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無夢 第三十五章 明日黃花蝶也愁

    叮鈴鈴….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陳仲錫看着道芝拿起了電話，忽然整個人筆直地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答覆着。

    道芝從沒看到他如此緊張，如此小心翼翼，大概也能猜到電話那頭一定是個大人物，連陳督軍都要畢恭畢敬的。

    從陳仲錫的言語中，聽到了天津兩個字，道芝這才意識到陳仲錫可能要出趟遠門，心裏突然開始有了些離別的傷感，就算在外面她可以極力地掩飾自己，但內心的想法永遠是最真實的鏡子。

    陳仲錫放下了電話，馬上衝到她的面前說：「道芝，和我一起去天津吧。」

    道芝雖然仍在氣他恨他，但聽到他這句話時心裏卻有了些觸動，好像能聽到心裏有個聲音一直跟自己說：跟他走吧，跟他走吧。

    如果她能拋開那些理智那些自尊，她一定會高興地答應了，就像那些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人一樣，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這個男人還愛着自己。但她不是，她永遠都成為不了那樣的人。想的太多，人太清醒，反而失去了一些愛情里的快樂。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陳督軍，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不做我的玩偶？」陳仲錫想起了剛才她的話，有些自嘲的苦笑着。

    道芝凝視着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能洞悉周遭的一切，總能先發制人，但在這場愛情里，他就失了法子，就算自己站在他面前，他卻沒辦法察覺到自己那顆隱藏起來的真心。

    先前，她已經輸給了他，成了他的獵物，這一次她不會再輸了，只要她肯狠心，她便能贏。現在她終於明白在愛情的遊戲裏，誰付出真心的越多，誰最後就輸的越慘。

    「我想我們之間這場遊戲是時候結束了，其實您可以去尋找下一個替身，一個比我更聽話的影子！」道芝面上露出了些微笑，她好像在為自己的這番話，這個建議而得意着。

    「道芝，無論你現在對我有什麼樣的成見，等我回來後我們再慢慢解決。」

    陳仲錫此刻多麼想伸出手輕握住她的肩膀，但看到她那不容侵犯的眼神，剛想抬起手卻只得緩緩放下了。

    看着道芝出了門，他疲憊地癱倒在座椅上。儘管他和道芝的事情還沒解決，但眼前玉帥的電話讓他不得不前往天津，這是正事也是大事。此時他實在沒辦法抽時間去陪道芝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從來也不是他陳仲錫的風格。

    七月流火，霖雨紛紛，天已經漸漸開始轉涼。道芝回了秀德鎮，而陳仲錫也奔赴天津，只是這一別，看似短暫，各自的人生可能又開始走入下一個岔口。

    天津，陳仲錫受玉帥的命令來參加這次督軍團的會議，這是屬於派系內部的會議，這一系所有擁着兵權的軍閥頭子們，共同商討着如何征討那些反對派。

    他們各個陳詞激昂，出兵出力，就連陳仲錫的部隊也不得不跟着形勢，出幾萬兵力來參與這次的征討行動。他從戰火硝煙中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他心裏感謝玉帥的栽培和信任，如今的他才能一身戎裝地坐在這些人中間，成為這群鐵血軍閥中的一員。

    只是這種無休止的的爭鬥，讓他心裏有了些厭煩。他真有一瞬間想要下野，交出兵權，去過一過普通人的生活。只是功名利祿確是害人的毒，一旦沾上就沒了回頭路，而玉帥對他的恩情，也讓他不得不追隨左右。

    為了巴結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們，地方上的官員倒是常辦一些酒會舞會來供他們消遣作樂。這樣的活動時常是在一些私人的公館裏舉行，這裏的主人往往是城裏那些數一數二的交際花，她們的任務就是伺候這些達官貴人們，儘管衣着光鮮亮麗，卻也幹些陪酒賣笑的勾當。

    陳仲錫自然也收到了這樣的帖子，以前他也常是這些場合的貴客，作為一個男人，他也偶爾會與一些向他獻媚的交際花們一夜風流。但今天他來不過只是為了普通交際，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即使圍繞在他身邊，他卻並不感興趣。

    儘管陳仲錫現在不大愛搭理這些人，但她們一瞅見如此年輕又儀表堂堂的督軍，卻也忍不住輪番來挑逗他。不是假意向他敬酒，就是要拉着他去跳舞，更有甚者故意把酒潑在他身上，要拉他去換衣服，陳仲錫被這群女人弄得煩躁至極，只得發了通脾氣把她們都趕走。

    為了避開她們，他不得不端起酒杯，像長廊的另一頭走去，在那邊的沙發上卻是幾個男人圍着一個衣着暴露的女子，正拼命向她灌酒，他們手也並不老實，也趁機在她的胸上腿上揩油。

    本來對這些風月場所的事情倒也見怪不怪了，只是當他看見那個女子的樣貌時，卻大驚失色，嘴裏不由自主的說出了那個名字：「道芝。」

    走近了一看才發現，這個女子比道芝年長一些，乍一看這七分相似的容貌確實容易混淆，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陳仲錫憤怒的從這群男人里拉起了已經爛醉的女子，大聲喊着她的名字：「芸夢！芸夢！」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緊緊拉着自己的男人，原本還一臉醉意的她瞬間酒醒了，只是突然大叫一聲，跑了出去。

