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的心底一緊,手心瞬時便暴出汗來。
可還沒等那欲去問詢之人離開,就又有人快步而來。「大人,世子已經下令傳宴,宴席那邊在催了。」
主事之人眉心一跳,思及去往庖廚的路程不遠卻也沒有太近,若是呈膳晚了,世子怪罪下來他也是擔當不起的。
想來那般複雜的膳食定也不是哪個尋常的奴能做得出的,他一嘆,指了其中一個呈膳女奴手中托着的陶盤,瞥向伊道:「罷了,將那膳食放這吧。」
伊連忙從命。
「這道膳食名為何?」女奴順勢問道。
伊微頓,淡淡開口:「鳳凰吟。」
須臾,望着方才那一眾人漸漸遠去,伊終於松下了一口氣,露出了慧心的笑來。
公主,伊雖卑賤,卻也不自量的用心為你做了生辰賀禮,不知……你可會喜歡?
席間,樂音叮咚,舞伶翩翩。
列位呈膳女奴依次將手中陶盤小心翼翼的放置在每一位貴主面前的桌案上。
「咦?這是什麼?」喜瞪大了水潤的眼眸,緊緊盯着眼前食盤中一對巴掌大、金燦燦的「鳳凰」。
她不禁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那「鳳鳥」的「翎羽」,又送至唇邊舔了舔。
「甜的……是飴糖?怎麼會是飴糖?」她萬般驚奇。「糖竟然也能制出形態,好厲害!」她興奮的抬頭,卻發現大家都正好奇的向她這裏望來。
「這道膳食為何只有我有?」她不解的問向方才呈膳來的女奴。
女奴欠身。「回公主,這是庖正大人專為公主慶生而制。」
「呵呵,這般巧思,他真是有心了。」喜開懷贊着,一雙水靈的美眸還是捨不得離開那對巧奪天工的「神鳥」。
尤然向來對這些稀罕玩意兒極具興致,眼中已然迸出了光華,挑着高調稱讚:「真不愧為我蒙山國的庖正,制膳之工果然堪稱一絕,瞧那兩隻孔雀製得多精緻。」
「這膳食可有名?」相較於在場的女人和孩子,易莫明顯要沉穩得多。
女奴一禮。「回世子,此膳名為『鳳凰吟』。」
「鳳……凰……?」易莫眯眼看向那灼灼而立的兩尊糖雕,心下已又有陰雲暗暗散開。
「鳳凰?」紫葵一聽,立即丟了禮數,彈跳起來跑過去細看。
片刻,他瞠目驚嘆:「方才離得太遠看不清,這般一看,還真的是一鳳一凰!」
聞言,尤然眼裏光亮更盛。「紫葵這麼一說,我也要細看看了。竟遠遠將其誤認為孔雀,豈不辱了庖正的一番絕俗之技!」
她剛要起身,便見喜眉開眼笑道:「嫂嫂莫急。」她喚來身邊隨侍的女奴:「將這飴糖制的鳳凰呈給兄長和兩位夫人品品瞧瞧。」
女奴得令,規規矩矩的端着陶盤在席間走了一圈,在每個人的桌案前都停滯了一會,供列位貴主細觀。
「能將膳食製得如此,庖正的技藝真是愈發精進了。」嬉薔笑容莞爾,柔和的眼中滿是讚賞之色。
尤然興奮的附和:「就是!瞧那鳳冠,瞧那翎羽……並且還是以飴糖為主料,如此雕工,真可稱得上驚為天人了!」
喜開心得很,此時此刻於她而言,這個生辰賀禮可比兄嫂們送的那些名貴物件要珍稀討喜得多了。
主位上的易莫眸光閃過一絲幽暗,面色未動,說出的話卻也沒有什麼不妥。「嗯,這鳳凰雕得的確精細。來人,賞庖正,金五十。」
不久,遒人汝工昂首挺胸、手搖着木鐸步入庖房,其內眾人皆齊齊叩拜,聽候宣旨。
「庖正技藝超群,世子與公主甚悅,賞金五十!」汝工的聲音中氣十足。
庖正范齊謝恩後起身,近前一步面帶笑意的詢道:「敢問汝大人,世子和公主可說了最滿意的是哪道膳食?」
汝工亦是含笑回答:「『鳳凰吟』。」
「鳳……」范齊的笑瞬時凝在了臉上。
汝工見狀一愣。「庖正大人可有疑問?」
范齊身居庖正之位幾十年,就算是老了反應也不算慢,他立即定了神思、堆笑施禮。「沒什麼……多謝汝大人。」
