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拍哭戲是林曉光的難題,對陳瑩來說,卻是小菜一碟,哭戲只是她在大學表演課上學習的基本功罷了,她身上自然是沒有攜帶眼藥水的。
陳瑩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雙眸中的失望卻顯而易見,但她還是耐着性子,語重心長地對林曉光道:「小弟,你聽我說,拍哭戲是我們作為演員,必須要跨過的一個關卡,如果你真想要成為一名好演員,那我勸你不要逃避,也別用眼藥水糊弄觀眾,你應該選擇勇敢去面對,儘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陳瑩這番話,可謂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林曉光聽後,感慨地說:「小瑩姐,你說的沒錯,逃避是懦夫才做的事情,我會勇敢面對,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嗯,你可以的,我相信你。」陳瑩微笑着鼓勵道。
想到自己一個人在橫城孤軍奮戰了那麼久,期間受盡了旁人冷眼和奚落,如今卻有幸遇見了像陳瑩這樣的一位善良的小姐姐關愛、鼓勵着自己,林曉光心中頓時百感交集起來。
這一刻,林曉光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瑩姐錯信了自己。
於是,林曉光沒再多說廢話,開始沉下心,努力回想着自己過往的親身經歷,想從自己的故事中,找出一些感懷傷秋的畫面。
過了沒一會兒,副導演丁德武跑了過來,對林曉光叮囑道:「曉光,你先醞釀下情緒,等會兒有場哭戲要拍。」
見林曉光憂心仲仲的模樣,丁德武忙問:「怎麼?哭不出來?」
其實,林曉光此刻正在努力醞釀悲傷的情緒,回過神後,他坦然地對丁德武說:「導演,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試試,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拍哭戲。」
丁德武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沒事的曉光,你要真哭不出來,咱們劇組還有眼藥水給你備着,這裏很多大牌明星都用過這個東西。」
「哦,那先謝謝導演了。」
林曉光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並非這麼想,陳瑩的一番話,就像是警鐘長鳴,在他腦海中不斷迴響,敲醒了他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勇氣和決心。
但現實卻有些詭異,如今的林曉光,只記得了來到橫店之後發生的事情,至於前世的父母,以及今生的父母,他腦海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甚至連他們長什麼樣子,林曉光都快要記不清了,仿佛過往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已經從自己的記憶中徹底消失了一樣,這也是為什麼來到橫城這段日子裏,林曉光從來沒有跟自己的父母親人聯繫過的根本原因。
既然沒辦法從自己的生活中借鑑經驗,那林曉光乾脆換個思路,開始揣摩劇本中描寫的情節,故事裏說,丁小弟的養父養母,雖不是親生,確遠勝親生,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絕對體現不出父母親對孩子的疼愛和關懷,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丁父丁母老來得子,對丁小弟自是百般寵愛……
「各人員準備!」
「攝影ok!」
「燈光沒問題!」
「錄音ready!」
「action!」
一通南腔北調不中不洋的喊話下來,今天的第三場戲開拍了。
隨着「啪」的一聲打板,就見小樹林裏,陳瑩飾演的鐵真真和何忠華飾演的阿吉兩個人,分別靠坐在大樹腳下閉目養神。
一秒鐘後,林曉光和飾演丁父丁母的兩位演員同時入鏡。
這場戲說的是,丁父丁母在送丁小弟去京城的途中,遇到了被鐵真真劫持的阿吉(何忠華飾),好心的丁家三口,決定想辦法營救阿吉,不料,此舉卻為他們一家招來了殺生之禍。
只見,滿臉忐忑的丁小弟,手持一根大棍子,悄悄走到鐵真真身邊,準備伺機行動。
而另一邊,丁父丁母也輕手輕腳地替阿吉解開身上的鐵鏈。
忽然,一個不小心,鐵鏈掉在地上,發出「哐啷」聲響。
熟睡中的鐵真真,瞬間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豈知,就在鐵真真睜開眼的瞬間,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丁小弟二話不說,就直接朝着她的眼睛上灑了一把藥粉。
「什麼人?」鐵真真一雙眼睛突然看不見了,她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拿起身邊的寶劍,就是一通亂砍。
鐵真真亂劈亂砍的架勢,令與她近在咫尺的丁小弟手足無措,他在躲閃鐵真真的亂劍中,不慎摔倒在地。
