,腳印和石塊混合在一起,難以區分,走近之後,這沉降的部分以及碎裂的石塊部分,倒是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是腳印的痕跡。
很顯然,
蛇是沒腳印的。
老張頭只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到底破印出來了多少頭凶獸,
而且富餘到了可以在這裏玩兒起了自相殘殺的戲碼?
老張頭往裏走去,他是徹底放開了,也玩兒開了,哪兒危險就往哪裏去,當一個人連命都不顧惜的時候,當真是無所畏懼得很。
往裏走了一段,
這洞穴挺深,
越往裏走越感覺到了一股濕潤的氣息,
一股又一股帶着熱浪的氣流不停地席捲出來。
老張頭穩定住自己的身形,順着岩壁位置繼續向里。
很快,
他看見了一座棺材,躺在洞穴最深處的中央位置!
這是一座紫色的棺材,光華內斂,只是看一眼,就給人一種想要去臣服的衝動。
老張頭不得不避開棺材所在的區域,他真的擔心自己就真的對着這口棺材一跪不起了。
然而,
當他強行把視線投向深處的另一側時,
看見了一頭體型巨大通體黑色的猿猴,正蹲伏在那裏,閉着眼,像是在沉睡,之前自己進來時感知到的溫熱氣息,是這隻猿猴的鼻息!
那麼,在洞穴門口斬殺那條巨蟒且留下腳印的,也就是這隻猿猴了?
在猿猴的身下,還有一座紫色的石碑,上面鐫刻着一行蒼勁古樸的大字:
「泰山安息之地」
老張頭瞪大了眼睛,
嘴巴張得大大的,
陰司曾挖掘出好幾代泰山府君的陵寢,甚至將他們的棺槨當作了召喚亡魂歸來的戰爭兵器,但有兩位泰山府君,並沒有留下陵寢。
一個是最後一代泰山府君,他失蹤了。
一個是初代泰山府君,誰都不知道,他究竟葬在了哪裏。
原來,
昔日結束了地獄動盪時代的初代泰山府君,
在將那些作亂的巨擘封印在這裏之後,
也將這裏,
當作了自己的陵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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