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晌午的時候,靈霧寺的後山見不到僧人的影子,只有一窪綠油油的青菜沒精打采曬着太陽。
姜湛站在空曠的山野中四處張望,很快就看到菜地不遠處有一口水井。
他快步走過去,扶着冰涼的井壁鼓了鼓勇氣,探頭往內望去。
井內深而黑,看不清其中情形。
姜湛用力抽了抽鼻子。
沒聞到什麼味道啊。
他視線落在井架上。
莫非要打一桶水上來看看?
姜湛伸手握住了手柄,卻忽然跳起來轉過身去。
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年輕僧人。
姜湛脊背發涼,面上卻扯出討喜的笑容:「師父站在我背後,嚇了我一跳。」
年輕僧人雙手合十沖姜湛一揖,問道:「施主怎麼會在這裏?我們後山不對香客開放的。」
「呃,是嗎?」姜湛不着痕跡往一側走了幾步,拉開了與年輕僧人的距離,「中午吃了貴寺最有名的的菜羹,齒頰生津,實在是太好吃了。問了一位師父,師父說熬成菜羹的野菜非要種在貴寺後山且用專門水井的水澆灌,才能種出那種味道來。」
姜湛滿心戒備,面上表情卻很自然:「師父不知道,我這人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好吃。被那位師父一說啊,這心裏就痒痒得不行,這才忍不住跑到這裏來想看看那野菜生的什麼樣子,井水喝着是什麼滋味。這樣的話,等我回去說不定也能買到呢。」
年輕僧人笑了:「這種野菜是我們師叔多年前從深山中找到移植此處的,其他地方並沒有賣,施主恐怕要失望了。」
姜湛果然大失所望的樣子:「這樣啊,看來以後想吃這一口只能再來貴寺了。」
年輕僧人更是自得:「很多施主隔些日子就來上香,除了寺中香火靈驗,也是為了這道菜羹。」
姜湛懸着的心悄悄放下一半。
假如井中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又與眼前僧人有關聯,此人應該顧不上得意。
這就好,至少此刻不會有都想把對方滅口的苦惱。
想過這些,姜湛越發放鬆,乾脆與年輕僧人說起閒話來:「正是大中午的時候,師父怎麼不好好歇着,跑到這裏來了?」
俊秀非凡的少年臉上掛着討喜的笑容,無疑很惹人好感,年輕僧人忍不住抱怨道:「這野菜最嬌貴,到了這個時候就要澆水……」
姜湛一聽樂了。
鬧半天這年輕僧人也是個受排擠的,專幹這苦活累活了。
「施主早些離去吧,小僧要做事了。」年輕僧人走向水井,熟練搖着手柄。
咯吱咯吱的響聲傳來,不多時一桶水被打了上來。
姜湛不由伸長脖子瞧。
「施主?」
「師父,這大熱的天你一個人打水多累啊,我閒着也是閒着,幫你一起澆水吧。
「這怎麼成?」年輕僧人提起水桶走向菜地。
姜湛鍥而不捨追上:「師父可別拒絕,這可是我對佛祖的一片誠心,說不定佛祖看在我誠心的份上,今日許下的心愿很快就能靈驗呢。」
一聽這個,年輕僧人不好攔着了,遂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佛祖明鑑,不是他偷懶啊。
看起來黑黝黝的水井打上來的水卻很清亮,怎麼也聞不出異味來。
一窪菜地澆了十之八九,累成狗的姜二公子毫無形象坐在地上喘氣。
他想和四妹好好談談人生。
「今日多謝施主了,施主快些回去休息吧。」
見姜湛還要逞能,年輕僧人笑道:「施主的臉都要曬脫皮了。」
姜湛:「……」
見確實沒發現異樣,姜湛撣撣身上的塵土站起來:「那我就回去了。對了,還不知道師父如何稱呼?」
年輕僧人沖姜湛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四空。」
「四空師父,咱們有緣再見。」姜湛對年輕僧人頗有好感,笑着拱手道別,心中卻知這種客氣話只是說說,待離開靈霧寺,與這寺中人定然不會再有交集。
「再會。」年輕僧人目送姜湛離開,坐在地頭休息了一陣,向水井走去。
他今日來得比往日要早許多,又有熱心施主幫忙,看來很快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經過休息恢復了力氣的年輕僧人很快就把一桶水打上來,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立刻提着水往回走,反而盯着水桶目露震驚之色。
七八分滿的水桶中,井水依然清澈,可是卻多了一物。
那是一隻鞋子。
井裏怎麼會打上鞋子來?
年輕僧人神情驚疑不定,想到某種可能面露駭然。
莫非是哪位師兄失足落水?
不對啊,今晨做早課時並沒聽說哪位師兄缺席——
年輕僧人放下水桶,腳步沉重上前一步,扒着井沿向下探去。
「四空,你在看什麼?」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落在年輕僧人耳中卻覺毛骨悚然。
……
姜湛悄悄離開後山,卻發現姜似等在不遠處,身邊還站着郁謹。
姜湛笑着迎上去:「咦,四妹這就午休好了?」
「二哥去哪兒了?」姜似沉着臉問。
「隨便轉轉啊。」姜湛抬眼望天,轉移話題,「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湊巧遇到的,發現姜二弟在做好事,就沒打擾。」
姜湛大為尷尬:「你們都看到了啊?」
「離開這裏再說吧,晌午過了,很快往這邊來的人就多了。」姜似板着臉道。
三人回了客房,姜湛狠狠灌了一壺水才停下來:「四妹,你不高興啥呢?」
姜似挑眉:「二哥還好意思問。一個人胡亂跑到人家後山,就不怕有個意外?」
姜湛還沒說什麼,郁謹卻輕笑出聲。
這丫頭還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是哪個大半夜跟蹤醉漢的。
不過——這大概證明姜湛在她心中十分重要吧?
關心則亂。
郁謹睇了一臉委屈的姜湛一眼,忽然心裏泛酸。
「四妹不知道,你們走後女鬼給我託夢了!可後山那裏什麼異常都沒有,我與那和尚輪流打了幾十趟水,連根鳥毛都沒撈上來。」
「所以二哥就不要操心這些了,等天再涼快些咱們就走吧。」
姜湛只得點了點頭。
可外面的日頭依然刺眼,寺廟的鐘聲卻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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