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夜行錄 第一百零五章 一騎都不用帶回來

    瀟華婷確實是在進行一場豪賭，只不過賭的不是李淳于勝出。

    誰勝出跟她都沒關係，她要的是說服二皇子，讓二十萬葉家軍以正當的理由出征草原。

    月落烏啼，霜霧滿天。

    李淳于終於等來的一封密函，瀟華婷告訴他草原有十五萬鐵騎南下，希望他出征建功立業，出發點是好的，似乎也是為他着想，但前提必須確定信息是真實的。朝中的爾虞我詐，是一般人想都無法想到的，作為皇子，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做任何決定，都要思前想後，一步走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看着密函的字跡，李淳于陷入了沉思，瀟華婷沒有騙他，草原的鐵騎確實是南下了，整整十五萬。

    對於朝廷來說，這是一次危機，而且必然是一場硬仗，肯定會死很多人。但是對於他李淳于，對於皇子來說，這卻是一次機會，一次機遇。盛唐王朝鼎盛繁華，實力超群，百姓豐衣足食，就算是賊寇都很少見，周圍的小國又有誰敢犯事？也就草原鐵騎敢南侵，不南侵不行，戰死總比餓死強，可是這些草原蠻子幾年才會南下一次？

    三年？

    還是五年？

    一個皇子有幾個五年？

    而這也是為什麼太子至今未有軍功在身的原因，實在是近幾年太平盛世，無仗可打。就算是有仗，在十年前也基本上被葉正儒打完了，二十萬葉家軍從南打到北，從東打到西，積攢了無數的軍功，也從事實上，保證了朝廷的安穩。

    以李淳于的分析，草原王庭肯定是以為，葉正儒人都走了，軍隊必然會經過一段時間的震盪，這是一次機會，可乘之機。

    再加上寒流來襲，凍死餓死，不如南下拼一把。

    草原的兒郎總不至於，每次都輸吧。

    「二十萬葉家軍？十五萬草原鐵騎？」李淳于眯着眼睛，手指輕輕敲打椅背，心中默默計算得失。

    屋內的油燈搖曳晃動，屋外漸漸開始飄落雪花。

    入冬的第一場雪竟然來的如此早！

    迎着落雪，李淳于錦衣夜行，悄然入宮。

    盛唐的皇帝陛下，對於李淳于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看來草原鐵騎南下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宮中。

    踱步走進自己父皇的寢宮，已經快要午夜子時，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依然在批改奏摺，旁邊是已經熱過三次的湯羹，周圍的油燈也已經加了數次燈油。

    慢慢走到皇帝陛下身前，李淳于安靜的站定，一聲不吭，耐心的等待父皇批改完畢。

    「淳于，這麼晚才找父皇所為何事？」皇帝陛下將剛剛批改完畢的奏章輕輕合上，放到一邊，抬起頭揉了揉眉心，然後看向李淳于。雖然已經滿頭白髮，但老皇帝的眼神卻深邃到仿佛能夠看穿人心。

    「父皇，十五萬草原鐵騎，明日便會趕到幽州，然後會順着幽州直撲涼州，隨後是青州，兒臣想向父皇請命，帶軍出征，斬殺草原鐵騎，絕不放一騎離開。」李淳于鏗鏘有力的說道，每一個字都說的信誓旦旦，並且信心十足。

    看着李淳于，老皇帝朝屋外擺了擺手，很快就進來一名老宦官，「將湯羹熱一熱。」

    「對了，給二皇子加一碗夜宵。」

    說完還不忘問問李淳于，「想吃什麼？」

    看着自己的父親，李淳于搖了搖頭，「父皇，兒臣不餓。」

    「那就做一碗雪參滋補粥吧，外邊下雪了，暖暖身子。」

    沒有再執着於夜宵，李淳于看着父親說了句，「謝父皇。」

    很快，一碗熱羹，還有一碗雪參滋補粥便盛了上來。父子二人，一人一碗，吹着熱氣，慢慢的開始吃夜宵。

    「你哥剛才也來了。」皇帝似乎很隨意的說了一句。

    「我哥？」李淳于嘴角微動，咽下一句話。

    「他也向我請命，帶軍出征，並且拿來了兵部的聯名上書，準備的很充足。」皇帝繼續說道。

    「他從來沒有帶過兵，他連騎馬的時候都很少，他擅長的是寫詩作畫。領軍出征可不是兒戲，那可是整整十五萬的草原鐵騎，一旦失敗，那便意味着一場災難。從幽州到青州，數千里的百姓都會被洗劫一空，草原的蠻子從來不會手軟。」李淳于緊鎖着眉頭說道。

