榊沿着船舷跑了數十米,並沒有遇到人。
當然了,他也並不想遇到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艘救生艇,解開纜繩將其放下。
然,就在他準備翻過船的護欄跳下去時……
「我勸你不要這樣做。」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榊的動作,也因此而停頓。
「船上所有的救生艇、包括停在船尾的那兩架直升機,都已經被做了手腳。」見榊仍沒有從護欄那兒下來,阿秀又補充道,「就算你現在跳上那艘救生船,也無法活着回到岸邊。」
「呵……」榊笑了,他轉身回到了甲板上,看着阿秀道,「其實……我對自己的水性還是蠻有自信的呢,在能看到海岸線的前提下,感覺可以試着游一下。」
「行啦。」阿秀笑道,「別扯那些沒用的了,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吧,這次我會毫無保留地告訴你的。」
「那好啊……」榊聳肩道,「那咱們還是從……『你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開始唄?」
這個問題,在阿秀假冒龍之介的時候,榊就問過他,但此刻再問起,那意義又不同了。
聞言,阿秀點點頭,淡定地回道:「我叫月下部光秀,乃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勝負師。」
「你說……」榊的表情不禁開始變化,「……什麼?」
「有點奇怪對吧?」阿秀微笑着回道,「不用擔心,我一解釋你就明白了……」他停頓了幾秒,再道,「我是一名能力者,雖然只是並級,不過我的能力十分有趣,我將其稱為認知修正。」
僅僅是聽到這個四個字,榊就已隱隱猜到了什麼,但他沒有插嘴,只是靜靜聽着。
「我可以在一定的限度內,修改別人認知當中的某個概念。」阿秀接着說道,「比方說,我可以讓一個從來沒有進過大山的人認為自己是個登山能手;我也可以讓一個毫無天賦的編劇或導演認為自己是個世人敬仰的電影大師;我甚至可以讓一個人覺得捲心菜是一種水果而不是蔬菜……」
「那你讓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是他們的老爸,你豈不是無敵了?」榊終於還是忍不住吐槽了。
「我也想啊,可惜不行呢……」阿秀回道,「我已經說了,修正需要在『一定的限度內』進行,你要讓一個人認為自己會登山,首先他得知道什麼是『登山』;你要讓一個人覺得自己很會拍電影,首先他得拍過『電影』……另外,還有一些過於離譜的、與客觀事實南轅北轍的認知,也是無法修改的。比如我無法讓老人認為自己是小孩、無法讓男人認為自己是女人、也無法讓世人覺得我是他們的父親。」
「那用『多重修改』編一條邏輯鏈出來不就行了?」榊的反應奇快,立即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這點我自然也知道。」阿秀道,「然而……我的能力在同一時間最多對三個人使用,而且,在每個人的身上只能修改一項認知。」他攤開雙手,「等我的能力級別再高一些,或許就可以做到你說的事情了,但現在嘛……」
榊接道:「所以,你對我做的認知修改就是……」
「『榊無幻就是勝負師』。」阿秀接過對方的話頭念道,「僅此而已。」
榊想了想,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對我使用能力的?」
「就是在麻將館裏遇見你的時候啊。」阿秀回道,「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我可是認識你呢……」
「嗯,我正想問你呢。」榊又問道,「既然我不是『勝負師』,那我是誰?」
「道兒上的人都管你叫『禍榊』,因為你這傢伙走到哪裏,人家就要輸個精光。」阿秀回道。
「哦?我也是個有字號的人物啊。」榊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認出來,並當面叫我的綽號嗎?」
「根本不存在那種可能。」阿秀道,「因為……從你被抓到龍之介的宅邸時起,就一直在我的控制之下。」
隨着他的敘述,過去幾周間發生的一些細節在榊的眼前逐一閃過。
…………
