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籠中虎豹不如豬
原來很多事情,天底下最大的那個皇帝也做不了主!原來所謂王法,只是為平頭百姓而設,對達官顯貴根本不適用!原來殺人放火,還可以拿着奴僕的腦袋頂罪,真正的犯罪者永遠自在逍遙…… 剎那間,四名少年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再度被刷新了底限。一個個失魂落魄,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那揚雄卻怕他們失了銳氣,少不得又口不對心地補充道:」不過,世間之事,有人做,總比沒人做好。爾等未聞北山之愚公乎?日墾一萁土,尚能挪太行而遷王屋。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愁其不平?」(注1)
「你這老貨,又扯這些沒譜之事!有那功夫,還不如替我去準備一下,讓劉秀正式拜入師門!」許子威卻嫌揚雄囉嗦,急不可待的大聲催促。
到了現在,他總算看明白了。想拴住三娘,就必須先拴住劉秀。所以父女相認這事情可以暫且不提,跟劉秀的師徒名份卻必須儘早確定下來。
「你這老貨,多等一天會死人麼?既是拜師,總要請上幾個飽學鴻儒做見證,並且讓劉秀的家人也在場才好。」揚雄佯裝發怒,笑着回敬。
許子威一愣,旋即明白,揚雄是準備以這種方式,「委婉」地向外宣告,劉秀從此歸許某人來教導了。請先前拿劉秀名字做文章的傢伙自行收手,免得雙方真的正面起了衝突,彼此都不好看。於是乎,便欣然點頭。
「三娘,反正都要請人來觀禮,不如把你拜老怪物做義父的事情,安排在劉秀拜師的同一天,如何?」揚雄做事向來滴水不漏,解決了劉秀拜師的問題,立刻又開始成全老朋友的心愿。
「晚輩但憑長者安排!」馬三娘對揚雄隨手就送出一棟大宅院的豪爽舉動印象頗佳,想了想,蹲身施禮。
「那就好,那就好,且讓老夫來算算,哪天是黃道吉日?!」揚雄大笑着撫掌,然後掐指閉眼,裝神弄鬼。不多時,便算出來三天之後,正是百事皆順的上上吉日。剛好可以用來操辦拜師和認父二禮。
馬三娘在山寨中做事,向來百無禁忌。劉秀對什麼黃道黑道,也是懵懵懂懂。二人權當是在哄着長輩開心,無論揚雄怎麼說,都只管笑着點頭。於是乎,接下來的時間裏,賓主盡歡。
當晚返回客棧,劉秀將自己拜入許子威門下的消息一說。劉縯的病頓時就好了大半兒。待第二天劉秀被許子威的書童阿福拉着去正式落了學籍,劉縯身上剩下的那一小半兒病情,也迅速緩解。結果,到了以劉秀和馬三娘二人共同的大哥身份,正式去許家新宅觀禮那天,劉縯的病情竟然完全不治而愈,整個人都重新變得生龍活虎。
許子威雖然已經卸任上大夫之職多年,但因為其學識高深的緣故,在儒林當中,影響力絲毫都沒有減弱。揚雄作為中大夫和太學副祭酒,人脈更是不可小瞧。所以觀禮這一天,許府賓客雲集,非但兩國師和三十六秀才齊至,其餘三鴻儒也來了兩個,只有先前下令將劉秀踢出太學門外的鴻儒王修,因為「臨時有事」,不能來賀。但是也派奴僕送來了一卷絕世古冊,算是給了許子威和揚雄二人交代,暗示自己不會再繼續拿劉秀的名字做文章。
席間自然有賓客,有意或者即興考校劉秀的學問,劉秀也不肯給許子威丟臉,抖擻精神,有問必答。雖然不至於每一次回應,都語驚四座。但九成半以上回應,都與正確答案大抵相合,並且每每有一些「童稚」之語,令聞者耳目一新。
眾賓客聽了,心中愈發覺得鴻儒王修當日胡鬧,差點兒就毀掉了一名少年英才的前程。對許子威不畏權勢,替劉秀出頭的舉動,也愈發地感到佩服。除了揚雄這個知情者外,竟然誰都沒有想到,劉秀這個弟子,其實不過是個添頭。許老怪的真正心思,其實全都放在了其接下來要認的義女身上。
熱熱鬧鬧一直折騰到日落,拜師禮和認女禮,才宣告結束。劉縯、劉秀和馬三娘等人,都筋疲力竭。但心中的石頭,也總算正式宣告落地。從此之後,劉秀就有了許博士親傳弟子身份,再也不用擔心被人從太學掃地出門。馬三娘也在長安有了固定居所,不至於在劉縯走後,還繼續住在客棧里,不倫不類。至於馬三娘的戶籍,對揚雄和許老怪來說,更是舉手之勞。根本不用二人親自出馬,門下隨便一個弟子或者書童跑一趟長安縣衙,就可以把戶籍文書帶回來。根本沒人去問,馬三娘原本戶籍落在何處,家中長輩姓氏名誰?!!
