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部大荒原的戰火,已經燃燒了111年,而就在今天,它將要迎來終結。
化為焦土的戰場鐵劍林立,劍刃閃着冰冷的光。『寒淵海』吹來的寒風拂過大地,帶來徹骨的冰寒。綿延兩百公里的海岸線,分割着雪白的冰洋與荒寂的平原。
與其海岸線平行,百米高的綿延數百里的城牆同時連接着人族最雄偉的四座要塞。
它的對面,是同樣雄偉的,屬於魔族的奇蹟建築,一排體型規格完全不輸的青銅巨牆。
從離地一萬米的天空看,西部大荒原就像是一面彩色條形旗。海岸線,城牆,像是三條線,分割着浩大的戰場。
從右至左,是雪白的冰海,青銅光澤的魔族領地,黑色的被血和熱武器摧殘的,已經化為焦土的中央戰場。被魔法塔五彩斑斕光芒覆蓋着的要塞,還有後方那黃色的曠野荒原,以及萬年雪山。
井然有序的顏色,像是天神的畫筆在大地揮過,分割出奇妙的區別。而在人類一方的城牆下,有些許多密集的,像幼童塗鴉一般的亂線,那是一條條壕溝。
西斯躺在壕溝里,背後靠着泥壁,看着天上的星辰發呆,他在等待一顆彗星的到來,當它划過明月正中央時,迪亞斯歷888年就結束了。
天空一碧如洗,沒有一點雲彩,漫天的星河燦爛,千萬顆星辰點綴夜幕。三天前天空還是陰雲密佈,但隨着上百座魔法塔的一起發動,隨之掀起的大風暴吹散了目能所見的所有雲層。三天了,也沒有一朵雲飄來。
也因為那場大風暴,讓西斯困在了壕溝里。
一個月前,西斯被編進了工兵營,負責挖掘巨大的戰壕。在三天前,他被派了出來,然後魔族攻城,他被留在了城外。
西斯睜着眼睛,盯着黑色的夜幕,有許多顆直徑一米多的火球橫空而過,轟擊在世界上最堅固的要塞城牆上,『狄洛戈要塞』由雷恩諾王國建於迪亞斯歷787年,之後不斷擴展加固,它是人族對抗魔族而建立的,最雄偉的四座要塞之一。
黑暗鍊金術製造的火球,像一顆顆流星砸向城牆,每次都會砸出一個大坑,伴隨着驚呼聲,人們一擁而上,沙石和冰水一同澆下,撲滅洶洶燃燒的大火。
也有些倒霉鬼,被火點着,化為一個火人慘叫着掉下一百三十五米高的城牆牆,落在堅硬的凍土上,摔成為一攤血肉模糊的東西。沒人在意那些倒霉鬼,也沒人在意要塞前那黑蛇般蜿蜒的溝壑中,那些還活着的人,戰爭讓所有人都自顧不暇。
這些戰壕將用來阻止魔物攻城,那些體型巨大但笨重怪物短小的步伐,無法邁過壕溝,在摔進去的過程中,窄窄的縫隙會折斷它們的腿。這種理念,是『狄洛戈要塞』的新任的年輕城主提出的,效果也很明顯。
火球划過優美的軌跡,然後在黑色的城牆上炸開,城牆上人影疊疊,抑鬱感已經從感覺中消失,被麻木空洞的眼神取代。
有一顆不起眼的星星在移動着,在萬古間靜止不動的璀璨群星中,它格外的不同。
西斯在等待,等待它運行到月亮缺口的中間,新的一年就到了。
「還活着嗎?」西斯扭過頭,朝不遠處的雷諾,他曾經的上司。
「嗯。」
「來說說話吧,你在看哪裏?」西斯問道,雷諾的眼睛盯着天空,似乎也在等待新年的到來。
「『彗星行者』」
「什麼?」
「一顆人造星辰,看在『蛇夫座』和『大熊座』之間的那顆會移動的星辰。」
西斯順着他指着的位置望去,果然看見了一顆暗淡的星辰。在璀璨的群星中,它像一個小丑一樣不起眼不矚目。
「『彗星行者』,煉金時代的產物,一顆巨大的水晶,它如同衛星一般,航行在星海之中。」
「它是一個樞紐,傳遞信息的樞紐。能定位世界任何一個位置,將鍊金術士們的信息傳遞。」