「那麼……我來為各位引薦一下吧。這位,就是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之一,人稱『勝負師』的『榊無幻』。」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花月町的『勝負師』,榊無幻。」
…………
「你在宅邸里見到的人,都是我給你『引見』的;像龍之介那個階級的人,肯定都不認識你,而那些行家們絕大多數也都只是聽過『勝負師』和『禍榊』的名號,卻沒見過名號背後的人。」阿秀說道,「就算真有那麼一兩個人把你認出來了也沒關係,我對他們也用一下『認知修改』不就行了。」
「那到了這艘船上又怎麼辦?」榊接道,「這裏的行家很多,除去我之外,你只能再改兩個人的認知,萬一有兩個以上的人把我認出……」
「能把你認出來的,都是道兒上的人……」阿秀沒聽他把話說完,就打斷道,「而在最高遊戲中,每一名玩家都只能帶一名賭徒隨行,也就是說……今晚,這艘船上所有的行家都是『對立的』、『孤立的』;且不說那些賭徒們必須跟着他們的僱主行動、不能隨意亂走,即便真有人把你認出來、並特意過來跟你搭話,那一次也只會來一個人。」
言至此處,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再道:「當然了,正如你說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有些極端的偶發情況是無法預測的,所以……」阿秀看着榊,沉聲說道,「從你上船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跟霍普金斯他們坐下打麻將的這段時間,我可是一秒都沒從你身邊離開過,時刻準備應對那些突發的狀況。」
聽到這句,榊似乎明白了……為什麼連自己在龍之介的船艙外抽煙時,阿秀也陪在其身旁。
「啊……服了你了。」榊道,「那你這會兒可以把能力從我身上解除了吧?」
「可以啊。」阿秀回道,「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其話音未落,榊便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原本的認知,他記起了……自己並不是勝負師的事實。
「很有意思對吧?」阿秀看到對方的表情,笑道,「雖然認知來回變了兩次,但如果我沒有把剛才那些信息告訴你,你甚至察覺不到自己曾經中過我能力。」
「還真是方便的能力呢……」榊道,「無論使用還是解除都完全沒有跡象,你這傢伙去當牛郎肯定能君臨天下啊。」
「哈哈……」阿秀是真心覺得這句好笑,「我以後要是閒下來沒事幹了,會考慮你這個提議的。」
「關於我的事,我差不多明白了。」榊說道,「但是……荒井龍之介的死,還有這『最高遊戲』……又是在搞什麼名堂呢?」
阿秀此前說過,自己會「毫無保留」地回答榊的問題,所以,此處他也很守承諾地將「最高遊戲」的相關事宜、即辛迪加此前在宴會廳里所說的那些內容,跟榊複述了一遍。
隨後,他又說道:「……至於荒井龍之介嘛,他應該算是這個計劃的關鍵之一。
「雖然他本人早已被珷尊判定為無用、無能之輩,但他所掌握的資源卻是我們在將來需要用到的。
「你應該也可以想像,內閣那幫老傢伙都是一群老謀深算的狐狸,他們對子女的培養和保護非常周全,要找到突破口十分不易。
「我們之所以將目標鎖定在龍之介的身上,正是因為……在所有內閣十輔的子嗣中,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來這四葉草號上赴約的人。」
榊這時插嘴道:「哦~這麼說來……把遊戲放在櫻之府本地舉行,也是為了提高他上鈎的幾率吧?」
「是的。」阿秀回道,「饒是如此,他都差點兒沒來成,幸好他在最後時刻還是上船了。」
榊撇了撇嘴:「人家好不容易上船了,你們又為什麼要殺了他呢?」
「我不是說了嗎,他是無能的、無用的。」阿秀道,「我們要的只是『荒井龍之介』這個身份帶來的種種便利,但並不需要他這個人。」
榊的腦子真的很快,把這句話聽完時,他已推測出了:「你們……要找人冒充他?」
「正是。」阿秀回道。
這個肯定的答覆,解除了榊很多的疑惑,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龍之介的屍體會被那樣隨意地丟棄在船艙里了。
「嗯……」榊沉吟了一陣,在腦中將整件事又理了一遍,然後再開口道,「那麼……就剩下最後幾個問題了……」他看向阿秀,「你為什麼留我活口,又把這些對我和盤托出呢?