眼看着開學日期漸漸臨近,劉縯和鄧晨兩個,也開始着手準備返鄉時的乾糧和物品。劉秀第一次離家,當然心中對大哥十分不舍。只要不去學校,就終日跟在劉縯身邊,亦步亦趨。劉縯自小把幾個弟弟妹妹帶到大,真的做到了長兄如父,猛地要跟最有出息的弟弟劉秀分別,心裏也好生割捨不下。因此,在臨行之前,他儘量把能替劉秀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到,唯恐有絲毫遺漏,害得弟弟一個人在長安城內挨餓受凍。
這一日,劉縯特地買好了禮物,叫上劉秀,去拜會一名意氣相投的老友。準備替自家弟弟多找一個照應,以免後者將來在長安遇到麻煩,連個可以幫忙的人都尋不到。劉秀雖然覺得哥哥此舉,純屬多餘。如果有什麼麻煩連許子威都解決不了,其他人更是不可能幫得上忙,卻也不忍心說破。只管跟在哥哥身側,一路左顧右盼欣賞街頭風景。
「你別不當回事!先前太學入學,涉及到了官場,我的朋友有力氣也使不出。可這長安城中,畢竟不是所有麻煩,都需要讓你的老師親自出馬。所以,多一個照應,總比沒有的好!」劉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劉秀的敷衍態度,笑了笑,帶着幾分疲倦說道。
「那是自然,如果事事都麻煩許夫子,恐怕夫子很快就會將我這個弟子看扁了。」劉秀不想傷哥哥的自尊,順着劉縯的口風回應。「況且夫子的人脈,僅限於太學。而揚國師是看在三娘和夫子的面子上,才對我青眼有加。能不求他們,還是不求他們為好!」
「你這麼想就對了。」劉縯見劉秀「孺子可教」,非常高興地點頭,「待會兒我帶你去拜見的人,是長安最著名的遊俠,千里追鷹萬鐔。我前年外出訪友,曾與他在洛陽附近,攜手對付過一幫盜賊,算是曾經生死與共。先前之所以不去求他,是弄不清他在官府里,人脈究竟有多深,也不想拖累他去得罪王家。如今你入學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今後在長安城裏,再遇到一些許夫子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儘管去找他。以萬大哥的本事,大部分麻煩,應該都能順利幫你擺平!」
「嗯,我知道了,就像咱們在棘陽城裏遇到的馮大哥和劉大哥!」劉秀眼前,立刻湧起了馮異和劉植二人的高大形象,點點頭,笑着回應。
「對,就像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子,講義氣,也有真本事。該出手時,絕不推三阻四!」劉縯大笑,大病初癒的臉上,寫滿了陽光和驕傲。
他在故鄉舂陵,乃至整個南陽郡,都算是一號響噹噹的人物。在故鄉無論走到哪兒,都有人設宴款待,並尊尊敬敬叫一聲「小孟嘗」。而此番來到長安,面對弟弟劉秀被無惡人剝奪入學資格之事,卻束手無策,甚至求告無門。因此,這些日子裏,內心深處所承受的打擊,不是一般的重。
如今,弟弟劉秀的入學問題徹底解決,前途一片光明。大哥劉縯,自然也要努力擺脫連日來的陰影,重新展示自己的能力,恢復自己的信心。如此,長安城內同為布衣之俠的萬譚,無疑是最好的依託。
兄弟兩個談談說說,不多時,便來到了城南。從兩排桂樹中間,策馬徐徐穿過,踏着清冷的余香,來到一處幽靜的巷子。只見不遠處,幾所雖然不算太寬闊,卻也乾淨素雅的宅院,連接成排。院門前青石鋪地,落葉滿街,平添幾分安寧。
「最裏頭一家,應該就是萬府了。萬兄親口跟我說過地址,叮囑我如果哪天有空來長安,一定到他府上喝酒!」帶着幾分自豪,劉縯用馬鞭指着巷子深處最大的一座宅院,大聲介紹:「萬大哥父親,跟咱們的父親一樣,也做過一任縣令。後來家道中落,萬大哥就做了遊俠,從官府領捉賊的賞金養家。這些年仗着三尺青鋒和滿腔熱血,不知斬了天下間多少盜匪的項上人頭,這才在長安城裏站穩了腳跟,不僅買了個三進的大宅子,名下還有間百雀樓,位於長安城內最熱鬧處,每天從早到晚,都是一座難求!」
「百雀樓,我知道,阿福說那是長安城內最好的飯館,許夫子經常去。還答應帶着我和朱佑去開眼界!」劉秀記憶甚好,立刻想起了書童阿福當日曾經的承諾。
「原來許博士也知道百雀樓!」劉縯聞聽此言,愈發為好友萬譚而自豪,笑了笑,大聲補充,「原本我打算帶着你直接去樓里找他,後來轉念一想,你若去了,他少不得又要為你專門擺酒相賀,實在太麻煩了。耽誤他的生意不說,還累得你憑空欠了許多人情!」
「大哥想得周到!」劉秀做五體投地狀,輕輕送上一記馬屁。
