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一)
「謝各位將軍救命之恩!」 昆陽城內,獲救的百姓跪做兩排,蔓延百米,對着筋疲力盡的勇士們頂禮膜拜。
劉秀見了,連忙伸出手去攙扶。然而攙起了這個,又跪下了那個。百姓雖然見識少,卻知道如若沒有眼前少年和他身後這群好漢的捨命死戰,今日自己肯定在劫難逃。所以,心甘情願地把少年和他身後的同伴們,當成在世神明。
馬武、傅俊、王霸、劉隆等人和浴血而歸的其他勇士們,則羞澀地向百姓們拱手。以前打家劫舍,將浮財非給百姓,他們也能獲得百姓的大禮參拜。但沒有一次,他們能從對方的動作和言語中,感覺到如此真誠。他們是將軍了,不再是「好漢爺爺」。他們從今天起,與城外的莽軍,正是變成了兩國交鋒。而不是土匪挾裹着百姓對抗官兵。
」劉將軍,劉將軍!」
「劉將軍威武,劉將軍威武!」
堅守在城內的義軍將士,也個個心中激盪。他們知道今日自己的鮮血沒有白流,他們知道戰死的袍澤並非白白的犧牲。他們知道從今天起,他們在百姓眼裏不再是賊寇。他們知道,今後哪怕莽軍來得更多,昆陽內外的百姓們,都會永遠跟他站在一起,把對方視作永遠的仇敵。
唯一不激動的,此刻只有成國公王鳳。見到劉秀被百姓們視作恩人,見到全軍將士看向劉秀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拜,他心裏就好像打翻了一百瓶子醋,酸水橫流。裝模做樣向前迎接了幾步,大聲問道:「太常偏將軍此戰營救百姓近萬,又大滅敵軍威風,功勞赫赫。本帥定然會將你等今日之壯舉,奏明皇上,為你們請求重獎。然城外的莽軍越來越多,並且越發不擇手段,還請太常偏將軍早點兒拿出個辦法來破敵,以免將來莽軍攻進來,讓滿城軍民玉石俱焚!」
話音落下,周圍的義軍將士和百姓,立刻意識到自己仍處於絕境當中。感激聲和歡呼聲立刻小了下去,每個人臉孔都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劉秀知道王鳳是故意在給自己添堵,也不跟對方客氣,隨便拱了下手,高聲回應:「眼下昆陽城內器械眾多,糧草充足,只要全城軍民齊心協力,外邊的莽軍甭說四十萬,就算來了四百萬,也休想越過城牆半步?不過若是有人懷了二心,或者偷偷跟莽軍內外勾結,結果就很難說了。但劉某保證,一旦這樣的人被劉某發現,劉某拼着城破,也要先將他碎屍萬段!」
「對!四十萬莽軍如何,今日我等不到五百人,朝陽打得他兩萬兵馬毫無還手之力。我昆陽城內有兩萬弟兄,照今日這般算法,足足打他八百萬!!」
「沒錯,只要我軍上下齊心,莽軍來得再多,不過是多砍幾刀的事情!」
「對,只要沒有內賊,外邊的莽軍肯定過不了城牆!」
……
馬武、傅俊、鄧奉等人接過劉秀的話頭,七嘴八舌地大聲補充。
周圍的將士和百姓們聽了,精神頓時就為之一振。同時將懷疑的目光看向王鳳,仿佛他就是鄧奉口裏的那個內賊。
王鳳被氣得麵皮漲紫,想要擺一下東征軍主帥的威風,卻又怕犯了眾怒。只好重重哼了一聲,帶領自己的親信,灰溜溜離去。
劉秀和眾將撇嘴冷笑,對此人愈發地瞧不起。然而,此刻城外鼓聲如雷,惱羞成怒的莽軍將士進攻在即,大夥也沒時間跟王鳳過多去計較,只能集中起全部精神和體力,先應付外敵。
接下來連續數日,莽軍都擺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對昆陽城展開了一輪又一輪強攻。在劉秀、嚴光等人的指揮下,義軍沉着應對,每一次都讓莽軍鎩羽而歸。但是,畢竟兵力照着對方差得太遠,雖然時間的推移,局勢日漸嚴峻。
某日激戰正酣,新軍突然暫停攻城,潮水般向後退去。義軍將士莫名其妙,不能地從城頭探出腦袋向外觀望,只見西北方煙塵滾滾,數百輛井闌、樓車、攻城棰等龐然大物,在一隊人馬的護送下,緩緩朝着昆陽而來。
王邑的攻城器械終於運過來了,從現在起,莽軍的進攻將愈發瘋狂。而昆陽城的援軍,卻不知道此刻身在何方?