「花冢也是你們的人吧……既然如此,當龍之介來到這艘船上之後,你們大可以立即幹掉他不是嗎?反正負責取代他的能力者你們也早就準備好了吧。
「再退一步講,從一開始,就沒必要請我來當龍之介的拍檔吧?隨便找個像五十嵐或者鬼侍那樣的傢伙當他的拍檔,上船以後直接把他們和龍之介一塊兒幹掉不就完了?」
「你說的沒錯。」阿秀道,「那就是我原本的計劃,但是……」他沖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改變了我的想法。」
他雙手插袋、緩緩踱步,接着說道:「與你的相遇,實是偶然;那晚我安排的兩場賭局,本來也只是準備拿去給龍之介看的一場『秀』而已。
「但是,你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了我預料。
「起初,我以為你和那些有着『剛運』、『不敗』這種綽號的傢伙差不多,都是名頭很大、實際上不過爾爾的貨色。沒想到……『禍榊』無幻,確是名副其實。」
說到這兒,阿秀停下腳步,看着榊道:「榊君,你是我見過最強的賭徒。正是為了再度『確認』你的實力,我才會大費周章,讓龍之介多活了幾個小時……陪着你們賭了這一晚上。」
「ho~」榊拿出一支煙來,給自己點上,並用一種無所謂語氣應道,「這話從一個同行……不,從傳說中的『勝負師』的嘴裏說出來,還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呢。」
「有何不可?」阿秀卻是不置可否地接道,「『勝負』二字的含義很廣,並不局限於賭博的領域,『勝負師』……也未必就是最強的賭徒吧。」
「總之……」榊又轉頭看了看海上的風景,「今天的這『局』,你似乎是已經贏下了。」
「啊,算是把事情辦了九成吧。」阿秀應道,「還差一成就是……說服你加入我們、加入珷尊的麾下。」
「我要是沒理解錯的話……」榊吐了口煙,「呋……已經『知道了那麼多事』的我,若是不答應你這個要求,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是的。」阿秀平靜地回道,「所以,我站在個人的角度上,強烈建議……你在給我答覆之前,慎重地考慮一下。」
「不必了!」不料,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早就跟你說過了……」說時,他突然向後一倒,翻出欄杆、落向了大海,「我對自己的水性還是蠻有自信噠!」
他這聲長吼,最後被淹沒在了一記落水聲中。
「唉。」看着這一幕的阿秀並沒有露出什麼驚訝之色,只是嘆了口氣。
數秒後,花冢的身影,從阿秀身後的一個轉角處出現。
「我來動手?」花冢說話,還是那麼言簡意賅。
「嗯。」阿秀點點頭,「做利索點兒。」說罷,他就離開了。
花冢顯然也是一名能力者,他的能力叫做力量。
這種簡單、直接到極點的能力,到了一定的級別後,卻會出現各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運用方法。
比如眼下,花冢就這麼站在船舷,看着下方的海面、以及正在海面上奮力游着的榊,隔空揮出了一拳。
榊的確游得很快,比正常人當中的世界冠軍還快,在花冢出拳時,他都已經離船將近百米了。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與船之間存在這段距離,花冢才能肆意地出手。
轟
那一瞬,只聽一聲巨響,以榊為中心的那片海,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寬度逾十米的巨拳擊中。
想像一下,你一拳朝着一個放滿水的水缸里打下去的情景……把相同的畫面放大幾百倍,就是花冢這次攻擊的景象了。
拳盡,海水沖天,激濤四綻;就連四葉草號這種噸位的遊輪都被拳力激起的海浪推遠了幾分、並被淋上了一片水花。
而位於攻擊中心的榊,就這麼消失在了海面上,再也沒有浮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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