「江湖中人雖然豪爽,但若要人人都把你當朋友,必須要時時注意,莫失了分寸,否則散漫慣了,久而久之,朋友們都當你是愣頭青,刺兒頭,這關係也就逐漸疏遠了。」臨別在即,劉縯恨不得把所有本事,都傾囊相授,壓低了聲音諄諄教道。
「嗯!」劉秀一邊聽,一邊扭頭東張西望。原本想比較一番,這南城的宅院,除了規模之外,格局和建制方面,與許家究竟有多少不同。卻在無意之間,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寒冷。猛地拉住了坐騎,踟躕不前。
「怎麼了,三兒?」劉縯對自己弟弟極為關心,立刻也拉住了馬韁繩,扭頭追問。
「大哥,這巷子,怎麼如此安靜?大白天的,竟然家家大門緊閉,未見有任何人來往……」劉秀眉頭緊鎖,滿臉狐疑。許家當日的大火,給他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他可不想,被王二十三盯上,再稀里糊塗經歷一場祝融之災。
「這……」劉縯一經提醒,也迅速感覺到巷子裏安靜的實在太過分,果斷將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吱呀——」就在兄弟二人全神戒備地舉頭四顧之際,巷子深處的萬府大門,忽然被拉開了一條縫隙,有一個滿臉是血的老漢,跌跌撞撞從從門內竄了出來。一邊手腳並用向前爬,一邊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各位高鄰,請救萬家一救。有賊人欺門趕戶,夫人,夫人和少爺都被賊人堵在了裏邊!夫人和少爺都被賊人堵在了家裏頭了!」
「汪汪汪……」四下里,立刻響起了數聲狗吠。但是,很快,狗吠聲就被鄰居們強行喝止。所有人家的大門牢牢緊鎖,誰也不敢出來做任何回應。
兩個惡漢緊跟着衝出萬府,如同拎小雞一般,揪住老漢的後脖領子,用力往院子裏拖去,同時嘴裏不乾不淨的罵道,「老東西,閉嘴,我家的事情,哪個敢管!回去,回去勸那娘們簽字畫押,畫了押,自然會放了你!」
「救命,救命,哪位好心高鄰,幫忙報官。我家老爺屍骨未寒,惡人就又欺上門來……」老漢雙手勾住青石板縫隙,繼續大聲哀告,寧死不肯聽從惡棍們的擺佈。
「找死是吧?找死救成全你!」兩惡棍怒從心起,抬起毛茸茸的大腿,朝着老漢的脊背猛踹。兩腳下去,就令老漢嘴裏噴出了鮮血。
「住手!」劉縯實在看不下去,大喝一聲,飛身下馬。
「哪來的野狗,敢在長安城裏亂吠?!」兩惡棍聽劉縯不是當地口音,立刻抬起頭,大聲斥罵,「識相就滾遠些,切莫自誤。否則,打死你,也不過是兩吊錢的事情!」
「我就不信長安城裏,就真沒了王法!」劉縯剛才還在自己弟弟面前,滿臉自豪地介紹萬大哥如何如何,轉眼,卻看到萬府被惡棍打上門來,毫無還手之力。這份落差和屈辱,如何還忍得下?毫不猶豫地將佩劍連鞘舉起,對着兩個惡棍的手臂抽了過去。
「啊——,你,你敢打我。你,你找死!」兩個惡棍大怒,再也顧不上毆打地上的老漢,從腰間拔出短刀,就要跟劉縯拼命。他們那三腳貓功夫,哪裏擺得上枱面兒?還沒等貼近劉縯身前半尺之內,膝蓋處就相繼傳來一陣劇痛。緊跟着,雙雙失去了平衡,摔成了滾地葫蘆。
「老丈,這裏可是萬府,千里追鷹萬譚可在裏邊?」劉縯收劍,附身,從地上攙扶起口吐鮮血的老漢,大聲追問。
「這裏,這裏當然是萬府。公子,請,請速速報官,再晚一些,萬家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老漢一邊大口吐血,一邊語無倫次地求肯。
「三兒,你去報官!老丈,萬譚在哪?他到底怎麼了?」劉縯扭頭對劉秀大聲吩咐。先前好不容易才剛剛恢復了一些熱度的心臟,瞬間再度涼了個透。
「萬譚早就死了,咱們這就送你去見他!」兩名被劉縯用劍鞘敲傷了膝蓋的惡棍,猛地從地上爬起。衝着他的後背,高高地舉起了尖刀。
「砰!」「砰!」兩聲巨響,劉縯一個神龍擺尾,將倆惡棍相繼踢進了路邊排水溝。一雙虎目愣愣地看着老漢,淚光盈盈,「老丈,萬大哥,萬大哥到底怎麼了?誰,誰害了他?」
「好漢啊,您來晚了啊!」老丈終於恢復了一絲理智,張開嘴巴,放聲嚎啕,「我家主人,我家主人的百雀樓被西城的魏家看上,他,他不願出讓,被官府以窩藏賊人的罪名給抓了去,然後第二天,就,就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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