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站起身,從地上將安律師昨晚熬夜做好的「七星燈」撿起;
兩條木棍兒,一隻手握一個,兩邊各三盞燈,木棍之間有一條藤蔓,掛着第七盞燈。
安律師對着許清朗揮揮手,許清朗遞過來一沓符紙。
這符紙沒什麼效應,就是容易自燃一些,安律師雙手一拍,整沓符紙都燃燒了起來,再捏着這些符紙,一盞一盞地把這七盞燈給點了。
雖說有點畫蛇添足,但按照傳統的話,直接用打火機或者火柴或者是更早的木炭打火石這類的東西直接點火,算是不恭敬的行為。
演變到現在,風俗變化了許多,但很多地方都有用燃燒着的檀香來點燃紙錢火盆的傳統。
七盞燈都被點亮,周澤慢慢地往前走,重倒是不重,但需要時刻舉着手臂和維持平衡,也算不上輕鬆,尤其腳下還是極為泥濘的地面。
鶯鶯本想走到自家老闆前面幫忙清理一下「路障」,卻被安律師給擋住了,大傢伙很快地把東西收拾好之後,就追上了已經往前走了好一會兒卻也沒走多遠的周澤。
他們也沒有太靠近,只是遠遠地跟着。
山中的霧氣正在越來越重,四周的能見度極低。
周澤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繼續保持着平衡舉着七星燈往前走着。
這一走,
就是五個多小時了。
也不知道安律師的這蠟燭是用什麼秘方製作的,現在也沒有要燃盡熄滅的跡象,但周老闆的雙臂已經麻木了,好在他平時雖然習慣憊懶,但性格堅韌,也沒喊苦喊累和說要放棄。
大老遠地來了,在雨林子裏折騰了這麼久,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
「怎麼還沒有動靜?」
白鶯鶯有些心疼自家老闆,忍不住問安律師。
安律師舔了舔嘴唇,沒回答鶯鶯,而是對着前方的老闆喊道:
「唱歌!」
周澤腳步頓了一下,
哪怕是上輩子當醫生時,他也很少去ktv這種地方,性格又內斂,如果一個人唱歌的話,大部分人都能嗨起來,但如果被人看着,唱起來就有些難堪了。
好在周澤也明白這不是什麼歌舞晚會,需要自己上台獻藝,也沒評委打分點評和問你夢想是什麼?
之前安律師之所以讓他聽那首歌,其用意和目的是什麼,周澤也心下明白,否則也不會認認真真聽了那麼多遍。
那首歌不算難,
其實不算是軍歌,被創作於1933年,最開始似乎是一部電影的插曲。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
槍在肩,刀在腰,熱血似狂潮;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
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莫…………」
周澤一開始唱的還好,但越唱聲音越低,到最後,唱不下去了,直接噤聲。
沒怎麼激動,也沒哭,
臉上有些訕訕,
咬了咬牙,
周澤把七星燈放在了地上,
一個一個地吹滅,
隨後,
自己也不再想着自己的潔癖了,直接在泥濘的地面上坐了下來,大口地喘着氣,大汗淋漓。
鶯鶯馬上跑到跟前,幫周澤揉捏着胳膊,舉了這麼久,肯定很酸疼。
許清朗則是看了眼地上的七星燈,又看了看四周,他的左眼裏有一層淡淡的綠色光澤,其實之前也一直在注視着周圍。
然而,
沒有任何的異樣,
沒有異樣,其實是最大的異樣,為什麼這四周,一點反應都沒有?
安律師皺了皺眉,走到周澤面前蹲了下來,看着老闆的眼睛。
他不會傻乎乎地認為自家老闆是怕唱歌走音,所以不好意思在自己三人在場時唱歌,所以就不唱了。
周澤接過鶯鶯遞過來的水壺,喝了兩口水,低下頭,把剩下的水都倒在了自己的頭上,一摸臉,長舒一口氣,似乎才算是緩過勁兒來。
「老安。」
「嗯,我在的,老闆。」
「咱放棄吧,我也不求什麼勞什子的金裝靚裝了,咱就規規矩矩湊滿了業績升捕頭就是了。」
安律師有些訝然,
他沒想到老闆居然直接說要放棄,
且不說他苦心地安排籌劃,
就沖大傢伙這般辛苦地過來到了這裏,
就這樣輕飄飄地一句就放棄了?
