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叩拜之後,玄葉微微抬頭,靜靜地注視着前方的跪坐的老人。
須菩提默默地沏茶,端起一杯,輕輕推送到玄葉面前。
「謝謝。」玄葉連忙道謝,伸手去捧,到了嘴邊,卻是被燙了一下,一驚,又連忙放了回去。眼巴巴地望着須菩提。
舉止很是拘謹。
瞧着玄葉,須菩提不由得嘆了口氣,道:「你找老夫,有什麼事嗎?」
玄葉這名字,他倒是聽過很多次了,畢竟鄰居。然而真正的見面,卻是第一次。
眼巴巴地望着須菩提,玄葉猶豫了許久,一咬牙,挺起了胸膛,一本正經地說道:「貧僧的徒弟,近來……近來叨擾貴觀了。身為師傅,十分過意不去,特來拜訪。」
在說到「徒弟」和「師傅」的時候,那語氣還特別加重了幾分。
「這些時日,貧僧的徒弟一應吃穿用度都由貴觀供應,你我佛道兩家,怕是於禮不合。」說着,他又伸出小手拉了拉一旁竹簍上的肩帶,朗聲道:「所以,這些,是……是貧僧特意償還貴觀的。」
「哦?」須菩提不由得笑了笑,那眼睛瞥向了一旁的少英。
見狀,少英當即起身,揭開了竹簍上蒙的布看了一眼。
「都是什麼?」須菩提隨口問道。
「是……糧食,地瓜,麻布匹還有……」微微頓了頓,少英才說出了那最後兩個字:「野菜。」
「野菜?」須菩提不由得笑了出來。
這一笑,玄葉的臉頓時就紅了,連忙支支吾吾地說道:「貧僧一心向佛,身無長物,所以……所以……暫時只有這麼多了,若是還不夠,請容貧僧日後再還。」
說罷,吧唧兩下嘴,低下頭去,硬着頭皮等着。
那耳朵都已經紅透了。
瞧着玄葉那難堪的模樣,須菩提笑得更歡了,好在並沒有笑出聲來。
好一會,須菩提才輕聲道:「他們在老夫這裏,吃不了多少,也用不了多少。這些,你還是拿回去吧。」
「不行。」聞言,玄葉連忙睜大了眼睛,緊張地說道:「是貧僧的徒弟,又不是您的徒弟,憑什麼吃……吃你的,用你的。」
「所以,你是專程來向老夫宣佈,那是你的徒弟咯?」須菩提微笑着問道。
「不……不是。」玄葉搖了搖頭,道:「貧僧自知搶不過,但只要一天還沒宣佈改換師門,貧僧就有責任,貧僧是來……請須菩提祖師答應貧僧幾件事的。」
「但說無妨。」須菩提輕聲道。
……
小溪旁,猴子在青岩上盤腿而坐。
微風輕輕地吹,湍急的溪水從身旁流過,拍打濺灑了水花。
隨着動作,一道靈力在他的胸中凝聚了起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不僅如此,他還可以隨心所欲地引導靈力順着自己的經脈流淌。這也是他第一次能清楚地感知自己身體的結構。
那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了,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
玄葉乾咳了兩聲,挺直腰杆,如同早已經背誦好了一般,朗聲道:「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若只傳道而不授業,則學無所成。若只授業而不傳道,則雖有所成,卻恐入了歧途。」
「哦?」聽到這,須菩提不由得提了提神,那看玄葉的眼神中都多了一分驚異。
「貧僧聽說,道家分二脈,一脈謂之行者道,善爭鬥,可建功立業。一脈謂之悟者道,善工謀,可發家致富。貧僧以為,這兩脈,都不是貧僧那徒弟該學的。」
「為何?」須菩提輕聲問道。
「因為……因為。」深深吸了口氣,玄葉硬着頭皮接着說道:「求佛者,當以普渡眾生為己任,求仙者當以三界蒼生以自省。若只是為了武力,為了財富,這仙修來何用?」
……
那小溪旁的猴子已經開始上上下下折騰了起來。
將靈力聚於一處,雖說還不能外放,但卻也已經可以將力量驟然提升十倍。
他在溪邊奔走着,在林間奔走着,上躥下跳,身子一傾,竟將比自己都要大上數倍的山岩舉了起來。
一用力,他將山岩遠遠地拋了開去,砸在小溪里,一時間,溪水飛濺,魚群逃竄。
「哈哈哈哈!」
他開心地笑着,喜怒形於色。
……
「貧僧那徒弟,雖秉性純良,卻未得教化,雖資質極佳,卻是落在了那好勇鬥狠的行者道上。若是早早學了善爭鬥的道法而未入正途,貧僧憂心,往後怕是要出事情,屆時悔之晚矣。貧僧在此,懇請須菩提祖師,若是教授,還請以傳道為先,授業為次。當先教其敬天地,敬鬼神,敬蒼生,教其何為正,何為邪,先省自身,而後再觀三界浮沉。至於那好勇鬥狠之法,不學也罷!懇請須菩提祖師成全!」
說着,玄葉深深叩拜了下去,一動不動。
一通話說下來,他已是汗如雨下,卻也深深地鬆了口氣。