然而剛一送走汝工,還不待眾人起身,范齊便沉下了臉來。「誰能告訴老夫,那『鳳凰吟』是怎麼回事?」
大家面面相覷,片刻,人群中傳出了一個少年怯生生的聲音:「大人,是小人做的……」
范齊循聲看去,一眼便認出了他。「你是今日才調來幫忙的那人?」
「是……」
「你隨老夫過來。」范齊的的面色不甚好看。
少年提着心膽跟着他到了一處無人的偏房。
「你叫什麼名來着?」范齊負手昂頭,人雖蒼老,此刻的氣韻倒是十足的壓人。
少年不敢怠慢。「回大人,小人名為伊。」
只聽范齊一聲哼笑。「伊……好一個得了世子和公主嘉獎的『鳳凰吟』。想不到你一個下等賤奴,竟也能有如此了得的廚藝。」
伊連忙俯首。「小人不敢當!」
范齊揶揄更甚:「你這般敢做,怎就不敢當了?」
伊原本只想偷偷給公主奉上自己的心意,卻未想那「鳳凰吟」竟會這般惹眼,眼下竟已令他的處境如履薄冰了。
「小人……只是想儘自己的微薄之力,讓公主高興罷了。」他萬般小心的應對着。
范齊一頓,老眼一眯,睨道:「你身份如此卑賤,心倒是挺高。」
伊的心中劇顫,以為范齊看出了他對公主那份逾矩的心思,嚇得倏的跪地,疾聲辯解:「大人誤會了!小人豈敢……」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范齊一聲大吼將伊打斷,咄咄逼視。「你以為以一道膳食討了公主的歡心,就能扶搖直上?老夫這庖正之位又怎是如你這般賤如牲畜之人可以覬覦的?」
聞言,伊心下鬆了一口氣,原來他還沒算暴露。
忽的,只見范齊收了厲色上前一步,竟又猙獰一笑,滿眼嘲諷繼續道:「賤奴,你是否忘了,就算你洗乾淨了那張髒污的臉,也永遠抹滅不掉墨於你臉上的那個『奴』字!」
伊的身型不由得一晃,垂着的面目亦是狠狠一緊。這句話就似一把尖刀,瞬間刺爛了他僅有的一點點自尊。
他一出生,臉上便被施了墨刑、刺上了那個「奴」字,那是一個縱使他如何努力也終生無法抹去的字。
他的一生註定形同牲畜,註定永無光明。
公主於他而言,便是一個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夢。
彼時,那偶然的相遇,那驚鴻的一瞥,那莫名的心動,那多日的思慕,都只不過是上天對他一時的作弄罷了。
再是痴心,也終為妄念……
范齊見伊一副喪氣無骨的模樣,心裏剎那爽快了幾分,轉身要走時,又停下腳步側過頭去補了一句:
「今日那『鳳凰吟』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別妄圖以此邀功請賞、平步青雲。一個連豬狗不如的下等奴隸,私自製膳讓公主服用,如此玷污貴主身份之事若讓世子知曉,定會要了你的命去。方才老夫代你受賞,將此事瞞下,實則也是救了你。你可明白?」
伊的心千瘡百孔,雙手扶地失力叩拜。「伊……多謝庖正大人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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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從穀物中提取的糖叫飴糖。我國最早關於飴糖的記載是在西周的一首詩里。說明中國那之前就已經有了純熟的製糖技術。中國也是世界上公認的最早發明糖的國家。
●這時候沒有黃金,金就是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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