「這,這該如何是好?」 立刻有人將消息匯報給了王鳳,後者聞聽,趕緊小跑着衝到了城牆上。手扶城垛向外一看,頓時被嚇得臨時煞白。「我早就說咱們應該棄城,你們都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如今,如今人家把攻城棰都運來了……」
「反賊聽着!」 沒等劉秀出言安慰,城牆外,忽然傳來一聲霹靂般的咆哮,將王鳳的後半截抱怨,瞬間憋回了肚子裏。
眾將強忍拍手的衝動低頭觀看,只見一個非人非熊的傢伙,身着甲冑,騎在一匹巨大的駱駝上,在城外耀武揚威。發現有人看向自己,立刻將手中大戟往上猛的一指,繼續大聲補充,「我家大司徒,已經從洛陽調了攻城器械過來,定然要將爾等碾成齏粉!爾等若是聰明,就趕緊自己綁了,出來投降。念在爾等知道改過的份上,大司空也許還能饒爾等不死!若是繼續負隅頑抗,城破之後,不分男女老幼,一起綁了,餵我麾下孩兒!」
語畢,揚起頭,放聲狂笑。宛若魔鬼逃脫了地獄,親自來到了人間。其身後,數百隻虎豹狼豺,也齊齊發出一連串長嚎,」嗚嗚——」 「嗷——」 「嗷嗷嗷————」 ,腥臭之氣瀰漫。
饒是王鳳身經百戰,也被嚇得兩腿一軟,差點又一頭栽下城外。鄧奉看得怒不可遏,從箭囊之中夾出一枝羽箭,搭在弦上,瞄準巨毋霸迎頭便射。只能「噹啷」一聲,巨毋霸的兜鍪落地,滿頭長髮全都被風吹得高高飄起,狂笑戛然而止。
「射死他!」 「射死他!」 王霸、劉隆、臧宮等人,也一起引弓,將羽箭劈頭蓋臉朝巨毋霸砸去。巨毋霸氣得破口大罵,卻騰不出手來還擊。只好一邊招架着,一邊迅速撤退,不多時,就跟其麾下的虎豹狼豺一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成國公不必驚慌,此人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即便有了攻程器械……」嚴光心細,見王鳳嚇得面無人色,急忙出言寬慰。王鳳卻不等他說完,用力搖了搖手,顫顫悠悠的轉身下樓,再也不肯留在城頭,受這種生死兩難的折磨。
劉秀見此人一幅失魂落魄模樣,深覺擔憂。但很快城外又號角大作,他只能將安慰王邑的事情暫時放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帶領弟兄們應付敵軍的進攻。
這一次,莽軍憑藉新到達的攻城器械,直打明月高懸,才悻然退去。士卒的屍體,堆積如山。敵我雙方的血漿,也再度將城上城下染得通紅。
劉秀命人安葬好死去的士卒,方才下樓,回縣衙議事。然而主帥王鳳卻因為白天受到了驚嚇,雙目呆滯,需要不停飲酒,手才會停止發抖。眾將見他如此窩囊,心中失望至極,隨便安慰了幾句,就分別找理由告辭而去。
「如果成國公不願振作,為了大夥的性命,咱們只能換個主帥了!」 前腳一離開縣衙,王常立刻低聲跟劉秀商量。
「的確,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咱們不能被他給活活拖累死!」
「換了文叔做主帥,弟兄們肯定心服!」
「當年若不是楚霸王項羽宰了宋義,哪裏能破得了四十萬秦軍?」
「換帥,換帥……」
馬武、臧宮、李通、王霸等人,也低聲叫嚷。都明確表態,不願意承認王鳳的指揮權,只肯擁戴多次捨命救人的劉秀。
