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老儒重簡盪殘雲
鄧晨和三個男性少年,心裏都知道好歹。聽劉秀說得理智,頓時鼻子都隱隱發酸。咬着牙壓下了心頭怒火,準備先回到客棧之後再一起想辦法。
唯獨馬三娘,自小被其哥哥馬武帶在身後於刀叢中快意縱橫,直來直去慣了,心中忍不下隔夜仇。臨被鄧晨強拉着轉身之前,忽然又扭過頭,衝着剛剛停止哭泣的王二十三大聲斷喝:「姓王的,你聽好了!我不姓劉,無父無母,跟他們幾個也都不是一家。要是劉秀最後入不了學,我一定要割了你的腦袋!哪怕最後被你們王家千刀萬剮,也是一條命換你一條命,看誰吃虧!」
「哇……」小公爺王二十三長這麼大,就有他仗着家族勢力欺負別人的份,幾曾受過如此威脅?當即,又嚇得把嘴巴一歪,放聲嚎啕。
「孬種!」馬三娘朝地上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掙扎着,被鄧晨和劉縯兩個,硬生生拖走。
當她的身影漸漸去遠,腳步聲徹底微不可聞。先前正在哭號的小公爺王二十三,忽然又恢復了勇氣。猛地一個高跳起來,指着劉縯等人的背影大聲咆哮,「反了,全都反了。逆賊,此仇不報,我就不姓王!王秋,王冬,去調兵。去找我堂叔調兵,調兵把那女的給我抓來。我王固今晚要讓她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名字喚作「王秋」和「王冬」的兩名家丁,紅着臉咧嘴。
自家是皇族不假,可這長安城裏,王姓皇族沒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隨便一點兒小事兒,就讓掌控全城治安的五威中城將軍王濟出兵捕殺,那長安城裏,除了官員和將士們之外,豈還剩得下任何活人?更何況,眼前這位小公爺,非不是皇上的嫡親子孫,跟五威中城將軍王濟也不是親叔侄。為了這點兒欺男霸女的事情找上後者門去,恐怕話沒等說完,搬兵的人就得被王將軍給砍了腦袋!
「去,速去!讓我堂叔親自帶着兵來,讓我堂叔親自帶兵來將劉秀碎屍萬段!」二十三郎王固,才不管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請得動當朝五威中城將軍出馬,只顧着繼續大聲吩咐。
「哎!哎!小人遵命!」兩名家丁無奈,只好硬着頭皮拱手。正準備找個僻靜出兜上幾圈兒,等眼前這位小公爺發夠了瘋再回來糊弄了事。然而,還沒等他們挪動腳步,眼前卻忽然一黑,緊跟着,一卷竹簡劈頭蓋臉地就砸了下來。
「混賬,混賬,一群混賬東西。聖上苦心孤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諱,以古制教化萬民,以求三代之治重現。爾等卻在長安城內倒行逆施!?」有名身材鬢髮斑斑,眼角總含着數絲愁苦不散的老學究,手持簡書,將眾家丁連同被他們所保護的王固,一道打得抱頭鼠竄。「搬兵,我叫你再去搬兵。等會兒老朽親自去五威中城將軍面前問問,是誰給了他的膽子,不去彈壓匪類,反而為虎作倀?!」
「行了,許老怪,再打下去,當心皇上顏面不好看!」老學究身邊,還有一個頭頂青冠,鳳目蠶眉的中年儒士,笑呵呵走上前,低聲勸解。
「皇上要知道有人仗着是他的血脈至今,在長安城內橫行不法,更是饒不了他們!」被喚作許老怪的老儒,一邊繼續用書簡砸人,一邊大聲回應。
此人正是上午時把嘉新公劉秀氣得拂袖而去的許夫子。單名一個「商」字,表字子威。曾經官拜中大夫,跟皇帝王莽同殿稱臣。彼此之間詩賦唱合,相交甚厚。王莽登基之後,知道他學問功底頗深,所以才特地把他請到了太學指點學子。
然而許子威跟王莽雖然私交不錯,對其哄騙無知小兒禪讓帝位之舉,卻不甚贊同。所以在太學裏只教幾天書,便告辭回了老家。本想對着幾千斤書卷了此殘生,誰料造化弄人,他的小女兒卻在八歲那樣不幸夭折。
