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誰敢橫刀豎馬 (二)
「快!快!」
催命符般的聲音,在夜空中翻滾。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一條噴火的巨龍,照亮大軍腳下的道路。夜色微涼,狂風拍面,但領軍趕往真定的劉得臉上,卻始終汗流不止。。
真定國是自己家的,過幾年就是自己的,若是都城有失,自己將跟那些流民一樣,一無所有!
過慣了錦衣玉食,一呼百應的生活,劉得怎麼可以忍受這種事情的發生?!是以喚醒其父劉揚之後,立刻主動請纓,親自率領四萬精銳,日夜狂奔回救老巢。至於如今父親劉揚帶着步卒什麼時候能跟上來,父親的病情會不會惡化,卻顧不得再管。
不會管自家父親的安危,他更不會在乎手下弟兄死活。
因此,一路上,劉得將麾下將士的體力,壓榨到了極限。許多身體相對孱弱的士卒,跑着跑着,就口吐鮮血,一頭栽倒於地。騎着馬的督戰軍官立刻回衝過去,用鋼刀逼着其他士卒將此人拖到路邊,任其自生自滅。不准許給予一點救助,也不准許任何人打着救助袍澤的藉口趁機偷懶!
「殿下,弟兄們減員已經超過了一成!」 參軍楊芳不忍心將大夥全都累死,壯起膽子湊到劉得身側提醒。
回答他的,是一記熱辣辣的皮鞭。「滾,再囉嗦,軍法從事!」 劉得兩眼倒豎,怒不可遏,「保住真定,損失再大都能彌補。若是丟了真定,咱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哪有時間憐憫別人?!」
「是,是,屬下愚鈍,屬下愚鈍……」 楊芳捂着臉撥馬走開,沒勇氣做任何反駁。
亂世當中,人命不如草芥。劉揚父子多年來在真定一帶執政過苛,結仇無數。若是丟掉了老巢,麾下大軍很快就要做鳥獸散。而失去了軍隊的保護,他們全家上下,就立刻回成為仇人的報複目標,用不了幾天,便會橫屍荒野。
「全給我加把勁兒,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也不是一味的殘暴,斥退了參軍楊芳之後,劉得忽然提高了聲音大吼。
「世子有令,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世子有令,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
劉得身邊的親兵,齊齊扯開嗓子,將賞格大聲重複。
「謝殿下!」
「弟兄們加把勁!」
「趕回真定,殺賈復祭旗!」
「嗷——」 「嗷——」 「嗷……」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荒原上,叫囂聲宛若驚濤駭浪。嚇得野鳥驚慌失措,振動翅膀,呼啦啦飛上了天空,瞬間遮住了人頭頂的星光。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黑暗之中,劉秀側耳聽了聽真定軍的狂呼亂叫,臉上的表情冷靜如天上的皎月。
所謂賈復帶領兩萬大軍奔襲真定,根本就是一個虛招。幽州地廣人稀,百業凋零,他手頭的所有兵馬加起來也就兩萬出頭,哪裏可能全都被賈復帶着去偷襲劉揚的老巢?
事實上,偷襲真定的兵馬,只有四千餘人。帶兵的主將,也不是賈復,而是行事老練穩重的鄧晨鄧偉卿。
幽州軍的真正殺招,就在劉秀這裏。他的真正目的,乃是半路截殺回救真定的敵軍。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將士們一個接一個輕輕側頭,以蚊蚋般的聲音,將主帥的命令向後傳播。雖然低,速度卻是極快,短短七八個呼吸之間,就傳遍了全軍。
「唏噓噓——!前方曠野中,忽然傳來戰馬慘嘶,緊跟着,驚呼聲此起彼伏。太着急趕路的真定軍,一腳踩中了幽州軍遇險在道路上挖好的陷阱,瞬間摔了個人仰馬翻。
「出擊!」 劉秀大吼着拔出長刀,同時雙腿夾緊馬腹。胯下的盧馬立即揚起四蹄,箭矢一般射向數倍亂做一團的真定將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中,四千幽州騎兵如潮水般,從藏身處涌了出來。湧向對手,宛若一群狩獵的獅子。
「結陣,原地結陣!」,劉得披頭散髮,揮舞着寶劍大聲咆哮。
與其說他的運氣好,不如說他坐下的大宛馬厲害,踩到陷阱的同時,竟猛地高高跳起,穩穩的落在陷阱前面的草地上。但他身後的親兵們可就沒有這麼幸運,接二連三落入虛掩的坑中,連人帶馬,被裏面的木尖透體而過,化作一個個帶血的肉串!
