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
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
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
林間清幽,偶有歌聲徐徐、瑟音悠揚。
但見有一少女乖巧的坐立於一張錦瑟之前,豆蔻年華,卻已可見驚鴻之貌,只可惜僅做了一身平素錦袍的男孩裝扮,掩沒了大半妖嬈,卻也稍稍增得了幾分靈動別致。
她身旁正合着眼眸認真和歌的少年亦不過舞勺,衣着算得上潔淨,但一看便知出身低微,好在他相貌出眾,若非那俊美的左臉上明晃晃墨了一個「奴」字,定會令人以為這是哪家的富貴公子心血來潮弄了件粗糙的奴的衣服穿出來玩耍。
而這首悅了林鳥、聲韻順達、曲意流暢的歌曲正是二人剛剛在書上一同習得的。
喜柔白的指尖輕柔的止住了瑟的最後一個音,她轉頭看向少年,撇嘴嘆道:「伊,這九德之歌我雖已能以瑟鼓出曲子了,也聽你唱過了,可是其意我卻還是沒能理解多少。」
「九德之歌的內容其實是古時候,帝禹和皋陶共同總結出的甄選賢能之人的標準。也是自那以後,後世便一直以此為依據來選拔官員。」伊的聲音溫厚澄澈。
他斂唇微笑,回望向喜的眼神滿是溫柔,繼續耐心的為她講解:
「『寬而栗』是指遇事謹慎,小心作為;『柔而立』是指處事優柔,信念堅定;『愿而恭』是指恭順仁和,嚴肅負責;『亂而敬』是指為人持重,公平不偏;『擾而毅』是指耐心隨順,果敢剛毅;『直而溫』是指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簡而廉』是指平易近人,又堅持原則;『剛而塞』是指處事主動堅決,又極有節制;『強而義』是指能力優異,又能處理好與他人之間的關係。」
喜聽得一絲不苟,水亮的眸光微轉,歪着腦袋問道:「那是否誰能做到這些,誰便有資格為官了?」
「嗯。」伊含笑點頭,卻是引來了喜突兀的一語:「那如此看,伊便可為官了!」
伊微怔,溫潤的笑意就那般不甚自然的僵了一下。「公主總喜歡拿伊玩笑,伊的出身……早已註定終生無法為官……」
那些標準都是針對於「人」的,可奴並非「人」,而是形同牲畜,亦或更加低等……
喜見他又在困擾於自己的身份,心下不大痛快,伸長了脖子反駁:「於你,我可是句句真切,何嘗玩笑過?出身雖無法改變,但人的一生何其長,處處都是變數,何必早早就斷了自己念想?再說,不管旁人怎麼想,我就是覺得那『九德』你條條都占,誰也比不了你,又如何!」
喜撅起嘴來「不講理」的模樣天真無邪,加上她穿着一身小男孩的衣裝,便更顯活潑可愛。
伊忍俊不禁,竟以手掩口,止不住的笑了起來。
許是伊經歷了太多苦難,他總是時時謹慎,處處隱忍,很少笑得這般肆意。
喜被那絕美的少年笑容迷得愣神了片刻,又忽的反應過來這是在笑她自己,便趕忙收起垂了三尺的口水,紅着臉氣悶着跳起。「你……你笑什麼?我是很認真的!」
看她動氣,伊便也憋回了笑,卻仍是一臉柔和,起身勸道:「就算是認真的,公主此話也不可再說了。」
「為何?」喜不解,堆起滿面的不爽,心裏念着,該不會又是什麼關於「上下尊卑」的緣由的吧。
伊看出了她那小腦袋裏的想法,含笑輕嘆。「公主可知,古今公認,一個人若是具備九德裏面任何一德,就可為中士、甚至上士;三德俱全,就可為卿大夫;六德俱全,可以為諸侯;而如果九德俱全……便可為天子。」
最後那半句,伊有意頓了一下才說,足可見其重。
喜驚得雙眼滾圓。
她方才說伊有九德,豈不就等於說伊有謀國之嫌!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倏的將唇緊緊抿起,這還不夠,細嫩的雙手又快速捂在了嘴上。
伊看着她單純好笑的神情和動作,笑容淺淺,卻是又補了一句更直白的。「……故,『九德』也被很多人稱作是『為政九德』——意為……君王用之。」
聞言,喜眨着圓眼睛怯怯道:「那我不可再說了,否則會為你招來殺身之禍的。」
……儘管在她的心裏,是真的認為伊已備滿了九德的……
伊淡笑搖頭,哄着被嚇到了的喜。
「那些話放在一個貴族身上恐怕會牽連族人無數,但放在一個奴身上,卻只能讓人覺得是個笑話。所以,『殺身之禍』倒是不至於的,無非就是幾頓橫來的鞭子罷了。」
提到鞭子,喜又想到前些日子伊被扔進人祭坑中的駭人場景,她心中突的一緊,伸手便抓住了伊的小臂,大聲道:「鞭子也不可!你是我的,沒人能打你!」
她激動了些,說話時也沒想太多,那句「你是我的」,本應源於「主奴」之意,可她已經放話說伊在她面前不再是奴,這句「你是我的」就忽然變得有些曖昧古怪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害羞反悔,便見伊的手臂一抖,「啊」的吭了一聲。
喜一驚,緊張道:「伊,你的手臂怎麼了?」
「沒什麼。」伊不自然的笑了笑,身子也下意識的躲閃開來。
「你分明疼了,怎會沒什麼!快讓我看看!」喜急了,皺着小臉想要去拉他的袖子看,卻又一次被擋下。
「真的無事,就是昨晚劈柴時不小心扭到了。」伊仍然微笑着安撫着喜,心底卻已暗自掀起了一片寒涼。
他並非扭傷,而是劍傷。
為了不讓喜擔心,就只能如此撒個謊瞞着。
昨晚,當值的他做完工活兒回去休息,路上竟突然竄出一個黑衣人想要殺他。
他只是一個最低級卑微的下等奴,怎麼有人想來取他的性命?
難道還是因為那道「鳳凰吟」?是庖正大人得知他近日與公主走得近,便又怕他會危及其庖正的地位,才要徹底將他剷除嗎?
可昨晚他情急之下已暴露了自己的劍術……
奴不可識字、不可習武,此為兩大禁忌,罪可致死。
那要害他之人會不會直接將此事抖出,告他一個偷學劍術的死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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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舞勺之年:13~15歲
●古書常雲「九德之歌」,是先秦以前的名歌。
《周禮·春官·大司樂》:「九德之歌,《九韶》之舞。」
●九德:
古代九德之說有三種,其中最有名的是《左傳·昭公二十八年》中記載的九德:心能制義曰度,德正應和曰莫,照臨四方曰明,勤施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順,擇善而從之曰比,經緯天地曰文。
《尚書.皋陶謨》中,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禹曰:何?皐陶曰: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彰厥有常,吉哉!
●皋陶
他是我國上古「五帝」之首黃帝的長子少昊(玄囂)的後裔,東夷部落的首領。
是舜帝和夏朝初期的一位賢臣,傳說中生於堯帝統治的時候,曾經被舜任命為掌管刑法的「理官」,以正直聞名天下。
他還被奉為中國司法鼻祖。上古中華第一任司法部長和首席大法官,後常為獄官或獄神的代稱。
皋陶的墓冢遺存至今,在今安徽省六安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皖西大道北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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