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海直的箭正對準了朱常安。
可朱常安不急反笑。
死?
他還會怕嗎?
此刻的他只怕死不了!
他若繼續活着,那不管最終落在誰手裏都是生不如死的下場,若說許海直能將他一箭了結,他還得好好感謝這位大爺。
而且,他突然覺得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朱常珏被圍了,註定死路。程紫玉以身引炸,已經死了。李純救助不及,更將生不如死……
他的這些仇人一個個尚且如此,他又有什麼可惋惜的呢?
尤其是李純和程紫玉。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程紫玉!枉你今生如此折騰,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空。前世今生,你有何區別?你最終又是死在了太湖,最終又是與人同歸於盡,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守住,天意啊!
最可笑的,是你還是這麼狠!你的臉疼嗎?我還以為你真的氣節多高,我還以為你真就只對我一人狠毒,我還以為你對李純的心有多真,可到頭來,你依舊是為了報仇,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要!
李純也是倒霉,遇到了你!哈哈,李純啊李純,卻不知你悔是不悔!
痛快,痛快啊!死吧死吧!大家都死吧!就當一場夢!死了,或許還能重新來過!沒有下次也不要緊。程紫玉,你黃泉路上等我,我來繼續陪你敘敘舊!」
朱常安笑得癲狂,衝着湖面嚎着,完全無視許海直。
「嗖」——
箭被射出,朱常安閉上了眼。
他只是沒想到,許海直放出的那一箭卻是直入了他的大腿。
偏了?
朱常安覺得自己很倒霉。
鑽心疼痛襲來,冷汗再次涔涔而來,整衣都無一處干地。
他暗求下一箭準頭時,卻不想許海直直接收了箭,還轉過了身去!
就……這樣?
「許海直!堂堂海盜頭子,殺人都不會嗎!來啊,有本事的,一箭射死我!你真是沒用!沒用!」
「想死?用不着激我。我確實沒用。「許海直滿臉都是鬱悶,冷冷看了朱常安一眼。「我之所以不殺你,不是我殺不了,而是想讓你多吃點苦頭。之所以讓你多吃苦頭,是因為我厭惡你。
而之所以厭惡你,原因就多了。第一,是你把程紫玉堵在了這裏,最終害死了她。第二,程紫玉死了,我欠她的人情便還不了,我答應了李純的事也沒辦成,我食言了,還是兩次。我成了一個言而無信之人。這都是因為你。
我聽甲三說,她留着你不殺你,是為了折磨你。那麼,我最後自然要為她做點事。所以你可以……好好感受我給你的這一箭。」
朱常安面色有幾分難看。
他突然就感受到了大腿處一陣瘙癢,如有蟲鑽般叫人抓耳撓腮地難忍。
他低頭,看向了傷口……
心中一片冰冷。
那楊木雕羽箭,何其熟悉!
「哈,哈哈,哈哈哈……」這一次,他淒涼笑起,笑得難以自抑。
他認出來了。
這箭,是他自己所有。
這幾支竿頭叫他做了紅紋記號的箭,正是他一早就備下用來對付李純的。上邊有他費了苦心去弄來的劇毒「蝕骨散」。
可他精心準備的禮物沒能射中李純,卻被反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頓時想起,那日北境密林他圍住了李純時的意氣風發,拉弓衝着李純的叫囂:「它會讓你腸穿肚爛,再慢慢叫你鑽心蝕骨,一點點掏空你的內里,最後只剩下你的外皮……我一定讓你慢慢死,一點點死,讓你好好體會那痛苦……」
當時的李純只是不咸不淡一臉平靜回了句:「你會後悔的。」
哈哈,何其諷刺啊!
若論卑鄙,李純也不比朱常珏好多少吧?
當日他算計了自己還不止,居然連自己的毒箭也都收集了。若不是自己跑得快,那自己當時就遭了這些箭的反噬了吧?