後面狂奔而來的騎兵們不得不勒緊馬匹,以防墜入陷阱,或者踩到前面跌倒的袍澤。如此一來,劉得身邊原本該有機會跟幽州鐵騎一搏的真定騎兵,立刻就在速度上落了下風。
至於劉得帳下的真定步卒,此刻更是跟不上戰場的節奏,一個個彎着腰,用兵器支撐着身體,站在原地氣喘如牛。
「嗖!嗖!嗖!嗖!嗖!」 一場凌空而落的箭雨,率先拉開了激戰的帷幕。
正在努力整頓隊伍的真定騎兵,被射了個措手不及,剎那間,就又亂成了一鍋粥。
不待箭雨結束,劉秀已經策馬衝到,手中長刀奮力橫掃,「唰」的一聲,正中一名真定將領的脖頸。
鮮血漫天噴灑,屍體迅速墜地。劉秀身影與失去主人的戰馬交錯而過,雪亮的鋼刀左右翻飛,每一次出手,必帶出一道耀眼的紅光。
轉瞬之間,就有五六個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的真定將士被斬於馬下。眼見自家主將如此英勇,幽州將士個個熱血沸騰,揮舞兵器緊緊跟在劉秀身後,恍若一條嘴中長滿利齒的狂龍,沿着真定軍的大動脈,一路向里突飛猛進!
「攔住他,攔住他!!」真定軍雖然遭到突襲,但畢竟人數眾多,其中也不乏勇猛果敢之士,見劉秀一人一刀身先士卒,不禁也被激起了血性,紛紛催動坐騎,前來攔截。
然而,理想總是比現實豐滿。還未等他們靠近劉秀身側,一道烏光忽然凌空飛至,「碭!」 「碭!」隨着幾聲脆響,幾名異想天開的勇士,相繼刀斷人亡。
「擋我者死!」 烏光的主人賈復殺得還不過癮,黑漆漆的長槊橫掃,將一名真定校尉直接掃得倒飛而起。緊跟着,胯下烏騅馬咆哮着加速前突,帶着他一起,在劉秀左側踏出一片血浪。
「賊子受死!」 真定軍情報中原本該守在薊縣城內的銚期,此刻也幽靈般出現於劉秀的身體右側。「噗」的一聲,刺一名對手於馬下。他卻不立刻將長槊拔出,反而用力朝上猛挑,在屍體重量的作用下,槊杆立刻彎成弓形。
一名敵將舉刀正要砍落,銚期衝着他猛地一呲牙,隨即,手腕翻轉,槊身後撤,完成了弓形的槊杆立刻復原,靈蛇一般反向橫抽,將此人手中那把寒光凜凜的鋼刀,直接抽得刀飛回去,正中此人自己的鼻樑!
