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白色蠟燭跳躍着慘澹的燭火,同樣純白色的紗帳垂攏着,映出裏面兩道曼妙的身影。
謝青杳是女孩,夜裏不用守靈,到了時間謝殷樓就命人把她扶了下去,而姜似今晚與她同睡。
無論是謝青杳還是姜似,已經許久沒有與人同榻而眠了。
姜似聽着謝青杳如烙餅一般翻身,一顆心同樣飽受煎熬。
她無法開口對好友說明真相,只能默默下定決心,以後竭盡所能幫助謝家兄妹。
這是她輕率的代價。
重生原來是柄雙刃劍,而她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孩子,前世死得那樣憋屈悲慘,如何能篤定今生就風生水起?
姜似在心底對謝青杳說了無數遍對不起,好友的每一次輾轉反側都好似利刃在她心頭划過。
刻骨銘心的難受。
姜似閉着眼一動不動,身邊的人猛然坐了起來掀起床帳。
她這才睜開眼看向謝青杳,聲音溫柔似水:「青杳,睡不着麼?」
謝青杳擁被而坐,雙手用力抓着薄薄的錦被,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
姜似坐了起來,把手搭在謝青杳肩頭。
「阿似,我睡不着……」謝青杳肩膀微顫,聲音哽咽,「我一閉眼就想到父親母親,一會兒是母親渾身是血的樣子,一會兒是父親轟然倒下的情景,我根本不敢閉眼睛——」
姜似輕輕拍着謝青杳的背:「會過去的,相信我,一定會過去的。」
謝青杳怔怔流淚:「阿似,我想不明白。我父親只是在我母親有孕的時候收了兩個通房,這放在其他人家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他既沒有寵妾滅妻,亦沒有冷落子女,對親友熱忱,待下人寬厚,我母親同樣是賢良之人,可是為什麼他們會慘死?他們究竟犯了什麼錯呢?」
謝青杳掩面痛哭。
窗外是一叢芭蕉,月光下芭蕉葉新綠如碧,微微搖晃着。
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豎着耳朵聽着窗內傳出來的哭聲,狗臉上表情十分豐富。
永昌伯府辦喪事,人多而雜,對二牛來說混進來輕而易舉。
「阿似,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呀?」謝青杳喃喃問着。
她不是要從姜似這裏得到一個答案,只是突如其來的慘禍讓這個原本天真無邪的少女直到現在都無法接受雙親離世的事實,心心念念想要找個緣由。
姜似終於忍不住道:「青杳,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
謝青杳淺褐色的眼珠動了動,愣愣看向姜似:「阿似,你說什麼呀?」
姜似竭力控制着逃避的衝動,與謝青杳剔透如琉璃的眼睛對視,坦白道:「豆娘本來沒打算現在動手,是因為聽說了伯父患有夢行症才選擇這時候下手。而伯父診斷出患有夢行症,是因為……因為我當時提醒你注意伯父的身體……」
姜似越說越愧疚,手指因為用力捏得發白:「青杳,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伯父與伯母就不會死——」
謝青杳默默聽着,連眼珠都忘了轉動。
姜似說出這些,反而有種大石落地的輕鬆。
青杳若是恨她,她也認了,至少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對方的信賴與感激。
好一會兒後,謝青杳眨了眨眼睛,回過味來:「阿似,我父母的死與你有什麼關係?要是照你的說法,那我也不該攛掇着母親給父親請大夫,更不該因為貪嘴把豆娘帶進府里來,還有那嘴碎把父親患有夢行症的事傳到豆娘耳朵里的人,更該千刀萬剮了……」
「可是青杳——」
謝青杳搖搖頭,制止姜似往下說:「阿似,我雖然傷心,卻還沒糊塗。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我再自責也明白最該死的是豆娘,是大管事,他們一個是心如毒蠍的兇手,一個是把人引向深淵的惡鬼,他們才是最該死的。」
姜似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謝青杳說的其實沒有錯,如果她不知道前世與今生截然不同的結局,也不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阿似——」
「嗯?」
「這世上的夫妻如果一生一世只有彼此兩個人就好了,你說是不是?」謝青杳雙手環抱着膝頭,悵然看着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灑進來的月光。
若是那樣,她的父母定然會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是呀。」姜似喃喃應着,思緒一下子飄遠了。
那時候她已經成為了七皇子妃,一方面是裝大度,一方面是試探,提起侍妾的事來。
當時郁七就翻了臉,說伺候她一個人都伺候不過來,哪來的工夫應付其他女人?讓她趁早死了這份閒心,別沒事惹他生氣。
她聽着心中熨帖,終究是不信的。
他連娶她都是連哄帶騙,至於其他,她又怎麼可能全然相信呢。
有時候想想,他們沒有走到最後再正常不過。他們隱瞞了彼此很多事,從一開始那段姻緣就背負了太多東西,即便她後來沒有慘死,恐怕也不會皆大歡喜。
謝青杳慢慢躺下來,輕聲道:「阿似,如果將來遇不到一個那樣的人,我就不嫁人了,我怕……」
謝青杳確實太累了,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當她情緒宣洩出來後,很快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姜似直愣愣盯着帳頂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
翌日天明,姜似率先睜開眼睛,看到謝青杳猶在熟睡,對進來伺候洗漱的丫鬟輕輕搖頭:「先讓大姑娘睡一會兒,不然白日熬不住。」
謝青杳身為永昌伯府唯一的姑娘,白日要跪在父母靈前迎接前來弔唁的客人,若是折騰一整日,鐵打的身體都熬不住,這個時候多睡一會兒算是養精蓄銳。
姜似梳洗過後坐在床側繡墩上想着心事,突然聽到窗子發出輕輕的聲響。
姜似目光緩緩轉向窗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二牛?
姜似幾乎下意識看了一眼尚在睡夢中的謝青杳,快步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子。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帶着晨露的味道。
大狗兩隻前爪搭在窗沿上,可憐巴巴望着女主人。
二牛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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