西斯聽不懂,裹緊了身上的戰袍,抵禦呼嘯的寒風。這戰袍是他從一個死去的騎士身上扒下來的,厚實而又溫暖。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西斯問道。
「一個鍊金術士告訴我的,他說我必須掌握這些天體知識。」
「鍊金術士?那些人怎麼會教你?」
「因為魔導炮手必須學會這些天文知識。」雷諾白了西斯一眼。
「魔導炮手?」西斯想起來了,雷諾確實調離過工兵營,去當魔導炮手,但在半個月後又回來了。
「當魔導炮手好玩嗎?」
「好玩。」雷諾雙手懷抱天空,「一炮一大片,多爽。」
「那個瞄準鏡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漆黑的管子,透過底部的那個小孔,就能看見三萬五千米外的『青銅牆』。」
「那玩意確實挺好玩的,幾塊鏡子拼一起就能看到很遠。」
「你是怎麼工作的?」西斯問,他只在遠遠見過魔導炮,對這種戰爭利器特別感興趣。
雷諾回答:「將水晶炮彈放進去,然後倒上『烏刻諾斯液』。之後它發射出去。直徑一百米的殺傷範圍足夠命中大部分目標。」
「炮彈落在戰爭巨獸身上,那種瞬間抹滅的感覺,最讓人心情舒暢。」
「既然你喜歡那份工作,怎麼又不做了。」
「咳咳……誰說老子喜歡做的。」雷諾咳嗽着,「在我發現我打炮的時候那個鍊金術士躲我遠遠的,我就知道這裏面有問題,不然為什麼最安全的魔炮手老是死人?」
「那真可惜,聽說魔炮手的月錢可是很高的。」
「高有個屁用,命要緊。對了你小子又在想什麼?」雷諾反問。
「想家。」西斯利落的回答。
「新年了,我的參軍年限也到了,明年可以申請退伍了。」
「呃……他們不會讓你退的。你看我就知道了。」雷諾適時的潑冷水,「你連回去都做不到,城牆上的那群混蛋甚至不會給你開門。因為隱身魔族會趁機混進去。」
「刺啦~」
西斯撕開一塊油紙包着的糖果塞進嘴裏,香甜的糖液在口中化開,讓他不禁滿足的呻吟。
「總會有辦法的,比如在他們撤軍的時候我們可以跟着回去。魔法塔既然發動了,就代表着最近會有一場戰鬥,城門打開或是撤軍,都是我們回去的機會。」
「給我一塊,兩天沒吃東西了。」雷諾直接向西斯伸手,西斯在咬下一大截後,將手裏剩下的扔了過去。
「最後一塊了,等下去一起去屍體上翻翻,應該還能找到。」
「嗯。」雷諾含糊的回了一句,這種特製的高熱量食物很難找到,他們下次最多翻出幾塊發着腐臭的干肉。
「對了,你不想家嗎?」西斯望着夜空問道。
「想啊,在夢裏都想。我有妻子,我有父母,還有一個十年沒見面的孩子,在夢裏我看見過他們笑,他們哭,可我想抱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又忽的不見了,只剩下我一人。」雷諾說着說着,聲音就沙啞了。
……
「……我站在山丘之上招手,影子在夕陽的映照下拉伸,我像個巨人一樣,將黃金的田野和裊裊炊煙握在手中。傑斯坐在樹下,說我像個傻子,我沒有否認,雲霞下的牛群朝紅霞中而去,傑斯的嘲笑始終迴蕩在曠野上。在星夜下,我尋找着逃跑的小牛,卻再次被星空的璀璨而吸引,何等美麗的天神珠寶。傑斯來了,說我是個白痴,望着月亮發瘋,自己卻在露水中瘋狂尋找……」
雷諾在自言自語,像個詩人一樣,吟唱着家鄉傳頌的詩歌。
他的家鄉,被描述成一個偏僻美麗的地方,有着一望無際的曠野,黃金色的麥田,在夕陽的映射下,蜿蜒的河水鋪滿碎金,農人與牛群,村落與炊煙,裊裊薄煙,火般的燦爛赤霞像鋪開了一副最美的畫卷。
「……真想再看一眼啊~我的家鄉……」雷諾舉着油紙仰天大喊,聲音卻被寒風掩蓋。