    「兵部會派遣懂領軍的大將，你哥不會親自指揮，他只負責領軍，不負責打仗。」皇帝說的很坦然。

    「那我哥去有什麼用？誰去不一樣？」李淳于情緒上終於有些波動。

    「你哥是太子，他說他需要這次的軍功。」皇帝竟然連這句話都沒有瞞着李淳于，很痛快的告訴了他，「你也需要嗎？」

    以武建國，軍功勝於一切。

    瀟華婷跟李淳于能想明白的事情，別人自然也能想明白，更不要說是太子。

    能坐上太子的位子，難道會是白痴嗎？

    全天下人都是白痴，他李劍七的父親也不會是白痴。當李淳于還在思考要不要去的時候，太子早已經開始了行動，半日之內，連兵部都已經搞定，甚至是領軍大將軍都已選好，並且全盤跟自己的父皇說清楚，連自己內心的想法跟目的都沒有絲毫隱瞞。

    這是陽謀。

    他是太子，他正大光明的做事，無論過程多麼難看，只要結果漂亮就行，到時候自然會有掌聲。

    半響，李淳于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低着頭慢慢的喝完他身前的那腕雪參滋補粥，喝的一乾二淨，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

    「父皇，我覺得這次領軍出征，我可能更加合適。」

    皇帝陛下沒有應聲，連頭都沒有抬起來，只是慢慢的用羹匙盛了一勺湯放到嘴中。

    「葉正儒已經走了，可那二十萬的葉家軍還在，兒臣願意統領葉家軍前去迎敵。」李淳于一邊說一邊看着自己的父皇。

    發現老皇帝握着羹匙的手已經停下，繼續說道，「二十萬的葉家軍，與十五萬如狼似虎的草原鐵騎，在兒臣想來，應該可以戰個旗鼓相當。雖然葉家軍號稱戰無不勝，可兒臣畢竟不是葉正儒老將軍，能做到擊敗草原鐵騎就很不容易了。」

    簡單的一段話，李淳于竟然是要用二十萬的葉家軍來換這次出征的機會。

    沒有任何一位帝皇可以容忍，類似葉家軍這種家族式軍隊的存在，天下萬民應該聽命於天子，而不是大將軍。

    「你能統領葉家軍？」老皇帝抬起頭看着李淳于，「這支軍隊跟其他軍隊可不一樣，他們向來只聽命於葉家的人，不然也不會叫做葉家軍。」

    「你哥跟你，不管誰去出征，我都沒有意見。但是有個底線，十五萬草原蠻子，不能越過幽州，而且這一戰，不能失敗。」

    李淳于雙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父皇，然後很肯定的點了點頭說道，「我能。」

    「我能統領葉家軍。」

    「十五萬草原鐵騎，一騎都別想回家。」

    「二十萬葉家軍，我最多帶回來一萬。」

    一道清冷的風從屋外的縫隙中滲透進來，老皇帝將手中的湯羹往旁邊挪了挪，然後指了指對面的榻，「上來說話。」

    從進屋開始，李淳于一直都是筆直的站着，請命出征的時候，被賜了一碗粥，獻出一石二鳥之策，被賜可以上榻。

    等李淳于脫掉靴子，上了木榻之後，老皇帝的手邊已經放了一枚香爐，還有一張白紙，白紙上寫着一行小字，看那墨跡，應該是剛剛寫上的。

    字體很小，但是剛勁有力，猶如崖間的松柏。

    「一騎都不用帶回來。」

    老皇帝一共在紙上寫了八個字，當李淳于看完之後，輕輕捲起來然後放進了香爐中。

    香爐中沒有香，只有一層淡紅色的木炭，紙條遇到木炭，慢慢開始捲曲，然後發黃，最後直接開始燃燒，火焰升起了一寸高，維持了兩個呼吸，然後迅速變為一抹灰燼。

    整整三十五萬人的性命，就在這兩個人的談話中灰飛煙滅。

    「葉家軍請命出征之時，便是你領軍之時。」

    說完這句話，老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又加了一句，「我記得葉正儒家有一個公子，出征的時候記得帶上，可以酌情讓兵部冊封個副將。既然是葉家軍出征，軍中怎能沒有一個姓葉的呢？」

    「對了，葉正儒還有沒有其他子嗣？」

    想了想，李淳于說道，「聽說還有一個私生子。」

    「私生子？人在哪兒？幹什麼的？」

    「之前這人也在洛陽，前段時間河卒出世，聽說也進了那龍脈皇陵，這個私生子似乎是個修行者，只是不知境界如何。」

    「讓裁決司跟一跟，如果人死在龍脈皇陵則罷，如果活着出來，那就讓他也去陪着老將軍吧。」

    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看來這是要讓將軍府死無葬身之地了。

    夜雪紛紛揚揚的下着，很快，整個洛陽城就被蒙上了一層潔白的輕紗，銀裝素裹，宛若童話世界。二皇子李淳于慢慢從皇宮中走了出來，只不過迎着落雪，竟然沒有坐轎，只是一步一步的走着，一邊走一邊仔細回憶剛才跟父皇的對話，查漏補缺，琢磨其中有沒有遺漏或者破綻。

    一將功成萬骨枯！

    李淳于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皇宮，「誰都想坐上那個位子，哪有那麼簡單。」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