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少年拜師辟蹊徑
「是啊,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差!」劉縯和鄧晨兩個立刻又雙雙紅了眼睛,嘆息着點頭。
事情已經都到了如此地步,即便被許夫子的家僕打出門外,劉家還能損失什麼?況且劉秀的話,也的確有幾分道理,當年堯帝曾欲讓位於高士許由,那許由連拒絕堯帝的功夫都沒有,直接跑到水邊洗耳朵,生怕洗的晚了,耳朵會因聽到這種話而爛掉。許子威雖然在太學教書,未必不是「大隱隱於市」,這種高人的心性最是難懂,自己豈能以普通人的心態度之?
長長吐了口氣,劉縯先看了看鄧晨,然後將目光轉向自家弟弟劉秀,低聲道:「老三,是哥哥沒用,哥哥對不起你,平素總覺得自己本事通天,誰料想真的遇到了麻煩,卻連求人都找不到家門,哥哥……」
「哥,你說什麼呢?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啦!「一句話沒等說完,已經被劉秀微笑着打斷:「入學名額可是你弄來的,還為此跟族裏長輩差點兒打起來!況且誰能想到這聖明天子腳下,當官的居然比新野那邊還黑?」
「是啊,劉世伯,這一路上若沒有你,我們早就被土匪給綁了去!」
「劉大哥是真的英雄豪傑,不屑於鑽營,所以才被小人擋了道!」
「劉大哥你別難過,陰固那種小人,早晚會遭到報應!」
……
鄧奉、嚴光、朱佑等人,也相繼強笑着上前,大聲安慰。
話說得都沒錯,卻始終無法令劉縯釋懷。總覺得如果自己以前如果不假清高,努力交往幾個官府中的朋友,也不至於今天提着禮物都不知道該往何處送!
這一路上他又要照顧五個少年飲食起居,又要隨時縱馬揮劍與強盜拼命,原本精神和身體就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此刻眼睜睜看着自家弟弟被小人擋在了太學之外,而自己偏偏無能為力,心中的焦慮和自責接踵而生。結果,在內外各種因素作用下,當夜,居然竟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像遭到雷擊的大樹般迅速「枯萎」。
劉秀和鄧晨等人被嚇得失魂落魄,不敢等到天亮,就跑出外邊去找名醫救命。醫生來了之後,對劉縯的病情也拿不出太好的白髮。只管順嘴說了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術語,然後大筆一揮,在白絹上開了十幾味安神補虛的藥,讓鄧晨去買來煎制。
大夥在鄧晨的指揮下,陀螺般又忙活了大半天,眼看着到了下午未時,才勉強讓劉縯的身體,不再像火炭般滾燙。而劉縯的神智稍微回復了一些清明之後,也不出意料地,立刻催鄧晨帶着劉秀去許夫子家,登門拜師。
「姐夫留下照顧大哥吧!」劉秀搖搖頭,大聲跟哥哥商量,「既然是拜師,我這個做弟子的親自去,才顯誠意。有姐夫跟着,反而會被許夫子看低了。」
「是啊,伯升,拜師的事情,讓老三自己出馬,比讓大人帶着他好!」鄧晨心裏,對劉秀能拜入許子威名下,根本沒報太大希望。所以也笑了笑,大聲附和,「他年紀小,即使許子威猜出了咱們的用心,也不至於做得太過分。而我留下照顧你,等你儘快養好身體,咱們倆還可以試試能不能走通黃皇室主的門路!」
「我去,我去見公主殿下。我練過幾年提縱之術。只要找到兩把匕首借力,多高的牆也能翻得過去!」馬三娘通過這些日子的「逼供」,早就從朱佑嘴裏,得知黃皇室主,便是皇帝王莽的長女,曾經的大漢末帝皇后,立刻上前主動請纓。
