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直有些奇怪,都是同生共死的戰友,為什麼唯獨她沒人幫着處理傷勢?再者,以覺醒者的體質,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傷,自己完全就能搞定,現在戰鬥都結束大半天了,她竟然還在淌血?
裝的?故意博同情?可看上去又不像。
那又是為什麼?
見不知哪位首領的親兵正好站在一旁,柳直拉着他問道:「兄弟,問你個事,你知不知道前面那姑娘是什麼情況?」
親兵正聽巫陽吹得入迷,剛要隨口敷衍,轉頭一看,發現問話的竟是柳直,連忙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賠笑道:「咳,那個,柳首領,您剛才問我什麼?」
「我說,你知不知道那位姑娘是怎麼回事?」柳直指着前面的瘦小背影。
親兵瞧了一眼,恍然道:「她啊,估計是沒人肯幫她治傷吧,柳首領您是不知道,這女的性格特別孤僻,從來沒見過她和誰有來往,而且她身上還有一股很臭的味道,隔遠點沒事,近了就難受了,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洗過澡。」
他臉上滿是厭惡,頓了頓,又低聲補充道:「而且,您不覺得她長得有點恐怖麼?面無血色,跟鬼片裏的殭屍差不多,看着都讓人瘮的慌。」
柳直不置可否,擰眉道:「所以她才被招進了軍隊?」
「呃,也不全是吧。」
親衛想了想道:「我聽說她力氣很大,尋常男人根本不是她對手,加上她身上那股臭味兒,是個幹活的部門都不願意要她,姚首領也是沒辦法才把她弄到軍隊裏,估計也是想着廢物利用吧,好歹是個覺醒者。」
「她是姚炅的下屬?」柳直問。
「對,是姚首領的人,也正是因為這個,有些人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敢明目張胆的欺負她,如果是換了我們這,我估計那些女覺醒者啊,一天逼着她洗三次澡都算少的。」親衛顯得很健談。
「謝謝。」柳直沒有再問,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您客氣了,動動嘴皮子的事。」親衛討好的笑着。
柳直對他點點頭,叫過項耽,快步朝瘦小女子追去,親衛看得愣了愣,旋即心中大悔,這架勢,顯然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到了近前,柳直果然聞到一股異味,像是屍體腐爛的味道,頗為刺鼻,他倒沒事,前世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什麼恐怖場面沒經歷過,項耽卻是下意識的皺起了眉。
「姑娘!」
叫住瘦小女子,待其轉頭,柳直看到了一張慘白透底的臉,像是化了妝的日本藝妓,不過白得更為自然,也更為讓人心顫,柳直定了定神,柔聲道:「你看上去受傷不輕,讓我的軍醫幫你處理一下吧。」
他這麼做倒並非完全出自惻隱,在之前的正面戰場上,項耽等人幫着友軍治傷,事後大夥又把犧牲的戰友集體埋葬並立碑祭奠,儀式莊重肅穆,這一樁樁一件件,七大聯盟的人都看在眼裏,那些首領怎麼想的柳直不知道,但至少在普通士兵心裏,肯定是將自己等人當成了一隻正義之師,當成了值得信賴的,真正為人民而戰的軍隊。
俗話說,收攏人心的最好手段是仁義,義字柳直已經做到了,仁卻還差那麼一點,而這個不受眾人待見的瘦小女子,正是他體現仁字的最好對象。
歷史上,曹操曾對賈詡說過: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
當時的背景是群雄割據,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因為屠徐州、人肉乾糧、盜墓等黑歷史,即便有諸侯懼怕曹操,有心向他投降,也沒誰敢去開這個先河,直到賈詡說服張繡投降為止。
張繡跟曹操之間的仇怨可就大了,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愛將典韋,均是死於張繡手中,這樣的人曹操都能欣然受降,天下間還有誰會信不過他?
這件事所體現出的道理,跟「千金買骨」在本質上一樣的,而柳直現在,也同樣需要一起類似的事件向眾人證明,在這秩序崩壞、人心惟危的世界中,仁義依舊還在,並且就在他們身邊。
於是,柳直才會親自跑過來演這一場真假參半的戲。
瘦小女子見到柳直後,先是愣住,等柳直把話說完,她當即陷入痴傻,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淪為這幅模樣後,第一個願意主動幫助自己的人會是柳直,會是這個自己偷偷喜歡了兩年的同班同學。
自穿越以來,和她關係不錯的人都死掉了,琴姐是病死的,歡姐被一群禽獸凌辱至死,吳大哥狩獵的時候被野獸叼走,陳叔戰死在抵抗野人的入侵中,唯獨她帶着這些痛苦的記憶活了下來,她告訴自己要堅強,她相信生活會越來越好,未來充滿希望。直到她覺醒了,這個夢才被一點點的敲碎。
覺醒後的她,獲得了比普通人更強大的力量,許多成年男子都不是她的對手,卻也因此承受了相應的代價——身體愈來愈瘦,面色慘白,有如一具乾屍,並且還時刻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一開始的徵兆並不明顯,僅是皮膚變白,身材變瘦,為此她還開心過一段時間,等到發覺不對時,卻已是來不及了,她的相貌和體型完全變了樣,幾乎找不到往日的影子,人們因此而遠離她,說她是殭屍女、是怪物,即便是以前關係不錯的夥伴,對她也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她把這個「怪病」傳染給他們。
剛覺醒的時候,因為自身的強大,她曾是那麼興奮與自豪,她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放在提高修為上,她立志要為陳叔報仇,要誓死守護營地,卻沒有想到,覺醒帶給她的會是這樣一場夢魘。
這兩個多月,她感受到了來自人性中最純粹的惡,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會跟她說話,沒有人想跟她住同一間屋子,就連不懂事的小孩子都不敢和她親近,見到她就像見到了鬼。
人們帶給她的,是冷漠到極致的排斥,就像面對老鼠和蟑螂。
儘管世間有那般廣闊的空間,而容納你的空間,雖然只需一點點,卻無處可尋。
那段時間,她覺得這句話說的就是自己,每天都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訓練,一個人窩在角落裏默默流淚,想念着不知身在哪裏的爸爸媽媽,還有那個偷偷暗戀了兩年之久的男孩。
這是唯一支撐着她活下去的信念!
她曾經在心中問過自己,他們和他,見到自己這幅模樣後,會不會也像別人一樣?
父母不會,這一點她堅信,但柳直她不敢去想。
所以即便認出了柳直,她也沒有勇氣上前與其相認,她經受了太多的苦難和折磨,她很怕會是這個男孩,將她親手打入萬丈深淵。
後來在戰場上,她親眼見到了柳直大展神威,心中雀躍的同時,卻也更加堅定了這一想法,她覺得自己和柳直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天堂和地獄的差別,如果有一天她變回來了,她或許會和他相認,如果變不回來,她寧願永遠蜷縮在地獄的角落裏,仰望天堂。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柳直會主動和她說話,笑容明媚,語調溫和,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她感覺鼻子酸酸的,淚腺也開始不受控制,只想放聲大哭,這一刻,以往所遭受過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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