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哭的人,沒有哭,不該哭的人,哭了。
坐在懸崖邊緣的白衣客安無風,哭了。
眼淚撲簌簌的,越過了斗笠的遮擋,在月空之下,閃亮着銀灰色的瑩光,一顆顆的沿着懸崖墜落,然後,在夜風吹拂之間,猝然崩裂,化作幾許清冷、孤獨、無助的微弱水塵……
這個世界,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傷心,他的痛苦。
也許,他從來就不打算讓人知道。
所以,即便是哭,他也找了這麼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獨自一個人哭。
終於,他止住了眼淚,擦去眼角的淚痕,緩緩的轉過頭來,望向後面的一株參天巨松。
松樹下,不知何時,居然站着一個背着雙手的青衣中年,儒雅,俊郎。
夢中游。
「你殺了磨劍尊者?」
「他不能殺?」
「他死了便代表黃衫派走向了徹底的沒落,乃至滅亡。」
「黃衫派不能滅亡?」
「至少,不是現在。」
「那麼應該是在什麼時候?」
夢中游重複道:「我說了,至少不是現在。」
安無風道:「所以,你聽之任之,由得磨劍尊者折辱無數無辜女孩,由着雲中龍等人助紂為虐,殘殺武林同道而袖手旁觀?」
夢中游道:「嗯。」
安無風忍不住憤怒:「給我你的理由!」
夢中游從樹下緩步走出來,走到了懸崖邊緣,與安無風並排坐在地上,望着月色之下一片灰白的深崖,沉默了一陣子,然後,伸出手指指着深不見底的深崖,緩緩道:「你可是知道,在一座要比這更深的懸崖,我的孩子被人逼迫墜崖而落在生死未卜里失蹤十年,其中,最大的推動者,首推黃衫派,可以說,在這個世界,數對黃衫派仇恨最深之人,莫過於孩子的父親,我。但是,我卻一直沒有動他們。」
安無風身軀微微一顫,沉聲道:「為什麼?」
夢中游道:「你想知道嗎?」
安無風咬了咬唇,道:「你說了,我便聽了。」
夢中游微微點頭,道:「其實,即便你不願意聽,也必須要你聽。」
這一句,完全泄漏着夢中游王者之霸道,但是,在武學之天地,他的確是王者之存在,這是任何人都不能質疑的。
所以,安無風也並沒有反對,沉默的認可了。
夢中游也沉默了一下,似乎組織適當的語言,然後,輕輕一嘆,抬手指着遠處在山巒,緩緩道:「要知道,這神州大地,錦繡河山,原本屬於我們漢室之江山,漢家子弟安居樂業之家園,但是,數十年前,卻被蒙古鐵蹄強行踏破並擄掠了統治政權,雖然,我夢中游一向不排斥外族,然而,他們對我們漢家子弟的大肆屠殺和各種泯滅人性之蹂躪,讓人心痛與憤慨!」
他頓了一頓,接道:「偏偏,在他們的高壓奴役之下,人們逐漸失去了抗拒與熱血,溫順得宛如一群聽任宰割的小綿羊,不難預見,長相以往,這個民族的數千年文明文化將消失於歷史長河之中,這個國家,在開歷史倒車之中,逐漸回歸原始,將是一群愚昧的野蠻的原始人群生活着。」
安無風心神猛一震,忍不住偏過頭來看了夢中游一眼。
卻意外的發現了,夢中游的鬢髮已經有了一片花白。
一個還不足五十歲的中年人,尤其掌握了武學最高的奧義,練就了混沌之體,在某種玄理上說,他的身體已經和宇宙渾然一體,百毒不染,四季不侵,如何會在正當盛年之時反而過早的蒼老呢,他在操勞着什麼呢?
現在,安無風終於知道了,他心裏操勞的,是守護着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數千年文明文化興衰走向!