拿着兩把匕首翻皇宮的牆,這世間也只有她能想得出!劉縯被逗得莞爾一笑,搖搖頭,低聲道:「三娘,不要胡鬧!黃皇室主按輩份算是我的嬸嬸,又曾經對咱們有救命之恩,咱們豈能半夜翻牆……」
「那我今天陪劉秀去見那許老怪!」不等他把話說完,馬三娘立刻大聲打斷。
「行!你陪劉秀去拜師,記住,不能再叫別人老色鬼!」劉縯怕她耐不住性子,真去硬闖皇宮。只好兩害相權取其輕。
「不叫,不叫!」馬三娘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連連點頭。但轉過身去,卻又小聲嘀咕道:「他那天像只蒼蠅般,圍着我轉了至少六圈兒,還自以為做得慎密!哼!這次就算了,若是他敢不收劉秀入門……」
「三娘!」鄧晨忍無可忍,大聲呵斥。
「我去換衣服,劉秀你們幾個等我,誰也不准先走!」馬三娘吐了下舌頭,奪門而出。
望着她雀躍的背影,劉縯和鄧晨兩個,忍不住又相視搖頭苦笑。心中不約而同地想道:三娘這種性子,也就虧了他大哥是馬武。否則,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在土匪窩子裏頭活到了現在!
不多時,劉秀等人準備停當。又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回大哥劉縯的體溫,才帶着幾分不舍姍姍出發。
除了馬三娘之外,其他四人都知道這幾乎是劉秀最後的翻身機會,所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半路上,就商量出了一個可行辦法,先去太學找人摸清楚老怪物的底,然後再去他家,投其所好。
所以此行的第一目的地,就換成了太學。以送鄧奉和眼光兩個去辨認館舍的名義混進了大門之後,大傢伙立刻抖擻精神,四下尋找合適的請教對象。
經歷了昨天的放榜大喜,幾乎所有新生都已經知道自己即將拜入哪位恩師的名下。所以,大夥今天忙着認同門的認同門,拜師兄的拜師兄,人來人往,把整個校園都攪動得熱鬧非凡。
如此環境下,當然不愁找不到詢問目標。只用了短短几個呼吸時間,劉秀就在距離大夥二十步外遠的位置,找到了一個穿着青袍子的同齡人,快步上前,一揖到地,「這位兄台可好,在下舂陵劉……」
不等他把名字報出,青袍子已經側開身體,驚叫連連:「你是劉秀!你是劉秀!我認得你,你昨天被太學給除了名!」
「正是在下!」劉秀被叫得滿臉青黑,卻無法發作。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非劉某品行上有所虧缺,而是不小心犯了祭酒大人的諱!」
「你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我猜到了!我們都已經猜到了!」青袍子反應快,說話速度也快。一邊擺手,一邊大聲補充,根本不給劉秀等人任何反應時間,「我們還專門為此打過賭,猜你因何而被除名。兄弟,你可真夠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今天遇到你!」劉秀心中小聲嘀咕來一句,苦笑着搖頭。
「不怕,還有五天才正式開學,也有好多人沒來得及投帖子,你可以現在就改了名字,然後托人去說項!」青袍子除了嘴巴快之外,居然還是個熱心腸,同情地拍了下劉秀的肩膀,大聲替他出主意。
「劉某正有此意,多謝學兄提醒!」劉秀強行壓下打人的衝動,苦笑着拱手。
「這就對了,男子漢大丈夫,如果被這點兒挫折給打垮了,將來如何成得了大器?!」青袍子聽聞劉秀跟自己「英雄所見略同」,更是興奮得無以名狀。又狠狠給劉秀肩膀來來一下,然後推開半步,拱手還禮,「在下沈定,就是長安人士。今年十六歲,拜在三十六秀才之首周珏門下。周師今天上午還說……」
