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莊密事
邵莊與施喬說話時,楚清就在暗中打量施喬。
他是外書房服侍的人,這幾個月時不時聽明大爺和世子談論「施小姐」,心中好奇已久,今日終於得見真人。
第一眼看見施喬時,他隱隱有些失望。
她穿了件尋常的粉色纏枝花紋褙子,髮髻上插着珍珠珠花,一身嬌柔甜美的氣質,實在配不上那樣嫵媚明艷的相貌,無端令人惋惜……
所以才一時大意,被那個叫小卉的丫鬟懟住。
他不禁納悶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憑什麼讓世子上心,直到他進來換茶,聽到她反問世子想做項王還是漢王,還問留侯如何。
留侯可是一路輔佐漢王成就帝業的謀士,居功至偉。
她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問世子有沒有參與諸位皇子的奪嫡之爭,要不要爭那從龍之功……這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能說出來的話嗎?竟然敢當面詰問世子,膽子真是太大了。
他在旁邊聽得心中一驚,冷汗差點就下來了。
不過更令他錯愕的是,世子竟然給了她答案,說「留侯尚可」,這不就是變相承認在……
看來施家終究是施家,養出來的姑娘果然與別家不同,難怪世子那麼忌憚施閣老。
他不禁為自己膚淺的以貌取人而汗顏。
楚清兀自慚愧着,旁邊施喬眼見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便把茶盅一放,準備告辭。
嘴邊的話剛要出口,突然想起一事。
「既然咱們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你能不能把監視我的人撤走?」
「不行。」邵莊想也沒想,一口拒絕,「雖然我說了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咱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但在你履行諾言之前我還是要確定你沒有逾矩的言行。」
他慢騰騰解釋着理由,臉上掛着涼涼的笑,顯得有些高高在上:「我不為難你,你也要識趣一點。」
多疑多慮,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施喬瞅着他,不知是不是因為事情暫時塵埃落定,她心裏的不安和警惕減輕了不少,此時再看邵莊,覺得那張瑩白俊美的臉即便掛着自以為是的表情還是……嗯,挺好看的。
壓得住那身珠光寶氣的打扮。
回去做件差不多的袍子,讓小四試試,肯定很驚艷。
她胡亂想着,竟然奇異地理解了邵莊的做法。
不過理解歸理解,她也不能太好說話,該爭取的自由還是要爭取。
「那行,你把監視我的人叫出來讓我認識一下,這樣我心裏也會比較有底。」
邵莊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叫葛平進來。」
楚清應諾,掀簾出去,片刻就領了個穿粗布短褐的男子進來。
施喬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見他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年不過十歲的樣子,舉手投足間卻十分沉穩老道。
葛平恭敬的叉手行禮,然後靜立在離圓桌三四步遠的地方。
施喬瞅着他,問道:「你平常都躲在什麼地方?」
葛平偷偷瞄了邵莊一眼,見他默默喝茶沒有出聲,就答道:「小人一般都蹲在院牆外的大槐樹上,夜間偶爾會跳進院子裏坐會兒,如果小姐出門的話,小人會遠遠地跟着。」
「那我做了些什麼,說過什麼話,你通通都知道嘍?」
聽她話里似有不悅,葛平忙道:「只有您在院子裏或者出門的時候,小人才能看清您的舉動,至於您說的話,除非小人能摸到您身邊,或是您說得很大聲,才聽得清楚。」
施喬想到小卉那句夜赴鴻門宴,不禁問道:「下午我在河邊散步時,你在哪兒?」
山坡上沒有遮掩,他是怎麼靠近來聽到她和小卉說話的?
葛平猶豫了一下,老實道:「小人從落星台旁邊的小樹林下水,潛到離您比較近的地方,貼在河壁上……」
難怪她們沒有察覺,施喬冷眼看他,嘲諷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聰明。」
葛平立刻道:「謝小姐誇獎。」
施喬眉梢微動,一字一句笑道:「你叫葛平是吧?我記住你了。」
葛平面色一緊,謙卑地垂下頭。
施喬不再理會他,起身向邵莊告辭。
邵莊不咸不淡地說了句「路上小心」,就讓楚清送她出去。
他們一走,葛平連忙惶恐道:「世子爺,施小姐這是……」
邵莊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溫聲道:「沒事,以後你依舊跟着她,如果她找藉口為難你,只要不做得太過分,你就多擔待吧。」
葛平立刻肅然叉手道:「小人明白。」
「去吧。」
葛平深深鞠了個躬,匆匆追在施喬身後而去。
邵明一直在窗下,此時便利落地翻進來,望着珠簾外遠去的那抹幽亮的燈光不解道:「世子爺,您本來就沒打算把施小姐怎麼樣,為何不直接把話跟她說清楚,反而要她答應您一個要求呢?」
把話說清楚,取得她的信任,不比單單提一個要求划算得多?
邵莊笑道:「她說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沒一句能信的,只怕早就在心裏認定我是個仗勢欺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之輩。這樣多思多慮的人,若是我明言說放過她,指不定她還會在心裏琢磨我又想怎樣算計她,反而多生枝節。」
邵明聞言不由多看了兩眼他身上華麗的衣冠,心頭縈繞多時的困惑大致有了答案。
他想了想,怪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對您防備心這麼重……無意中窺到您與長樂伯密會,她就如驚弓之鳥憂慮至此,會不會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
「可能吧。」
輕描淡寫的態度,讓邵明感到十分訝異。
邵莊知道他在顧慮什麼:「放心,就算她知道或者猜到了什麼,也不會說出去的。」
「這是為何?」
邵莊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如履薄冰、汲汲營營之人,才會捨得富貴險中求。」
話中夾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
邵明微怔,想到施喬在聰慧機敏之餘,總會無意流露出的那種天真的無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泡在蜜罐里的人什麼都不缺,何必放着現成的好日子不過,管別人的閒事徒惹禍端呢?
他瞥了邵莊一眼,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難受,不由道:「您還沒用膳呢,不如我陪您去酒樓吃點東西?」
現在才戌時,酒樓還沒有打烊。
聽出他話里的關心,邵莊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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