——
雷電與火球交織,高聳的魔法塔復甦了力量,發射恐怖的魔力束攻擊。像糾纏的雙蛇,嘶吼着擇人而噬,恐怖的魔力蒸發了出了一條流火的通道。
『青銅牆』厚升起巨大的機械手臂,持着城門一樣高的水晶盾牌反射開了魔力束,魔力消散自天際,像落下了流星雨。
同時有一頭又一頭巨大魔獸在打開的城門裏湧出來。
戰爭再度開始。
嘎吱~伴隨刺耳的聲音,『狄洛戈要塞』的大門打開,從裏面衝出戰車和騎士,朝着敵人衝鋒。
壕溝里瞬間站起無數和西斯一樣的倖存者,他們大聲呼喊,但很快被鋼鐵的洪流淹沒。
軍隊像潮水一般,在炮火和魔法的掩護下朝『青銅牆』涌去。魔族也涌了出來,十幾米高的巨獸馱着數十名高等魔族一馬當先,與矮人製造的鋼鐵戰車衝撞在一起。
血肉橫飛,鋼鐵撕裂,野性與理智的衝撞。原始與文明的對碰中,明顯是那些巨獸更勝一籌。它們有些太過巨大,能輕易的將戰車踩壓碾碎。
此時那些遍地的壕溝起了作用,騎兵都能輕易跨過的壕溝,那些巨獸卻不行,它們的腿會陷進去,翻到的瞬間龐大身體帶來的恐怖重量會輕易的折斷它們的腿,斷了腿的巨獸,就會被騎士們的長槍戳成篩子。
西斯很幸運,他沒有站起身,也沒有被巨獸踩死。明明就有人在眼前廝殺,可卻始終無法顧及到他。
一個騎士從西斯上面越過,他注意到了西斯,西斯從他面甲的縫隙中,看見了他眼神的變化,驚愕,奇怪,以及不屑,西斯甚至聽見了對方從鼻翼發出鄙夷聲。但很快,一根箭矢射穿了騎士的頭顱,他翻身落馬,屍體倒在了西斯不遠處。
接着箭如雨下,西斯翻身將騎士的屍體擋在前面,鋒利的箭頭刺破皮肉的噗噗聲不斷響起,西斯靜靜的等待着,溫熱的鮮血流淌了全身,他也沒有動過。
戰鬥很快就隨着一聲號角的吹響而結束,回城的大軍中,沒人注意騎士的屍體後面還藏着一個活人。
原本滾燙的血在寒風中逐漸凍住凝結,戰袍的溫暖正在被寒風奪去,他偏過頭,發現雷諾的所在的區域插着一小簇箭矢。
「餵~死了嗎?」
「……」
沒有回答,看來是真的死了。
西斯苦笑了一聲,想要推開身上的屍體,給雷諾挖個坑。當他抬手的時候,卻發現手已經動不了了。
幾根箭矢將他的手臂牢牢頂在地上,死人怎麼可能會流血?一直流淌的原來是自己的鮮血。
「我會這樣死去嗎?」失血過多,一股虛弱感襲來,西斯的意識即將淪陷黑暗。
夜空中,他期待已久的彗星終於到來,以優美的軌跡划過殘月的中心,與『彗星行者』巧合的重疊在殘月中心的空缺。要塞里的那座宏偉的教堂也敲響了新年的禮鍾,渾厚的鐘聲悠蕩在要塞內外。
鐘聲讓他意識短暫恢復,再睜開眼時他看見了從所未有的神跡。
身後的要塞一百八十七座魔法塔同時綻放光芒,八十九座機械臂衝出了地下,被五彩斑斕的線連接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圖案。
「魔法風暴又要開始了嗎?」
月亮突然光芒大盛,而且不再是殘月變成了完整,散發着太陽一般炙目的光芒。
……
「目標鎖定,偏移角度默認設定二點三五度。『錮環』展開確認……」
一顆巨大被無數金屬鏈鎖住的水晶在天空緩緩運行。它的體積足有半個要塞大小,被雕刻成了圓形,融化後再凝固的金屬液在上面刻畫了完整的世界樹圖形。
五個環繞的巨大金屬環,自上而下,大小不一的位置分佈,負責收束魔力。
一尊精妙的金屬傀儡與最上方的『錮環』鑄成一體,機械聲不斷從它頭頂的銀色光球內響起。
「自動銷毀程序激活,本機體將於運行後自動停止運行。魔力激活程序啟動,5…4…3…2……警報~!警報~!發現不明巨大飛行物靠近~!」
