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結束,陪着妻子洗碗,之後又陪着孩子們玩了會兒親子遊戲,安撫好孩子們入睡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妻子正在房間裏面的衛生間裏洗澡,水聲潺潺,勾得人心癢。
他躺在床上,枕着雙手,看着牆上掛着的結婚照。
照片裏,自己那時還年輕,妻子風華正茂。
躺着躺着,
他竟然眯着眼,
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來時,四周,都是黑的,他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着,打開了燈。
床,還是那張床,然而只躺着自己一個人。
默默地,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
蜷曲着自己的身子。
一種孤獨和寒冷的感覺正在向他襲來,
腦海中開始不斷地浮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面。
烏雲,
閃電,
大雨,
客廳,
沙發……
他越來越感覺到呼吸困難,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正在將其籠罩,身上開始起一大片雞皮疙瘩。
他不敢走出臥室,
不敢推開門,
他怕聽不到孩子的聲音,
怕看不見自己的妻子,
更怕走下樓梯,
看見客廳的沙發上……
「呼…………呼…………呼…………」
沉重地喘息聲,卻讓他的大腦越發變得空白起來。
掙扎着,他像是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閉着眼,捂着耳朵,按照記憶中的印象,沖入了隔壁的書房。
「啪!」
關上書房門的剎那,
他只覺得自己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渾濁的目光看向書桌上靜靜躺在那裏鋼筆,
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依託。
他走過去,
拿起鋼筆,
翻開空白本子,
又拿出自己妻子的書,開始繼續謄抄起來。
他忘我,
他沉迷,
除了謄抄文字,
他一點其他的念頭都沒有,也不敢有。
沒人催促他,但他卻格外地珍惜時間。
他寫得很快,字跡也開始變得潦草,因為他的心中,早就迫不及待。
他沒注意到,
自己的皮膚已經開始褶皺起來,像是失去水分的榆樹皮,也沒留意到,自己的眼窩已經在慢慢地凹陷下去,還沒有三十歲的他,頭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白髮。
鋼筆的墨水,
仍然像是永遠用不完一樣,
一直能寫出字來,
也不用去添加。
寫着寫着,
寫到天變白,寫到天又變得昏暗。
房門那邊傳來了門鈴聲,他猛地站起來,推開房間門走了出去。
站在二樓位置,
他看見下面自己的妻子已經走了過去,
打開了門,
有客人拜訪,
據說是妻子的某位鐵杆女粉絲。
孩子們的笑聲再度傳來,
他們在客廳沙發上看着動畫片。
看到這一幕,
他咧開嘴,
笑了起來。
哪怕他已經無比的憔悴,
乾裂的嘴唇仿佛在滲透着鮮血。
寫啊,
寫啊,
一本謄抄完再謄抄下一本,
他根本停不下來,
也不願意停下來,
寫得忘記了吃喝,
寫得忘記了睡覺,
除了偶爾聽到動靜出去看看,
看看自己的妻子,
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們,
然後回來繼續寫。
他害怕自己萬一不寫,
就看不見他們了。
妻子的恐怖故事都是以自己的家庭這棟別墅為原型寫的,所以故事裏有這個家,有她,也有孩子們。
書房的枱燈下,
有個伏案抄書的人影,
人影很單薄,
單薄到枱燈的光仿佛都可以將他給穿透。
寫的字越來越多,抄的書也越來越多,
漸漸的,
那個年輕的男人越來越瘦,也越來越憔悴,
等到忽然某一天時,
他又抄好一本書,
放下筆時,
雙腿已經纖細得如同兩根筷子,
臉上只有一層緊巴巴的皮還黏貼在上面,
眼窩子之中,已經看不見眼眸了,只看見兩團類似鬼火一樣的光芒在流轉,在閃爍……
他顫顫巍巍地推開門,
走了出去,
他聽見了自己妻子的聲音,
也聽見了自己孩子們的聲音。
這一切,
都是那麼得美好,
那麼的動聽,
這是,
是自己活下去的堅持和希望。
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
什麼是苦,什麼……又是累?
手撐着欄杆,他不敢走下去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聽着,享受着屬於自己的歲月靜好。
這時,
他隱約聽見了,
自己的妻子,正在哭。
自己的孩子們,也在哭。
他愣了一下,
為什麼?
為什麼要哭?
一家人,
整整齊齊,
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啊,
為什麼要哭呢?
他有些慌亂,也有些迷茫,他雙手抓着樓梯欄杆,很是艱難地一步一步一往下走。
下個樓梯,
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也是一場巨大的挑戰。
他害怕自己摔下去,
可能自己摔下去的話,
會直接摔成一團粉末。
他不是害怕摔成粉末,
而是害怕沒人謄抄了,
沒人繼續拿起筆寫字了。
但他還是要下去了,
他要問問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要哭?
終於,
他走向了樓梯,
他氣喘吁吁,駝着背,直不起來了,摸索着繼續往前。
他來到了客廳,看見了正中央的沙發位置。
妻子坐在中間,
兒女們在兩側。
妻子在哭,
兒子在哭,
女兒也在哭,
地上,
阿拉斯加匍匐在那裏,周圍,有很多遊樂場設施,還有很多面具,有斗篷,有人臉,有黑影,有各種各樣的恐怖東西在徘徊,在閃爍。
冥冥之中,
你還能聽到不知道多少亡魂在哀嚎,在哭泣,在咆哮!