那坐在對面的須菩提捋着長須,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小和尚。
「都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是少英師兄告訴貧僧的。」說着,玄葉側過臉,朝着一旁的少英望了過去。
須菩提也朝着少英看了過去,半晌,卻是搖了搖頭,道:「不是,少英只告訴你道家的法門。那其他的呢?」
玄葉乾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說道:「其他……是貧僧自己想的。」
「你幾歲?」須菩提的眼睛緩緩眯成了一條縫。
「八……八歲。」
「八歲?聽說,你師傅圓寂已有兩年。」
玄葉維持着那叩首的姿勢,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深深吸了口氣,須菩提閉起雙目道:「八歲的孩童,能有這般悟性,也是個奇才了。不過,你終究是閱歷尚淺。這件事,老夫不能答應你!」
「為何?」玄葉連忙仰頭問道。
緩緩睜開眼睛,須菩提笑眯眯地說道:「沒有金剛手段,哪來的普渡眾生?」
頓時,玄葉呆住了。
「這三界,有天庭。」
……
此時此刻,南天門外天港中,豬剛鬣和戴天德正擠在一群一樣前來投軍的修士之中。
那擂台之上,兩位修士正在比試着,展示着自己的戰力。間歇激起一片喝彩聲。
……
「有妖都。」
……
山野之間,禺狨王搭起了帥台,端坐着,在大軍的恭維下遠遠地眺望着妖都。
……
「還有無數的兵將與戰火。」
……
獅駝國外圍,一位威風凜凜的金甲天將正指揮着大軍合圍一股妖軍。
……
「你要普渡眾生,問過他們了沒有?」須菩提淡淡地笑着。
「先有菩薩心腸,而後金剛手段!」玄葉朗聲道。
「先有金剛手段,再談菩薩心腸!」須菩提反駁道。
「不至菩薩心腸,便是有了金剛手段,也是禍害!」
「空有菩薩心腸,存活尚且艱難,哪裏來的普渡眾生?你那徒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他。」
……
此時此刻,猴子正站在萬壽山的山腰處,遠遠地眺望着外圍。他鼓足了氣呼喊道:「餵——!等老子修成了,就來收拾你!哈哈哈哈!」
萬壽山的外圍,狼狽烤着火的鱷魚精微微晃了兩下腦袋朝着萬壽山望了望:「你們聽到啥了嗎?」
「沒有呀。」一旁的妖將一個個搖頭。
用力地晃了兩下腦袋,鱷魚精又是低頭烤着火,惡狠狠地說道:「娘的,這都幾個月了,那隻死猴子,還不出來。被老子捉到,非扒了皮不可!」
扯着嗓子,猴子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山腰處唱了起來:「出海求道兮,九死一生。大仙授業兮,超跳死生。四海遨遊兮,自在逍遙……」
……
玄葉漲紅了臉,攥緊了拳頭望着須菩提。還想說什麼,卻已經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我心向山,君心向水,道不同而已。」須菩提微笑着說道:「你還欠些閱歷。」
「不對,不是這樣的。」玄葉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怎樣?」
玄葉回答不出來。
深深吸了口氣,須菩提長嘆道:「況且,你那徒弟是資質極佳的行者道修者,心中所向,也是行者道,老夫若是硬教悟者道,豈不誤人子弟,捨本逐末?」
玄葉憋紅了臉,說不出來,可他知道不一樣。
……
「我乃齊天大——聖!哈哈哈哈!」
山道上,敖聽心在蟹將的攙扶下緩緩地走着,望見了遠處唱得興起的猴子,好奇地看着。
……
大門轟然打開了,玄葉輕輕抬腳,邁過了門檻。
那身後,須菩提靜靜地注視着他。
回過頭,玄葉雙手合十,躬身道:「改日,玄葉必再來討教。」
須菩提默默點了點頭:「去吧。」
轉過身,玄葉一步步朝着遠處走去。
……
「哈哈哈哈,開天闢地一杆棍,造化生就神通物,自來我手中,只見過降八方,只見過飲鮮血,下手不饒人,對敵何曾慈?更兼得爾等逞凶威,正待我來……」
揚起木棍,猴子正要揮舞,那聲音卻戛然而止了。
他呆呆地望着站在遠處靜靜注視着他的敖聽心,那身姿整個定住,猴臉徹底紅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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