「啊——」 敵將慘叫着落馬,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孔上,血肉模糊。
銚期對他看都不看,繼續策馬前沖,緊緊護住劉秀的右翼。三人在高速疾馳中,組成一個穩固的三角陣型,繼續向敵軍密集處突刺。所過之處,真定將士的身影像是被一艘快船劈開的浪花,高高濺起,又重重摔下,翻滾着向兩側擴散。
轉眼間,劉得身邊的騎兵,就被幽州軍殺了個對穿。站在原地喘粗氣的幽州步兵幾曾見過如此慘烈的光景,一個個嚇得抖若篩糠。
「斜三角陣型!」 藉助戰馬慣性,又繼續跑出了五十餘步,劉秀果斷撥轉坐騎,將刀鋒再度指向敵軍。
霎時間,四千幽州鐵騎,立刻在他身後重新整隊。整個軍陣,化作一柄銳利的鋼刀。「刀刃」最鋒利處,馮異、臧宮、劉隆、蓋延、銚期、賈復等人,在劉秀兩側一字排開,向着還沒在第一輪打擊下緩過神來的真定軍,再度舉起了手中的長槊大刀。
「他是劉秀!擋住他!擋住他們!」 劉得終於看清楚了偷襲自己的人是誰,渾身上下,一片冰涼。「擋住他,不要讓他過來,不要啊——」
自打上次在邳彤處受辱之後,他就無數次夢到過此人。每次都被直接嚇醒,躺在被窩裏大汗淋漓。所以,他發誓自己有朝一日,定要帶領千軍萬馬,將此人剁成肉泥。然而,當真正近距離看到了此人,他卻根本鼓不起面對面一搏的勇氣。
「劉秀受死!」 真定左將軍杜仲難忍主帥嚇尿褲子的奇恥大辱,策馬超過劉得,迎着第一個衝過來的馮異便一槍戳去。
馮異雖然很少跟人廝殺,武藝卻不再王霸等人之下,見敵將來得迅猛,立刻大喝一聲,猛然揮刀側劈,「碭——!」正好砍在了槍尖之上,帶出一抹耀眼的火花。緊跟着,他將刀背一斜,擦着槍身向下順勢來了一個直削。
杜仲雙目立刻發出恐懼的光芒,再想撤手,為時已晚,隨着「噗——!」地一聲脆響,撕心裂肺地疼痛,立時從他的指間傳至全身,右掌血流如注,四指瞬間失去蹤跡。
「啊——!」杜仲淒聲慘叫,但是很快,他的慘叫聲,就淹沒在身後一連串更加驚天動地的悲呼之中。真定軍崩潰了,劉秀能做到令行禁止,劉得卻不能,更何況真定將士早就跑得疲憊不堪,根本沒有多少力量抵抗。
無數的鮮血,像是從天空中落下來,像是從地縫中鑽出來,又像是憑空出現的,因為鮮血還在半空時,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都已不在附近,而在前進的路上。只不過,一個是往鬼門關進發,另一個,則在送更多的人去鬼門關的路上。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蒼白無力的叫喊,又從真定軍其餘幾名將軍口中發出,帶來的唯一效果,則是殺身之禍。
劉隆、蓋延等人甫一聞聽,立刻循聲而去,兵刃如同長了眼一般,頃刻,就讓他們永遠閉上了嘴。緊跟着,再度回到自家陣型內,繼續毫不遲疑地像割莊稼一般,收割周圍真定兵卒的性命。
「擋住他,擋住他,不要,不要放他過來,不要——」 劉得嚇得六神無主,嘴裏不停地發出尖叫。
這種慌亂的表現,令真定軍的狀況雪上加霜。很快,除了少量親信之外,他周圍的將士,就紛紛向遠處躲去。不願意陪着他一起等死,更不願意陪着他一起丟人現眼。
「下馬投降,饒你一死!」 正帶隊衝殺的劉秀,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劉得所在,又發現敵軍已經徹底崩潰。果斷脫離隊伍,只帶着賈復和銚期,揮刀直奔劉得的腦門。
「不要啊,你,別過來,別過來!」 劉得嚇得魂飛天外,尖叫着將手裏寶劍四下亂揮。
「碭!」寶劍與鋼刀相遇。劍身傳來的那股巨震,讓劉得半邊身體抖失去了知覺。咬着牙雙手握住劍柄,他正欲反擊。斜刺里,賈復已經急沖而至,大槊帶起一陣狂風,橫掃他的胸口。
「啊——」劉得手忙腳亂再度舉起寶劍去阻擋長槊,只聽「咔嚓!」一聲,寶劍在與槊鋒相遇的瞬間一分為二。長槊卻帶着余勢,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口。
「抓活的!」 一個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聲音,瞬間傳入了他的耳朵。緊跟着,他胸前一痛,從戰馬屁股處掉落,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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