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程府,程紫玉往紫翌軒走,不順路的程紅玉卻也跟上了。
兩人走的樹蔭小路,四下倒是無人。
「紫玉,陳金玉明日便要去礦場煉泥了!咱們一起去瞧好戲如何?我倒要看看她拿着鐵杴榔頭敲石塊,舂粉挑擔,半個人浸在洗泥池,滿身滿臉髒兮兮淘洗的樣子。
還有還有,你想不想瞧她卷着褲腿露着小腿赤足踩泥?哈哈哈,那麼多男的,到時候她一定會成一道白花花的風景!爹一時半會兒可回不來,娘那兒我去說,你去擺平老太爺,那麼可就誰都救不了她了!
不行!趁着這會兒,我得先去一趟礦場!溫柔姐,礦場現在的管事是哪個?周全嗎?他家小女兒應該有十歲了吧?行啊,正好我那兒還缺個丫頭!有這好事,周全只怕得樂得跳起來!」
「程紅玉!」程紫玉猛一轉身,倒叫紅玉好一頓驚嚇。
「叫魂呢!沒大沒小」
「程紅玉!」程紫玉一把拉過紅玉,繞到了樹後。
「怎,怎麼?我說錯什麼了?」程紅玉見妹妹是從未有過的一臉焦色和急切,甚至似還有些惶恐,頓時生出了幾分慌張。
溫柔見狀會意,退出了幾步,守在了路邊。
「沒大沒小?你是姐姐,就該有個姐姐的樣子!你是長房的大姑娘,可為何總長不大?多少年了,你為何只將視線都留在金玉的身上?
所有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想做的,只有你沒!大哥哥愛畫,二哥哥愛書,你呢?陳金玉對你有那麼重要?..
今日你為了讓我處罰陳金玉,不惜以推到竹瓶相脅。溫柔姐若不去阻止,你一定真推了吧?後果呢?你想過沒?金玉碎瓶她咬定了是意外,可你推瓶卻是所有人看在眼裏的有心!
你因碎瓶被二叔咬住事小,可你的行為卻無異於幫了金玉一個大忙!我若要袒護你,金玉和二叔必定不服!可我要罰你,你這個有意之舉怎麼也要比金玉的無心之過懲罰更重吧?到時候,處罰這事唯有不了了之!
可二叔定會揪着你和金玉說事,之後一切都不會發生!我為保你們,唯有答應他再做兩隻高瓶,還要欠他人情被他拿捏。那麼損失的,只有咱們長房和程家的聲譽!」
「我我當時衝動了,我以為你一心袒護」
「之後何嘗不是!金玉原本便已走投無路,你還去逼她,反而給了她誣陷你的機會!若是成真,又當如何?她只要一口咬定,你是蓄意謀害,你可有法子自證或自救?
沒有吧?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眾目睽睽,這個鍋你是背定了!她成功脫困,可你,就這麼被毀了!背了這麼個惡名,你的前途姻緣,什麼都沒了!
你是衝動!可事件過去好一會兒了,你不但沒有反思今日你的錯,還在想着打擊報復!你去礦場做什麼?你要去與礦場管事做交易?你是長房主子,為了個奴才親自跑一趟,你不覺得掉價?
那位管事什麼來路,他的女兒品行如何,你什麼都不知,就貿然為之,你不怕嗎?萬一傳出點什麼,有損的還是你的名聲,你這都想不到嗎?」
程紫玉邊說邊提起袖子,夏衣單薄,衣肘處早已擦破,隱約可以瞧見內裏白色皮肉已呈血色。她撈起裙擺,膝頭同樣如此,白色絲褲直接染了紅。
她那一撲太突然,之前沒有準備,為了搶在陳金玉之前,她幾乎是用了全力。
高瓶不輕,她體力不足,使出那一把勁兒後她就一陣暈眩,直接雙膝雙肘着了地
此刻她就是要讓程紅玉瞧一瞧,她們稍不謹慎,便可能頭破血流。
「金玉她不值得!你為你自己活吧!其他什麼人,什麼事,對你沒那麼重要!你若不能,那便為家族活!為咱們長房活!金玉算什麼?」
「紫玉,我誤會你了原來你」
程紅玉原本聽着那些說辭便面色變了好幾變,此刻這一見那斑斑駁駁的紅,心裏頓生了愧疚。
「還有,萬事三思而後行!姐,為何一小盒冰糕就能引誘你不惜將未經證實的消息撒謊傳給我?為何我隨意露個口風你就急吼吼趕來?為何金玉一個眼神便能激怒你?這樣的事多得根本數不過來,你可想過癥結?」
程紅玉終於不再開口,一雙眸子也開始變深。這個問題,她心裏閃過,卻從未真的去面對過
「程家越是風光,咱們長房的擔子便越重!賀家老爺子在祖父這個年齡早就頤養天年了,可祖父為何還不讓位?因為程家後繼無人!
程家組訓,家業只傳長房!可爹他無心家業,兩個哥哥一門痴心也都已落定,你又總程家長房便只剩了我!
八歲那年有一晚,我住山上,晚上睡不着,起床便瞧見祖父獨坐後院正對月喝酒!可你知道的,祖父怕誤事,從不喝酒!
那晚的月很圓,很亮!我悄悄走近,祖父沒發現!他正抹着淚邊喝酒邊對月說話,對着死去的祖母說話。
他說了很久,一開始只是抽泣,後來嚎啕大哭。大概意思是,他對不起祖宗!程家或許要沒落了。若是沒人再能挑起大梁,若是紫玉放棄,若是紫玉不夠強,等他一走,程家敗落只是時間問題!祖祖輩輩和他的心血將就此終結!程家消失荊溪制陶業也只是早晚!他難過,他痛苦,可他束手無策!到那時,他將無顏面對先祖
從此,我全心撲在技藝上,我不想祖父落淚難過,我不想程家在我這兒沒落!我拼命學,使勁練!我又累又怕!我怕我學不好,做不好,我怕我撐不起家業祖業,我怕讓所有人失望
多少個晚上,我琢磨着,揣摩着,一不小心天就亮了!你以為,我走下去真的是靠天賦嗎?讓一塊泥料成為工藝品,單靠天賦?
努力總有成效!我做得不錯!祖父放心了!可我聲名愈盛,背負的就越多!當祖父拍板,將我認定為傳承人時,在你們艷羨的目光里,我的手抖了整整一晚上」
程紫玉說着說着,竟是掛下了淚。
她對家族一直是盡心盡力的,可她沒人可訴,她也沒打算去訴。她心疼祖父和祖業,委屈時就吞吞眼淚繼續,那些苦她都藏在了心裏。
此刻她第一次向人傾訴,竟會是這般的動情,這是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她原本只想點醒程紅玉,可在她剖開過往和內心的過程中,卻也似乎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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