真夠狠毒的。
許海直:「李純說了,你當日一共留下十支箭。第一支你射偏的,作為你作惡的證據已經封存上交,剩下的箭,白恆得了兩支,是給你的北蠻盟友們準備的。西南也是兩支,已經送去了他們的新王手上。
剩下幾支也各有歸屬,他不會放過你們曾狼狽為奸的任何一人。從你,朱常珏,甚至施平萬銘揚,你們每人都會配有一支箭。」
「……」
「我的這一支,你沾光了。這本是李純給我,讓我在有把握時對準朱常珏的。先被你用了,是你的榮幸。那麼接下來,你好好看戲。別那麼早死!來人,把他的口給堵起來,別讓他咬舌了!」
「等一等!」朱常安將目光放去了廝殺四起的別院方向。「李純是不是在那裏?他帶了多少人?」
「自然!看來你的視野不夠好!來人,給他換個能看清的高處!」許海直轉身前還吩咐了下去:「好好保護朱常安,別讓他輕易死了!」
「是!」
許海直沒忘將朱常安所在的那船給安排在了最外圍,叫他連被誤傷的可能都無,只有看戲的份……
吩咐完一切,手癢的許海直指揮了他的大船全面壓上加入了戰鬥,而朱常安則被許海直的人移到了掛帆的桅杆上。
不遠處的廝殺聲越來越響,湖面,別院,皆是刀劍相交的廝殺。
由於朱常珏麾下衛士所着均為黑色甲冑,所以朱常安看得清楚,他們的人被四面八方加入來的官兵正擠壓到一處,對方的包圍圈漸漸收縮,黑色的圈子正越來越小……
雨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停了,烏雲散盡,頭頂紅日終於升起……
李純正痛心疾首。
他一路廝殺到湖邊的過程中,從朱常珏那些衛兵的口中不但確認爆炸是程紫玉所為,還聽到了讓他更撕心裂肺的消息——她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讓他痛不欲生。
老天這是玩他呢吧?
他天南地北跑了幾千里,連馬都跑死跑廢了好幾匹,連覺都沒好好睡過一次,熱飯都沒吃上一頓,後背有道刀傷崩開了都還沒包紮,他這麼努力……
她那般珍惜重來機會,耗盡心力只想給身邊人和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只想扭轉結局,她這麼努力……
可到頭來,卻偏偏讓他們在最後關頭失之交臂嗎?
就連他一直念着的孩子,也要以這樣的形勢來了又走,給他心頭插一刀嗎?
老天真的殘忍。
他想要孩子時不給,他說時機不對不能要時,孩子卻這麼不合時宜來了。
他一直孤單,只想要個生機勃勃的家。
她一直孤單,好不容易有他之後從單打獨鬥變成了心有所倚。
可命運啊,總那麼絕情!
他一下就想到了她和朱常安口中,告訴他的那個前世。
呵,呵呵!
所以……
老天給她的,依舊是魂斷太湖。
老天給他的,依舊是晚了一步。
和前世一樣,分明已經近在咫尺,可偏偏相隔了陰陽。
他突然就能理解她為何前世臨死前會憎恨老天了。
他也恨!
可憑什麼,憑什麼讓他一人承受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決定了。
她若真走了,他也不會讓她一人孤單走。他打算去陪她!
但那之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哪怕是死了,他也要將屍身找出來。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把屍身拼出來……
於是,在帶着他的一眾死士不要命地殺到湖邊後,縱然後邊兄弟們在連聲喊「不要」,哪怕知道湖邊水域基本都是朱常珏的人,他若輕易下水稍有不慎便將送了性命,可他依舊毫不猶豫跳下了水……
他等不了後邊跟上的兄弟們了。
他怕晚了,連她的屍身都找不到,保不住。
對方經過這突一爆炸,陣型全亂,敗局更定。朱常珏不管剛是否死在了爆炸中,都插翅難飛。所以在這場戰事裏,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他的作用已經結束。
至於收尾,他也不用擔心了。
巡查御史距離此地只有不到三十里,許海直身邊有他的副官,晚些會負責交接。他南下時,已經收到辛衛順利接應上朱常哲的消息。
所以他組建的五衛中有四衛都會全力護送朱常哲入京,縱使太子再折騰,也不可能在禁軍,四衛和白恆的眼皮底下扭轉乾坤。
所以,他需要辦好最後一件事——找到她!
這片湖水冰冷徹骨,更讓他揪心。湖水被血染成了腥紅,他不敢深思,其中可有她的血?
她在哪兒?
他無心再拼殺,一個猛子在水裏找了起來……
甲衛長坐着許家提供的鐵架尖頭快船已經趕到了二十丈外,他看着李純下了水,心下也是自責不已。
他一直在水面搜索,他沒找到程紫玉,也沒尋到朱常珏。
看來,女主子的計劃進行地很好,應該是真拉着朱常珏同歸於盡了。那麼多火藥炸下去,兩人……應該是屍骨難尋了。
他看懂了主子意圖,這是不計生死去尋人尋屍。
而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盡力指揮船隊迅速逼近,為主子開闢一片相對安全的水域……
甲衛長仗着局勢在握,指揮手下不計後果將船在湖面橫行撞來。
他們敢撞,朱常珏那些手下卻不敢!
他們看出了形勢的不利,他們還指望依靠這些船隻逃跑,哪裏敢正面對上,萬一傷了船體,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於是他們見對方船隊壓上,唯有束手束腳盡力避讓。
而越是避讓,事實他們可逃的生路也就越小,反而叫甲衛的幾船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出事點……
這一片水域幾乎都是朱常珏的船和人,兩撥人開始了廝殺。
而甲衛長在環視了一圈後,他那狹長的眼一下眯了起來,隨後猛然一亮。
不!
不對!
分明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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