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見他目中突發異光,不由得為他擔憂。一燈生平度人無算,只有這個弟子總是不能大徹大悟,悔惡行善,只因他武功高深,當年又是一幫之主,實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昔日陷溺愈深,改過也便愈難。他以往十餘年隱居深山,倒還安穩,這時重涉江湖,所見事物在在引他追思往昔。常言道「不見可欲,其心不亂」,但若一見可欲,其心便亂,那裏談得上修為自持?一燈這次帶慈恩出行,便有使他多歷磨難,堅其心志的深意。
裘千尺見楊過逾期不返,只道他早已毒發而死,突然見他鮮龍活跳的站在面前,心下大奇,問道:「你還沒死麼?」楊過笑道:「我服了解毒良藥,早把你的花毒消了。」裘千尺「嗯」了一聲,心想:「世上居然尚有解藥能解情花之毒,這倒奇了。」
她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來這裏幹什麼?」
楊過道:「其實我體內情花之毒已經痊癒,便和我姑姑開心相依,但是治我情花之毒的葉大哥以為情花害人,便向過來見識見識。」
「楊兄弟,我不是見識見識,我是想滅絕情花。」
葉楚插話道,隨即對裘千尺說道:「這位裘谷主,你與公孫止的恩怨是非,其實已經可以劃上句號了,因為公孫止已經被我殺了。」
他此言一出,不禁裘千尺一驚,便是谷中其他弟子,包括一燈和慈恩兩人也是微微一震。
「那奸賊武功了得,竟然死在這少年手中,難怪他能將楊過的情花之毒解掉,果然了得!他說來到谷里,是為了滅絕情花,哼哼,這分明是和老婆子對着幹了!沒有這情花,我這絕情谷豈不是任人進出?」
楊過心想只要她跟親兄長見面,念着兄妹之情,諸事當可善罷,於是微笑道:「裘老前輩,你仔細瞧瞧,我給你帶了誰來啦?你見了定是歡喜不盡。」
裘千尺和兄長睽別數十年,慈恩又已改了僧裝,她雖知兄長出家,但心中所記得的兄長乃是個彪捷勇悍的青年,一時之間哪裏認得出這個老僧?眼光從眾人臉上逐一掃過,卻是一陣迷茫。斗然間眼光和慈恩的眼光相觸,四目交投,心意登通。
慈恩縱身上前,叫道:「三妹!」裘千尺也大聲叫了出來:「二哥!」二人心有千言萬語,真是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半晌,裘千尺問道:「二哥,你怎麼做了和尚?」慈恩問道:「三妹,你手足怎地殘廢了?」
裘千尺道:「中了公孫止那奸賊的毒計。」慈恩驚道:「公孫止?是妹夫麼?他到哪裏去了?」裘千尺恨恨的道:「你還說甚么妹夫?這奸賊狼心狗肺,暗算於我。」
慈恩怒氣難抑,大叫:「這奸賊哪裏去了?我將他碎屍萬段,給你出氣。」
裘千尺冷冷的道:「我雖受人暗算,幸而未死,大哥卻已給人害死了。」慈恩黯然道:「是!」
裘千尺猛地提氣喝道:「你空有一身本領,怎地到今日尚不給大哥報仇?手足之情何在?」慈恩驀然而驚,喃喃道:「給大哥報仇?給大哥報仇?」裘千尺大喝道:「郭靖黃蓉都在襄陽,你去殺了他們!」
慈恩怔了怔,沒有說話,眼中卻異光陡盛。
一燈緩步上前,柔聲道:「慈恩,出家人怎可再起殺念?何況你兄長之死,是他自取其咎,怨不得旁人。」慈恩低頭沉思,過了片刻,低聲道:「師父說的是,三妹,這仇是不能報的。」
裘千尺向一燈瞪了一眼,怒道:「老和尚胡說八道。二哥,咱們姓裘的一門豪傑,大哥給人害死,你全沒放在心上,還算是甚麼英雄好漢?」
慈恩心中一片混亂,自言自語:「我算得甚麼英雄好漢?」裘千尺道:「是啊!想當年你縱橫江湖,「鐵掌水上漂」的名頭有多大威風,想不到年紀一老,變成個貪生怕死的懦夫,裘千仞,我跟你說,你不給大哥報仇,休想認我這妹子!」
眾人見她越逼越緊,都想:「這禿頭老太婆好生厲害。」
郭芙聽裘千尺屢屢讓她出家的二哥去殺自己父母,卻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這老太婆需要聒噪,難道我爹爹媽媽便怕了你?你再嚕唆不休,姑娘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郭芙說完此話,見葉楚含笑點頭,心中大定,又道:「我們遠來是客,你不好好接待,卻如此無禮,還夸甚麼英雄好漢?」裘千尺冷冷的望着她,說道:「你便是郭靖和黃蓉的女兒嗎?」郭芙道:「不錯,你有本事便自己動手。你哥哥早已出家做了和尚,怎能再跟人打打殺殺?」
裘千尺喃喃的道:「你是郭靖和黃蓉的女兒,你是郭靖和黃蓉的.....」那「女兒」兩字尚未說出,突然「呼」的一聲,一枚鐵棗核從口中疾噴而出,向郭芙面門激射過去。她上一句說了「你是郭靖和黃蓉的女兒」,下一句再說「你是郭靖和黃蓉的」這八個字,人人都以為她定要再說「女兒」兩字,那知在這一霎之間,她竟會張口突發暗器。