剎那,他忽然明悟了很多,很多。
他忽然道:「所以,你當初留着黃衫派,是為了給武林添堵,甚至,任由黃衫派覆滅了紅羽樓獨家做大,一步步把黃衫派推上整個武林公敵之位置,然後,通過黃山派對各派打壓,促使各門各派團結起來,點燃他們心中熄滅已久的火種?」
夢中游也是心神一凜,移過視線,盯住安無風的帽子,沉默片刻,才幽幽一嘆,道:「有意思了,你這小子不僅在武學上天縱奇才,便是這智商也玲瓏七竅啊。可惜的是,我此番良苦用心,不僅我那失蹤的孩子不會理解,便是身邊的人也難以領會,經常責怪與我,對黃衫派屢屢寬容,絲毫未把孩子放在心上,只有天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安無風低聲嘟囔了一句:「你沒說,人家又不是你肚裏蛔蟲......」
夢中游明顯走神了,居然近在咫尺也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只是隱隱聽得最後「蛔蟲」二字,不由微微一愕,道:「你說什麼?」
安無風道:「也許,你沒有向身邊人明說,他們才有所誤會吧。」
夢中游微微搖頭,道:「你以為這是吃家常便飯,可以隨便張揚啊,一個弄不好,泄露出去,分分鐘是滅頂之災,即便是我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指望不上保護好每一個親人朋友,如此,便是害了他們啦......」
安無風想了想,事實上,還真是那麼回事,只不過,他還是一事不明:「你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敢輕易透露,幹嘛告訴我?」
夢中游一呆,眼神從安無風的帽子掠過,遠眺天際邊那一片灰暗的雲,有風,雲動,露出一顆閃動着微光的星兒,他的眼神也在閃動,很亮。
他仿佛終於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緩緩道:「因為,你破壞了我的計劃,所以,你要為你的過失作出彌補。」
安無風道:「如何彌補?」
夢中游道:「現在,當朝以鐵穆耳主政,他沒有子嗣,也就是說,他這一脈將是後繼無人了,在他之後,勢必引發王權爭奪,朝廷各方勢力站隊傾軋,你要做的,便是,趁此時機暗中推動我們漢人佔據一席位置。」
安無風道:「廟堂之上,文武百官,僅僅憑着一些漢官,未必濟事。」
夢中游微微搖頭:「有漢人說話,總比沒有一個漢人說話的好,起碼,在目前,大元朝為了鞏固政權,當政者還是會有選擇的聽從漢官意見的。」
安無風道:「我一定要做嗎?」
夢中游緩緩道:「這是每一個漢家子弟都必須無條件承擔起來的義務,只不過,太多數的人,他們沒有你的能力。」
安無風不確定道:「我,可以?」
夢中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個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完成,這個人,就是你。」
安無風沉吟道:「看來,你今晚尋將於此,便是讓我幹這事罷。」
夢中游站了起來,道:「當然還有的,你把阿強送哪裏去啦?」
安無風微微一僵,道:「青城。」
夢中游微微頷首,道:「不錯,是個好地方。這麼一說,又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安無風不禁惴惴不安,不知他又要讓自己做些高難度的事兒。
果然,卻聽夢中游笑笑道:「這樣罷,青城派掌門位置還懸空着,這個座頭,你就坐了吧。」
剛剛也是站起來的安無風身一晃,幾乎暈倒,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道:「你確實不是在開玩笑?」
夢中游道:「當然不是,雖然,我還沒有見過你的武功如何,但是,衡山別院的磨劍尊者被殺現場我可是看過的,便是僅憑那一劍之滅絕威力,區區青城派掌門之位,算是大材小用了,別嫌委屈就好。」
安無風想了想道:「可是,我對於青城劍法,卻是一竅不通,總不能堂堂一派掌門卻不會人家門派武功,豈非讓人笑掉大牙?」
夢中游道:「這個都不是事,二十年前,青城派的一代天驕趙珏與我交好,曾經有過切磋,青城劍法,我倒是可以轉授與你。」
安無風深知夢中游之脾性,決定了的事,從不改變。
所以,他只能無奈的接受了。
哎,夢中遊說上京城之任務,這個世界只有他安無風一個可以完成。可是,他想說的是,這個世界,讓他不得不為之妥協的沒有脾氣的人,天上地下,恐怕也僅僅是他夢中游一人。
終究,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他的武功即便是能夠秒殺磨劍尊者,但是,與夢中游的混沌力量相比較,硬碰硬的話,還是遠遠不夠的。
形勢比人強,他不認慫,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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