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洛冰拿杯子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看着童丹元說:「老童,別賣關子,快說快說,唐逸夫到底說了些什麼?」
童丹元笑笑,不慌不忙道:「唐逸夫說他最瞧不起某些人,毫無革命意志,人家還沒動手呢,就嚇得屁滾尿流,要麼不打自招,要麼跳樓尋死。看看人家楚天舒,真他媽有骨氣,寧死不屈。他為此感嘆,這年頭,像楚天舒這樣的人太難得了。」
這話肯定是唐逸夫說的。他這是在借楚天舒的英雄事跡來教育郝建成等身邊人,要向楚天舒學習,不要動不動就像申國章似的,紀委的人剛一露面就聞風喪膽,跳樓自盡了。
閆志勇說:「照唐逸夫這麼說,專案組整小楚,是壞事變好事嘍?」
靳洛冰說:「可不是嗎?專案組不調查他,哪有他表現的機會?」
楚天舒說:「聽你們這口氣,是我求着專案組來整我,不整我我身上的皮發癢?」
靳洛冰說:「呵呵,我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不是你扛得住,老闆恐怕就沒有今天。你有如此英勇的表現,哪位領導看了不喜歡,不放心?」
童丹元說:「不僅領導喜歡,底下人也願意跟着。別的我不好說,反正我們公安系統提到小楚,一個個也是要豎大拇指的,大家都佩服得不得了。」
簡若明笑着說:「是啊。國資委的年輕女同志湊一起說笑,她們說:要嫁就嫁楚天舒呢。」
「姐姐,你也拿我開玩笑。」楚天舒嘆道,「別把我說得這麼高尚,我只不說是實事求是,老闆沒收別人的錢就是沒收,無中生有的事我當然打死也不會承認。」
大家又是一片讚嘆,紛紛要敬楚天舒的酒。
楚天舒捂住杯子再不肯接受,說,你們不要搞錯了,要不是靳書記召集,大家哪有機會聚在一起,你們都應該好好敬敬靳書記。
「鬥爭」的大方向終於轉移了。
大家互相敬酒,喝得高興,話題慢慢就轉移到了青原官場的人事調整上。
你一言我一語,意思都差不多。
無非是請楚天舒轉告伊海濤,要用好身邊的人。
楚天舒留意了一下,幾個**致的想法。
沿江商貿圈的建設完工了,搞完收尾的事指揮部就要撤銷,閆志勇希望能去江北開發區當書記。王少磊已經調北京某部委,江北開發區的正職空出來了,歐陽美美也惦記着往上拱一拱,又沒有資格主政,把眼睛也盯在了書記的職位上。
他們兩個都以為,伊海濤是市委書記,黨群口的幹部安排自然說了算數。
杜憑風當然指望能在國土資源局扶正,申國章調離之後,國土資源局的局長朱敏文和唐逸夫都有意安排自己的人,還沒來得及平衡到位,這麼個大肥缺就一直這麼空着。
教育局長袁志超想法倒是不多,能保住位子就行。這是因為最近一所中學鬧出了一起校長性侵女中學生的事件,家長要求問責的呼聲強烈,袁志超壓力巨大,雖然正在平息之中,但擔心唐逸夫要藉故安**的人,希望伊海濤能幫着說說話。
童丹元的目標明確,爭取當上公安局的副局長。郝建成正在通過唐逸夫想要謀取龍嘯天空出來的局長一職,童丹元補缺副局長順理成章,只是副職的競爭非常激烈,提前打個招呼才覺得放心。
簡若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悄悄的提醒楚天舒,不要把大家的想法一股腦地推到伊海濤面前,讓領導覺得為難了,反而什麼都不好辦。
聽到這話,楚天舒十分感動,覺得簡若明才是真正有素質,懂得關心體諒領導的難處,其他人多少都在為個人打算,沒有好好地替伊海濤着想。這麼一想,反倒覺得簡若明才值得向伊海濤力薦,她到了合適的崗位,能夠真正替老闆分憂。
靳洛冰要說的話在路上已經說過了,所以,他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在暗中觀察各人的表現。
眾人正聊得來勁,有人敲門,原來是莊敏,說要給掌門人敬酒。
楚天舒嚴厲地看了一眼莊敏。
莊敏馬上意識到場合不對,忙舉着杯子問道:「楚主任,今天誰做東?」
楚天舒指着靳洛冰說:「青北縣的靳書記。」
莊敏點點頭,先敬靳洛冰,感謝他關照生意。
敬過靳洛冰,又敬其他人,最後才來敬楚天舒。
楚天舒喝過酒,將莊敏送出了玻璃亭子,問:「莊師兄,師娘還好吧?」
莊敏眼圈一紅,說:「還好。」
楚天舒不便久留,只交代了幾句,又返回了玻璃亭子。
酒已喝得差不多,眾人幹過團圓杯,離開湖心島農莊。
莊敏安排車輛送各位領導回家,自己親自開了靳洛冰的車,先送楚天舒回青苑賓館。