這一下突如其來,而她口棗核的功夫更是神乎其技,連公孫止武功這等高明也給她射瞎了右眼,郭芙別說抵擋,連想躲避也沒來得及想。
眾人之中,只有楊過和小龍女知她有此奇技,小龍女沒料到她會暴起傷人,楊過卻時時刻刻均在留心,目光沒一剎那間曾離開她的臉,但見她口唇一動,不是說「女兒」兩字的模樣,當即疾躍上前,抽出郭芙腰間長劍,回手急掠。鐺的一聲,接着嗆啷一響,長劍竟被鐵棗核打得斷成兩截,半截劍掉在地下。
眾人齊聲驚呼,郭芙嚇得花容失色。棗核打斷長劍,勁力之強,人人都瞧得清楚,均想:「若不是楊過這麼一擋,郭姑娘那裏還有命在?他出手如此之快,也真令人驚詫。」
「沒想到裘谷主竟然有這等口技,難怪公孫止和你沒了感情,原來他進不去啊!」
葉楚淡淡一笑,說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話語,在場的年輕人都沒聽懂,唯有一燈、慈恩、武三通三人明白。
但一燈視為未聞,慈恩恍若未見,唯有武三通嘴角一裂,卻沒有笑出聲來。
裘千尺被困許多年,早就沒了這等心思,因此也沒有聽出裏面的深意,她怒視楊過道:「你解了情花毒,便出爾反爾,虧我老婆子以為你是一個人物,沒想到首鼠兩端!早知如此,那半枚丹藥我便扔了便是。」
她說完此話,見楊過臉色不變,終於確信他真的已經解掉情花毒,冷哼一聲,轉頭對慈恩道:「二哥,聽說黃蓉是丐幫的幫主,咱們鐵掌幫不敢得罪她罷。」慈恩道:「鐵掌幫?早就散了伙啦,還有甚麼鐵掌幫鐵掌幫?」裘千尺說道:「怪不得,怪不得。你無所依仗,膽子就更加小了……」
這裘千尺言語激烈,嘴上向來不讓人,如今又有十幾年積怨,更是說話更加怨毒,他一番話便激的二哥慈恩口中發出長嘯,震得整個大廳晃動。
不消一會,慈恩和尚在廳上繞圈疾行,不時發出虎吼,聲音慘厲,手上套着一副手銬,兩銬之間相連的鐵鏈卻已掙斷,揮動時相互碰擊,錚錚有聲,只見一燈大師盤膝坐在廳心,手持念珠,口宣佛號,臉色莊嚴慈祥。裘千尺居中而坐,臉色鐵青,她相貌本就難看,這時更加猙獰可怖。其餘眾人站在大廳一角,注視慈恩的動靜。
過了半響,慈恩一陣迷惘,撲地跌倒,裘千尺讓公孫綠萼去扶,終於激發了慈恩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他大吼一聲,再次仰天長嘯,吼道:「郭靖、黃蓉,你們殺我大哥,我必殺你們報仇!」
郭芙聽他辱罵自己父母,立時忍耐不住,走上數步,說道:「和尚,你再無禮,姑娘可容不得你了。」
裘千尺冷笑道:「這小女子可算是大膽……」慈恩道:「你是誰?」郭芙道:「郭大俠是我爹爹,黃幫主是我媽媽。」慈恩厲聲道:「哼,郭靖黃蓉,居然還生了個孩兒。」
郭芙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快報仇,沒本事便少開口!」
慈恩喝道:「好一個有本事便快報仇!」這聲呼喝宛如半空中響了個霹靂,只聽得案上的茶碗噹噹亂響。郭芙手足無措,但見慈恩左掌拍出,右手成抓,同時襲到,兩股強力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待欲退後逃避,卻那裏還來得及?武三通、楊過、耶律齊就要縱身齊上,哪知道眼前一晃,風雲忽變,慈恩一聲殘吼,聲音卻如虎落平陽,整個身軀已經被人抓起,動彈不得。
卻是葉楚站在郭芙身前,輕鬆化解慈恩的攻勢,然後一把抓住他的脖頸,將他舉起來。
慈恩四肢頓時酸軟無力,一身功力盡數通不過穴位,竟然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二哥!」
裘千尺一聲大叫,隨即苦衷一吐,一枚棗核釘已疾射而出,直指葉楚咽喉。這枚棗核釘的去勢當真是悍猛無倫,雖是極小的一枚鐵釘,但破空之聲有如尖嘯,竟然比剛才襲擊郭芙的時候還要迅捷。
楊過和耶律齊齊聲大叫一聲,但縱然開口示警,哪有哪裏來得及!
就在此時,葉楚伸出左手食指、中指,輕輕一夾,便將那枚棗核釘個夾住,破空的尖嘯聲立即沒了聲息。
「什麼?這怎麼可能」裘千尺悶熱感睜大眼睛,一臉驚駭。
她這十幾年來地處谷底,唯有靠着氣功絕技活命,因此這套運功法門練得深厚無比,剛才為了救兄,更是施展出全身功力,沒想到卻被對手輕輕夾住。
全場死寂。
無論是一燈大師還是其他高手,全都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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