深吸一口氣,
安律師遏制住自己心裏的憤怒,
沒有絲毫地表現出來,
等到再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自家老闆的神情,安律師終於明白了,心裏的憤怒也隨之煙消雲散。
周澤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道:
「我做不到。」
是的,
不是怕難,也不是怕吃苦,甚至,不是怕危險,
而是做不到。
抗戰中期,十萬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這是自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第一次大規模出國門作戰,一開始倒是戰績不錯,後來,因為英國人美國人的心思以及國府高層各自的小算盤導致戰局發生動盪,不得不撤退保留有生力量準備第二輪戰役。
杜聿明遵從常凱申的命令,下令部隊走野人山入雲南回國。
孫立人拒絕了這個命令,率部完成阻擊日軍掩護撤退的任務後撤向了印度。
而遵從杜聿明命令走野人山的四萬多中國遠征軍,因野人山的瘴氣和惡劣的環境,導致極為慘烈的傷亡,到頭來,真正活着走出來的,只有三千多人。
也就是說,在這野人山脈里,埋葬了至少三萬多遠征軍的屍骨,最可氣的是,他們不是死在和敵人正面作戰的戰場上,而是死在了上峰錯誤的指揮命令上。
多少人喊着回家,心裏念叨着爹娘,懷揣着回國憧憬和喜悅,卻最終含恨倒在了沼澤的泥濘之下。
「我試過了,真的做不到。」
周澤握了握拳頭,
他知道自己來這裏是要做什麼的,
他要升捕頭,
需要業績,需要功德,
這是一樁大業績,一樁大功德,
拿這個作為自己的進身之階,以後自己的官路,會更好走,也正是因為自己體內有鐵憨憨有泰山,所以才能有這個資格做這番謀劃。
但當你心裏有了功利心,有了利用心時,
再想想曾犧牲在這裏的數萬軍魂,
唉,
用比較通俗的話來講,
就是周老闆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以卑劣的心態去做崇高的事業,
真的是太彆扭了。
安律師思慮再三,
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道:
「沒事的,老闆,我明白了,是我的疏忽,這件事,沒我想像中那麼容易做。」
數萬懷揣着思鄉回家之情的軍魂,他們的冤,他們的恨,他們的無奈以及他們的彷徨,已經烙印在了一起,深刻在這綿延百里的野人山脈之中。
安律師知道自家老闆嘗試去做了,
並不是純粹的矯情,也不是真的是因為道德潔癖,
安律師很了解自家老闆,
因為自家老闆本就是一個很好了解的人,
如果有足夠的利益,昧着良心做一些事情,自家老闆大概是願意做的。
他做了,
但沒成功,
原因還是出於安律師自己,
因為他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只想着自家老闆就算現在體內的那位殭屍之祖陷入了沉睡,但有泰山鎮壓着,也不會因為這次的事兒從而陷入迷失。
但沒料到,最簡單的一環,反而出了問題。
就像是他只想到了如何設計出一個爆炸威力很強的炸彈,卻忘了去設計如何去把它給引爆。
周澤有些累了,
之前雖然只是幾個小時,但心裏的疲憊比身體其實更重,安律師吩咐鶯鶯就在這裏重新搭建帳篷陪老闆先休息。
他則是坐在已經熄滅的七星燈面前發着呆,
許清朗看了看時間,
默默地開始準備中午的餐食。
周澤沒起來吃午飯,而是一覺睡到了傍晚,起來後,喝了兩碗脫水蔬菜煮的湯後,才恢復了精氣神。
放下碗筷,
恰好看見安律師從林子裏走出來,
周澤點了根煙,問道:
「去哪兒了?」
「去方便了一下。」
安律師也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明天,再試試吧。」周澤說道。
安律師點點頭,「其實,我這裏倒是有不少的辦法,我手機里還拷貝了其他那個年代的軍歌民歌,甚至還有我特意『偷』來的那個年代的軍旗。
不過,方法多了,反而越發沒了誠心。」
事情,現在陷入了一個死結。
周澤有些悵然地抬起頭,今晚,星星很多。
他忽然想到了上輩子年輕時看過的一場電影,應該是《倚天屠龍記》,張三丰教張無忌太極,問他記住了幾成?
一開始回答,八成還是多少來着,然後回答是三成,最後回答全忘了。
然後神功大發!
周澤清楚,
如果自己現在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鬼差捕頭的變化,忘記一切的一切,
只是憑藉着一顆赤子之心,
單純地只是感念這些軍魂當年出國作戰埋骨他鄉的孤苦,想要引領他們的亡魂回家。
說不定,
這事兒就成了。
但這不現實,他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什麼單純純粹的人,哪怕自己刻意去忘記,去忽略,終究是只能騙得了自己卻也無法騙得了這裏的數萬軍魂。
很糾結,
很矛盾,
周澤靠着身後的樹幹躺了下來,
看着星空,
心裏多出了一抹無奈。
「老闆,別有壓力,大不了咱就當作是一次徒步旅行,出來活動活動筋骨就是了。」
周澤點點頭,
卻又搖搖頭,
似乎忘記了自己之前問過同樣的問題,
又問道:
「你之前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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