這一切切,
都是妻子恐怖里出現過的角色,場景,道具。
他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張開嘴,想問妻子,想問問孩子們,
你們,
哭什麼啊?
我們還活着,我們還能在一起,
很美好啊,
不是麼?
但他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像是蚊子一樣,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妻子眼裏開始滴淌出鮮血,
孩子們眼裏也是一樣,
這一幕,
讓他嚇壞了。
妻子和孩子們一起爬下了沙發,
向他爬行過來。
他看見妻子的雙手抓着他的腿,在懇求,在祈禱,在痛哭,
他看見自己兩個孩子也是一樣。
「親愛的,放過我吧,放過我吧,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這種折磨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放過我吧,求求你,親愛的,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爸爸,你放過我們吧……這裏太可怕了,每一天都好痛苦,囡囡好害怕啊…………」
「爸爸,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和妹妹都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看着自己身下,
妻子和孩子們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他的腦海中剎那間響起了一道道炸雷,
他踉蹌地開始後退,
搖着頭,
滿是不敢置信。
為什麼,
為什麼,
怎麼會這樣,
不,
不可能,
不可能啊!
原本冰冷的現實,
在被用美好的紗幔遮擋住後,給人一種美輪美奐的錯覺。
錯覺,終究是錯覺。
他匍匐在了地上,
雙手抱着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書房裏謄抄寫字,根本就沒出過門。
但是在外面的世界裏,
他仍然每天出現在人前,在廠子裏指揮調派工人完成訂單,甚至在上一個家政阿姨出問題後,他還重新找了一個家政保姆。
這一切,
都是他做的,
但他卻不知道,
也不曉得。
他只知道,
當他的妻子和孩子們在他面前祈求放過時,
他整個人崩潰了,
陷入了一種迷離之中。
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在這模糊的視線里,
他看見新的保姆阿姨上門時,看見沙發上自己妻子和孩子們的屍體,發出了慘叫,茶几上還留有妻子寫下的「遺書」,是妻子祈求他放過時說的話,他按照一種本能,像是在謄抄妻子的出版書一樣也寫了下來,白紙黑字的寫了下來。
而這,再加上妻子兒女身上許久之前的淤青,成了他因家暴虐待而定罪的證據。
現實和虛擬的糾葛,
在他的腦海里一次次地崩塌,又一次次地被重塑,在監獄裏,他有許多的時間去思考,去重新理順自己的思路。
所以,
他對監獄這個環境,
很是感激。
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
…………
回憶的目光慢慢地消失,
他的嘴角逐漸勾勒出一個弧度,
他嘗試過去重新擁有生活,卻讓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實,
他存在,
但又不存在,
周圍的人都看得見他,能和他說話,監獄領導也對他讚賞有加,他寫的文字還能出版獲獎。
但他,
真的存在麼?
他感知到自己如同成了一個真正的幽靈,
不是鬼魂的那種幽靈,
而是明明大家知道你,
而你,
卻不存在,
這是一種悖論,也是一種折磨。
他在監獄裏花費了四年多的時間,才想通了這些東西。
看着面前驚恐無比的女人,
他張開嘴,
做了一個「噓」的嘴唇動作,
而後,
緩緩道:
「或許,我是知道使用這支筆的方法是什麼了。」
「是…………是什麼…………」
來自奈何橋的女人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帶着一種由衷的恐懼。
「那就是讓自己,成為筆下故事裏的角色,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囚犯深呼吸,
仰面靠在椅子上,
「所以,為什麼事情會如此順利,你從地獄出來,就能馬上找到我,
順利得,
像是被安排設計好的劇情橋段,
是麼?」
女人點點頭,
是的,
太順利了。
「呵呵…………」
囚犯笑了,
「很抱歉的告訴你,這個故事,我能力不夠,已經崩了……
對不起,
連累你了,
和我,
一起消失吧。」
………………
書屋二樓臥室里,
剛剛幫老道解開束縛的安律師坐在床邊,老道跑下去擦紅花油去了,張燕豐被安律師制止後又陷入了昏迷狀態。
但呼吸已經平穩,心跳也出現了,睡一覺,估計就能真正清醒過來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在發展。
安律師覺得這有點神奇,讓一個剛死去的普通亡魂借屍還魂,居然真的做成了。
一邊用毛巾擦拭着頭髮上的水珠,一邊拿起那本雜誌。
隨意地翻了翻,
雜誌上前面一半是監獄領導講話和事跡宣傳,
後面則是監獄裏犯人寫的改造感悟和心得,
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看着看着,
翻閱到了最後一頁,
嗯?
安律師愣了一下,
已經到最後一頁了,
但好像少了點什麼,
像是原本這裏應該有一篇文章的,自己好像還看過的啊,
卻不見了。
是我,
記錯了?
這是兩千張月票加更的章節,
但尷尬的是,咱的月票才1800。
兄弟們求給力啊!
鹹魚龍的加更都跑到月票前面去了!!!
嚶嚶嚶!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s 3.959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