巨大的打擊之下,許子威性情大變。看哪個都不順眼,跟誰一言不合都敢開罵。地方官員知道他跟王莽兩人之間的交情,不敢治他的「妄議」之罪,只敢不斷地寫奏摺向皇帝訴苦。王莽也不願意許子威這麼大一個賢才流失於野,損害自己的聖名。於是,乾脆把事情交代給了太學副祭酒,國師楊雄,勒令後者在三個月之內必須將許子威請回。
國師楊雄被逼無奈,靈機一動,借着周易解命的由頭,「算」出許子威與他的小女兒塵緣未了。而重緒父女之緣的地域,卻應在京畿四周。結果,那許子威明知道楊雄可能是在撒謊,卻不敢放棄心中的最後希望,竟騎着四匹駿馬,日夜兼程趕回了長安。然後就一頭扎進了太學內,一邊繼續教書育人,一邊靜等着女兒的「重生」。
他如此不把朝廷和太學當一回事,太學的祭酒嘉新公劉秀,當然看他不會順眼。二人非但在學術上撕扯,在俗務上也每每對着幹。害得副祭酒楊雄終日替二人做和事佬,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說來也怪,那許子威雖然特立獨行,見誰奚落誰。甚至在同行當中,得到了一個許老怪的稱號。對門下的弟子和太學裏的其他學子,卻頗為友善。哪怕一些油嘴滑舌的學生,偷偷叫他「許老怪」被他聽見了,他也不惱。
被這樣一個蠻橫、固執、瘋癲,且跟自家叔祖父相交莫逆「怪老頭」掄着書簡砸,王固哪裏有膽子還擊?先哭喊着哀求了幾聲,然後趁着「許老怪」不注意,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對留下來繼續挨打的家丁們不聞不問,更沒膽子繼續要求家丁們去搬兵報仇!
「好了,正主兒都跑了,你打底下的家丁有什麼用?」跟許子威一道出門同行的青冠儒士,笑着又勸了一句。然後望着落荒而逃的王固連連搖頭。
這種人,居然也身負皇家血脈。真的見證了那句話,龍生百子,子子不同。不過今天被王固給坑害了的那個名叫劉秀的學子卻非常有趣,分明年紀輕輕,卻已經懂得了制怒。為了保住三個好友的前程,竟然硬生生壓下了心頭仇恨。
這樣的年青人,如今世間可不多見。若是能收到門下親手教導一番,恐怕將來的成就不亞於范蠡和張良。只可恨那豎儒王修,居然為了小孩子們之間的胡鬧,就豁出去了臉皮下令,剝奪了此子的入學資格。還假裝是在替嘉新公劉秀抱打不平,宣稱什麼維護師道尊嚴!
正笑呵呵地想着,許老怪已經打出了一身大汗,悻然停手。一邊彎着腰喘粗氣,一邊大聲數落,「楊子云,你休要在一旁看老夫的笑話。剛才若不是你忽然心血來潮,非要拉着老夫出門透氣。老夫怎麼可能看到這等無聊的事情?還有,王修那豎儒,今天分明是假公濟私。你楊子云身為副祭酒,難道就真的不聞不問,由着他胡作非為,把乾淨的讀書之地,弄得烏煙瘴氣?」
「呵呵,呵呵,天機不可泄漏!」先前陪着許老怪出門,恰巧親眼目睹了王固和劉秀等人整個爭執過程的太學副祭酒,國師楊雄揚子云,忽然詭異一笑,手捋鬍鬚,搖頭晃腦。
「你!」許子威被他故弄玄虛的模樣,氣得火冒三丈,立刻手舉書簡,作勢欲撲。那國師楊雄身手何等敏捷,迅速一個斜向滑步躲了開去。隨即,又在五尺之外站定,笑着反問,「既然是無聊之事,你為何要管?並且出手那麼重?頭幾下,都砸在了無賴小兒的臉上!常言道,打人不打臉……」
「老夫就是打了他的侄孫,他又能怎地?」許子威受不得激,立刻大聲怒吼。然而,吼過之後,全身的力氣,卻又忽然一泄而盡,雙目含淚,用力搖頭,「子云,我看到了,我今天上午就看到了,他身邊那個女娃兒跟他們幾個當中任何人,都非親非故,三娘已經過世整整七年了,如果三娘活着,如果三娘還活着,恰恰,恰恰跟她一樣大……」
話說到一半兒,竟再沒勇氣繼續。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第二更結束,累死了。大家慢慢看,我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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