劉秀想起王鳳在白日間,聽到巨毋霸叫囂時的模樣,也覺得極為不安。但想到王鳳與王匡之間的關係,以及義軍內部如今的劍拔弩張情況,卻只能笑了笑,低聲道:「成國公只是不習慣於跟官軍正面硬碰硬,並非膽小怕死。當年楚霸王殺宋義,固然痛快了一時。此後各方諸侯見了霸王,卻人人自危。彭越、英布、季布等豪傑,日後也紛紛棄之而去。所以同室操戈這種勾當,劉某斷不敢為!換帥一事,大夥也休要再提。」
大夥無奈,只好悻然作罷。待眾人紛紛散去,嚴光卻又單獨走了回來,低聲向劉秀提議:「你不願壞了規矩,我等也不強迫。但王鳳今天那幅模樣,卻不像單純是被嚇壞了。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還是多防範一些為好。
「你儘管放手去做,只是別讓對方發現!」 劉秀想了想,輕輕點頭。
當夜,他因為擔心軍心不穩,輾轉反側。到了四更天,才好不容易沉沉睡下。結果,五更剛過,卻又被朱佑氣急敗壞地推了起來,「文叔,果然不出子陵所料,王鳳那廝派行軍長史石堅出去乞降了!」
「啊!」 劉秀激靈靈打個哆嗦,渾身上下睡意頓消。「子陵呢,可曾全力阻止?」
「沒有,子陵故意把石堅給放出了城外。然後派人包圍了縣衙!」 朱佑臉色鐵青,握在腰間刀柄的手背,青筋亂蹦,「已經證據確鑿了,還跟他客氣什麼?我已經派人去通知馬大哥和王頭領他們,等會兒大夥一起衝進縣衙,將王鳳拉出去砍了,然後你來做東征軍主帥!」
「不可,萬萬不可!」 劉秀急得額頭汗珠亂滾,一邊迅速穿鞋子,一邊大聲阻止,「仲先,你休要胡鬧。趕緊去把大夥攔住。我大哥對身後毫無防範,如果王鳳出了事,王匡肯定會跟岑鵬勾結起來,讓他腹背受敵!」
這才是他堅決不肯取代王鳳的原因。殺了對方簡單,奪取東征軍兵權,讓將士們歸心也沒什麼難度,但大哥劉縯,卻要替他承受王匡的憤怒。而以大哥劉縯性子,此刻肯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攻打宛城上,根本不會對身後做太多防範。
「啊——」 朱佑乃是劉縯認領回來一手帶大,名義上稱劉縯為兄,實際上視其為父。聽了劉秀的話,立刻發現自己不小心將大哥擺在了一個極為危險的位置,頓時汗流浹背。
「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跟我去救王鳳!」 劉秀恨恨瞪了他一眼,抄起寶劍,走出門外。
朱佑楞了楞,含着淚跟上。兄弟倆才走了幾步,卻看嚴光笑呵呵地策馬跑了過來,「文叔,仲先,莫慌,莫慌,事情解決了,圓滿解決了!」
「解決了,如何解決的?」 劉秀聽得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
「石堅死了!」 嚴光笑着撇了撇嘴,回應聲裏帶着幾分幸災樂禍,「他沒等進入莽軍營門,就被人拿下了。然後被王邑親手刺死,將腦袋砍下裝入籃子裏,交給巨毋霸丟到了城門外!」
「那巨毋霸怎麼說,王邑不肯接受王鳳的投降?」 劉秀眉頭緊鎖,沉聲詢問。
「全城上下,一個不赦!」 嚴光又笑了笑,回答得一字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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