銀色彗星遵循一萬年未變的規律划過星球上空,即使隔着很遠,它依舊引發了傀儡的預警系統。
沒人見過這顆彗星的真面目,只知道它一年會來一次,代表新一年的到來。當它經過月亮和『彗星行者』中心時,它停下了,金屬傀儡的頭頂浮現一張面容,望着那顆銀色的彗星露出了驚狂的笑容。
「滴~滴滴~收到指示,啟動第二套方案,全功率啟動,目標鎖定,偏移角度修正,發射!」
……
自一點放大的白光,僅在一瞬之間渲染了整個天穹,將黑夜變成了白晝。
古所未有之神跡。
群星的光芒也被遮掩,天空僅剩下一片白色。大陸上的人都仰頭望天,面對未知的神跡,所有人心中都充斥着巨大的驚恐。
在遙遠的聖城梵蒂岡,年老的教皇在近侍的攙扶下登上高台,與數百萬信徒一起高唱聖歌,在縹緲聖潔中迎來神跡。
「光明屬於神,屬於梵蒂岡!」
狂熱的人群狂呼神的名字,信仰是讓人瘋狂的東西,神跡就是點燃這瘋狂的火種。
薩格斯帝國皇宮內,一位年輕的帝王躺在綠茵茵從草地上,望着一點放大逐漸侵蝕世界的光芒,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是自嘲還是得意,沒人說的清楚。即使是他最忠心的近臣,此刻也望着發生的神跡目瞪口袋,沒有注意到自己君主的表情。
同樣望着天空的,還有其餘三位帝國的皇帝,以及各族領袖,他們在這一天拋棄了所有政事,一直望着天空發呆,直到光芒侵蝕世界時,他們緊縮的眉頭才逐漸舒展開來。
「終結這個殘酷的時代吧!」
「這個時代,結束的還真快,不像以前……」
……
「怎麼回事?」魔族發生了前所未有的騷動,無上存在在瘋狂怒吼,底下的魔族聽的戰戰兢兢,巨獸們低下了它們碩大的頭顱。
「快逃。」
「不,留下來阻止這一切。」
……
銀色的光華傾瀉而下,這一天,所有人都看見了西部大荒原從天上流淌下來的銀河。
城牆上的守城士兵看到了一副驚人的場景,以魔族領地為中心,在落下的銀光不斷擴張將觸碰到的一切消亡,恍若神明一指在抹消一切。
像泡沫破滅,像冰雪融化,像用銀色顏料潑在畫上,一切與銀色不符合的東西都被掩蓋了。
銀光,在消除世界的一部分。
……
城牆上所有人都縮在地上,望着銀色的能量狂潮瑟瑟發抖,他們只是普通人。
終結之時,凡人當敬仰以待毀滅降臨。
「那是什麼?」
一位膽子大的士兵正用魔導炮上的望遠鏡看向天空。眾人抬頭,卻看見天穹從東到西裂開了一道口子。
張開的漆黑的縫隙佔據了大半的天空,裏面隱約可見大片的猩紅,在銀光映襯下,像極了一顆泣着銀淚的眼珠。
緊接着,有東西從裏面掉了出來,那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一座城市掉了下來。
……
腦袋上掉下來一座城是什麼感覺,西斯覺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個知道的。
像是倒垃圾一般,連着大片的土地,一座巨大的銀色城市分崩離析成幾大塊落下,西斯甚至能看見泥土中的地基和下水道,高塔建築,以及到處流淌的銀色河流。城市中間有一座銀色的宮殿散發光華,周圍的幾座百米高的神像率先破碎,他們的碎片是最先落下的。
「淦。我該不是還在夢中吧?」之後,西斯就被一個神像頭顱砸中,瞬間意識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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