迅速朝周圍看了看,他又壓低了聲音補充,「說你小子文章比我寫得好十倍。我卻是不服,等你入了學之後,咱們兩個再當面較量。」
「南陽鄧奉,見過沈師兄!」沒等劉秀接茬,鄧奉已經閃身殺至。先衝着快嘴沈定做了個揖,然後大聲補充,「在下的恩師,好像也是周博士。與沈兄幸為同門!」
「你就是甲榜的吊馬尾鄧奉!」沈定立刻躬身以平輩之禮相還,嘴裏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像抹過毒藥一般,專門朝人不舒服的地方扎。
「正是在下!」通過短短的交談,鄧奉已經發現這位沈師兄是個被慣壞了的直心腸,所以不怒反喜。又拱了下手,笑着問道:「師兄既然是長安人,想必對太學裏頭的各種情況都了如指掌。小弟有位親戚來年想拜在許子威博士門下,卻不知道他教的是哪一科,師兄可否為小弟指點迷津?」
「啥!連許老怪教什麼,你們都不知道!」沈定先是大聲驚叫,隨即,就擺出一幅世外高人模樣,腆起肚子,搖頭晃腦:「虧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否則,肯定被人當了笑談。那許老怪,嗯,許博士位列四鴻儒之首,畢生專治一部《尚書》。你們既然能被地方官推薦入學,《尚書》是什麼,應該知道吧?!」
」略知,略知!」鄧奉接替劉秀位置,帶頭繼續從沈定嘴裏套話。「但夫子畢生專治尚書,恐怕所傳授之物,與他人會有所不同!」
「那是自然!」沈定嘉許地點點頭,笑着補充,「尋常所見,雖然名為《尚書》,但眾所周知,其並非原本。是以,博學者多稱其為,《今文尚書》。此書乃是根據前輩鴻儒之女伏氏口述整理而成,原著毀於暴君嬴政的焚書令。當時焚書令下,我輩儒士皆向曲阜而哭。其中與書冊一道赴火者,不知凡幾……」
那沈定的嘴巴如同連珠箭般,也不管劉秀等人知道不知道,就從頭開始解釋《尚書》的偉大傳世經歷。
秦朝時,因為始皇帝焚書坑儒,很多儒家典籍都被付之一炬。《尚書》也無法倖免於難。多虧了有一位曾任秦博士的濟南人伏生,私藏了一部於牆壁,才不至於讓《尚書》成為絕響。秦末戰亂,伏家被烈火所焚,尚書原本徹底消失。但伏生卻早已將其內容背得滾瓜亂熟。在九十歲高齡時,伏生見世道太平,又重新出山,並且借其女兒羲娥之口,將《尚書》傳於前朝文帝時的御史大夫晁錯,終於令這部經典重現於世。
晁錯變法未終,受反撲而死,《尚書》卻迅速流傳天下。伏生及其弟子,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今文經學派的中流砥柱。伏生本人,藉此與漢武帝時期的大儒董仲舒,被並稱為「董伏」,受無數儒者景仰。
伏氏所傳《尚書》,共二十九篇,內容十分精微艱澀。世人所讀,也都為這一部經典。那許子威前半生致力於解讀《尚書》中每一個字,務求不失古人本意。而最近五年,許子威卻認定了伏氏所傳《尚書》,因為伏生年邁,記憶力不佳,存在多處錯誤。為此,許子威不惜於天下儒者展開論戰,雖然不至於每戰必勝,但取勝的概率也高達九成。
「所以,你那親戚如果想拜入許老怪門下,千萬不能死讀尚書,而是要讀出自己的心得才行。最好能讀出其中哪一段兒,與原文本意不符。然後請人幫忙直接投卷給許老怪。一旦被他看中,說不定能獨闢蹊徑!」前後花費了小半個時辰,沈定終於過足了指點末學師弟的癮,以一句「獨闢蹊徑」作為總結。
「多謝沈兄!」鄧奉和劉秀等人,個個眼睛發亮。堅決不再給此人說話機會,齊齊行了個禮,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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