    陳仲錫緊隨着她出了門，卻見她搖搖晃晃的跑着，一不留神被門外的階梯絆倒在地，她沒有即刻爬了起來，而是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那哭聲中卻有着數不盡的心酸和委屈。

    陳仲錫剛走到她跟前，就見她捂着臉，哭着說道：「二公子，我已經沒有臉再見你了。我現在髒的很，再也不配芸夢這個名字了！」

    陳仲錫看到她這副樣子，心裏也很難受，不知道這些年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以前那個溫順乖巧的女孩怎麼會變成今天放蕩墮落的樣子。

    那一年，民國剛剛成立，全國大大小小的勢力都在爭奪地盤，妄圖能割據一方。叔叔陳天林也有這個野心，他本就是巡防營的統領，可惜膝下無子，便一直把陳仲錫當做親生兒子一樣栽培。

    為了叔叔的宏圖大業，陳仲錫被逼着和江翡楠訂了婚，全因他們急需江家這個有力的盟友擴展自己的地盤和勢力。只要他陳仲錫娶了江家的女兒，江家的軍隊就可以任他差遣，他們的部隊一下能擴充好幾萬人，連槍藥炮彈的供給也不成問題。

    只是他卻負了芸夢，本來畢業那年他答應過芸夢回鄉後就娶她為妻，他甚至已經買好了戒指。可叔叔告訴他，男兒志在四方，如果想要功成名就，就不能拘泥小節，這個芸夢雖然委屈了些，以後仍然還可以做他的小妾。

    陳仲錫狠了狠心，便答應了叔叔。沒過多久，所有的報紙上都用着最大的版面登着陳江兩家聯姻的事情。他盯着這些報紙，心裏想着只要回鄉後去和芸夢解釋清楚，依着芸夢的性子，她一定會理解自己的苦衷，最後還是能皆大歡喜的，江山美人他一個也沒丟。

    只是等他回了鄉，才知道芸夢一得知他要娶別的女子，便草草地嫁去了外省，再也不回來了。家裏的管家，芸夢的爹也同時辭了差事，與女兒一同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芸夢就這樣走了，除了留給他那張照片，以及痛徹心扉的遺憾，十多年了，他們天南地北，再也沒有相見。

    直到今天，芸夢一身狼狽的出現在他面前，明明是那熟悉的容顏，還有那聲熟悉的二公子，可在陳仲錫的心中卻遠沒有想像中那久別重逢的喜悅，只剩下被命運捉弄後的苦澀與自責。

    陳仲錫扶起了哭泣的芸夢，她趁勢倒入了他的懷中，雙手緊緊地摟着他，這個懷抱的溫暖是她渴望已久的，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好像都能在這個男人的懷抱里得到慰藉。

    「芸夢，以後不要再留在這種地方了，這裏不適合你。」

    「二公子。」芸夢的眼淚還含在眼眶裏，但她的臉上卻有了一絲欣慰，現在的她已淪落風塵，可她的二公子仍然沒有嫌棄她。

    「只要還能看到二公子，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芸夢笑了，像是四月濛濛細雨中，那沾着雨水的桃花，陳仲錫輕輕擦拭着她眼角的淚水，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雙極為相似的美目，只是那雙眼睛裏卻多了些他無法捉摸，無法掌控的東西，讓他頭疼卻又難以割捨。

    芸夢輕喚了他好幾聲二公子，才讓他意識到面前這雙眼睛的主人不是道芝而是芸夢。看着芸夢的腿上被磕傷了好幾處，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向外滲血，陳仲錫只得扶着她，回了大廳。方才那些纏着陳仲錫的交際花們，看着居然是芸夢得了手，便紛紛在背後咒罵她。

    今天這個宴會的舉辦人是天津城裏有名的白三太太，這個白三太太曾是天津某個高官要員的三姨太，後來丈夫病逝了，被大房趕出了家門。她用手頭的積蓄買了個公館，開始養着些年輕美貌的女子，盡給那些達官貴人們幹些拉皮條的生意。

    芸夢是最早跟着白三太太的，還重新取了個洋名，叫嘉麗。白三太太本是不看好這個嘉麗，雖然她也風光過一段時日，只是現在年歲大了，已經比不上小丫頭們水靈，沒想到她這次居然能入了陳督軍的眼，也不知道是交了哪門子的好運。白三太太一邊扇着手中的羽毛扇，一邊抿了一口右手杯里的香檳，一直盯着這倆人上了二樓。

    陳仲錫送芸夢回房後，看到她腿上的傷，轉身想去找個人來給她上藥，卻發現芸夢從後面緊緊抱住了自己，讓他脫不開身。

    「芸夢…」陳仲錫被她這樣緊緊抱着，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道，那是夜晚妖嬈的火苗，已不再是他年少夢裏期盼着的溫柔蓮花。

    身後這個女人，明明多年來她的身影纏繞心扉，如今相見，即使佳人主動投懷送抱，卻在陳仲錫心裏掀不起半點漣漪，也再無舊日裏那繾綣的美夢了。

    回憶里的人確實不能相見，一旦見了，回憶便也衝散在了這無情的現實里。

    陳仲錫慢慢掰開了芸夢環繞在自己腰間的雙手，回頭卻看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二公子，這裏是火坑，我已經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只求你帶我走吧，去哪裏都成。」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