車到青苑賓館,楚天舒在院子門口下了車,與靳洛冰握手告別,徑自往裏走。
來到賓館旋轉門前,竟遇到了伊海濤送郭鴻澤出門。
郭鴻澤頭髮幾乎全白了,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氣色也大不如前,眼睛有些浮腫,目光里原有的堅毅和威嚴蕩然無存。
春節之前,郭鴻澤周旋於朱敏文、伊海濤和唐逸夫之間,還是談笑風生,說話中氣十足,走路呼呼帶風,三個人都要禮讓他三分,不想才宣佈免去了副書記職位,竟換了個人似的,過去的威勢全無蹤影,連個頭兒似乎都矮了一截,站在神采奕奕的伊海濤身邊,像棵毫無生氣的枝殘葉敗的老樹。
真可謂官在威在,官失勢失,怕是誰都改變不了這個鐵律。
怪不得民間有言:窮吃肉,富吃蝦,有錢有勢吃王八;愛怕丟,情怕偷,官居高位怕退休。
這大概就是官場強人的落寞晚景。
官場太冷酷,給予你時那麼慷慨大方,剝奪你時又如此毫不留情。
楚天舒突然之間感覺到一陣悲涼。
他上前握住郭鴻澤的手,親熱地說:「郭書記,您好啊。」
郭鴻澤顯得有些突兀,睜大眼睛打量了楚天舒一番,說:「哦,小楚啊,我不是書記了,海濤才是書記囉。」
楚天舒笑道:「哪裏,您是我們的老書記嘛。」
聽了一輩子奉承話,耳根都聽出了厚繭,擱在以前這話郭鴻澤肯定不以為然,現在楚天舒這麼說,卻讓郭鴻澤有些激動,他握着楚天舒的手,轉頭對伊海濤說:「海濤,小楚是個實在人,可造之材啊。」
伊海濤忙稱讚說:「郭書記長期從事黨務工作,慧眼識珠啊。」
這時,萬國良把車開過來了,楚天舒忙開了車門,請郭鴻澤上車。
送走郭鴻澤,楚天舒跟着伊海濤回了房間。
一進門,楚天舒就問:「不是和郞書記談事嗎,郭書記怎麼來了?」
伊海濤坐在了沙發上,反問道:「你猜呢?」
楚天舒說:「我猜,應該是他個人安排的事吧?」
伊海濤點頭,又問道:「小楚,你說我該不該幫他說幾句話?」
「這個……」楚天舒一時被問住了,不知道伊海濤是什麼意思,不太敢發表意見。
「怕什麼?又沒有外人,不好說也可以說說看嘛。」伊海濤似乎很有閒心,非要楚天舒說說看法。
楚天舒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老師,我談談感受吧。剛才在外面看見郭書記,不知道為什麼就感覺有點悲涼。我想,誰都會有淡出政壇的這一天吧。」
伊海濤重重地點點頭,輕嘆了口氣,感慨地說:「是啊。他要求也不高,希望能到政協當個副職過渡幾年。鴻澤書記話說得也很實在,他說,並不是貪圖什麼官位,只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下去了,大家會怎麼看他呀。」
樹要皮,人要臉,老同志尤其看重這一點。
郭鴻澤的擔心不無道理,他這幾天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裏白天黑夜都在想:朱敏文犯了錯誤下了台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我的副書記稀里糊塗地就被免了,這算怎麼回事呢?大家是不是以為我也跟着犯了錯誤?今後在下屬、親屬們面前還怎麼挺胸抬頭地做人?
郭鴻澤有他的憂慮,伊海濤也有他自己的難處。
當前形勢下,伊海濤所擁有的一把手權力還暫時停留在紙面上,要想在今後的實際工作中體現出一把手的權威,僅有一紙任命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能把執政方略乃至個人的主觀意志貫徹落實下去,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一把手。
此前,朱敏文、唐逸夫和郭鴻澤在青原經營多年,各自形成了一定的勢力範圍,朱敏文的最強,唐逸夫的次之,郭鴻澤也有一定的分量,而伊海濤作為外來戶,可依靠的中堅力量屈指可數。
實際上,朱敏文的前任書記郭子春就是被朱敏文聯合這三股勢力將其架空,最後喪失了權威,失去了省委的信任,被迫主動請求調離,原本處於上升通道的仕途也就此戛然而止,朱敏文這才順利上位。
伊海濤的市委書記本身就來得十分的艱難和驚險,如果不能迅速確立自己的權威和地位,完全有可能會被唐逸夫架空,重蹈郭子春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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