而另一邊,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的丁父丁母,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六神無主,兩個人滿臉驚恐,愣在原地挪不動腿,鐵真真一手握劍,一手捂着眼睛擦拭,心慌意亂之下,以為自己陷入危境,揮起劍,唰!唰!手起刀落,兩劍封喉,錯手殺死了丁小弟的父母。
躺在地上撿回一條小命丁小弟,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鐵真真拿劍殺害的整個過程,整個人都傻掉了。
「爹!釀……」
片刻後,回過神來的丁小弟,禁不住放聲吶喊,連爬帶滾地,撲到父母親身前。
確認父母遭到鐵真真殺害,失去理智的丁小弟,已經悲憤到雙眼通紅,眼裏全是仇恨,馬上就要爬起來,衝上去和鐵真真拼命。
電光石火間,何中華飾演的阿吉趕緊用力抱住他,勸他說:「小弟,你冷靜點,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阿吉,你放開我,我……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這個女魔頭!」丁小弟只知道怒吼、咆哮。
阿吉抱着丁小弟,苦口婆心地勸說:「小弟,你聽我說,你真不是他的對手,你這樣會搭上自己的小命……」
殺父殺母之仇,可謂不共戴天,丁小弟哪還有心思聽得進阿吉的好心勸告,丁小弟使勁掙脫阿吉的束縛,但是沒用,阿吉的真實身份是「三少爺」謝曉峰,不會半點武功的林曉光,自然逃脫不了他的束縛。
兩米開外,鐵真真右手拿劍指着丁小弟,左手擦拭着眼睛,說:「他們找死怨不得別人……」
「女魔頭,你乾脆連我也殺了吧……」丁小弟在阿吉懷中失控地咆哮着。
剛剛恢復好視力的鐵真真,看着地上躺着的兩具屍體,一下子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而她面對丁小弟的仇視,也只能是一臉愧疚和自責。
「是……是他們先偷襲我的……」鐵真真心虛地為自己解釋着,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寶劍,「我不是有心殺他們的,只不過你剛剛撒了藥粉在我眼睛上,我眼睛看不見東西,所以才錯手殺了他們。」
真相確實就如鐵真真所說,她是眼睛看不見,以為有人暗算她,才錯手殺了丁小弟的父母。
父母的死,丁小弟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有責任,更何況,鐵真真恢復視力之後,他已然報仇無望……
走投無路的丁小弟,痛苦地坐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慘死的父母,肩膀開始微微顫抖,緊接着,他雙手抱緊自己的父母,邊痛哭邊說:「娘……娘……爹……你們死的好冤啊……」
林曉光懷裏,雖然抱着的是自己在劇中的父母,可他心裏,卻完全沒有辦法把感情投入到他們倆人身上,抱着他們痛哭的這一刻,林曉光腦海里想的,是自己,想到自己這一年來,就像孤魂野鬼一樣,每天在片場演繹着別人的喜怒哀樂,生病了沒有人疼愛,孤獨了沒有人陪伴,想回憶起自己的父母,腦子裏卻又是一片空白,他拼了命想要想起那一切,可又苦於記憶喪屍自己無能為力,他身體裏爆發出的情緒中,夾雜了痛苦,遺憾,悲傷,還有求而不得怨念……
只見,亮晶晶的淚珠,仿佛在一瞬間,全部聚集在林曉光眼睛裏滾動,然後,大大的、圓圓的、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淚,珠順着他的臉頰滾下來,滴在飾演丁父丁母的兩位演員的嘴角上、衣服上……
林曉光的這種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上氣不接下氣的哭法,以及台詞,都是哽咽着說完的,是把滲到他心中的所有父母情緒,全部藉助這場戲宣洩出來……
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真的失去至親的時候,人才會這樣哭吧。
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被林曉光的這場哭戲給感染了。
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林曉光哭得這般撕心裂肺,為的不是劇中的父母,而是為了他自己,僅此而已。
精滿自溢,人嘛,也是一樣,身上堆積的負面情緒太多,偶爾通過眼淚排泄出去,也是一件好事。
「好!過!」
靳德茂大聲喊了停,滿臉興奮,看着低頭哭泣的林曉光,心情忽然很感觸,他也被林曉光入戲的場面感動了,雙手不由重重的擊了一下,然後兩下,三下,四下……
陳瑩欣慰地笑了笑,也放下手中的寶劍,開始用力的拍着手。
既然導演都帶頭鼓掌了,現場的工作人員見了,也放下自己的活計,緊跟他們的節奏,為林曉光鼓起掌來。
小樹林裏,二十幾個人擠在林曉光周圍,「嘩啦啦」的掌聲響了起來。
然而,飾演丁父丁母的兩位演員起身離開後,林曉光一個人,還在自顧自的哭泣,他幾乎快要哭到崩潰了,不是他不想停,是他根本停不下來。
「曉光……」
緩了片刻,陳瑩默默走上前去,直直盯着蹲在地上哭的黯然神傷的林曉光,眼神略空,把紙巾塞到他的手裏,安慰着道:曉光,別哭啦,戲都拍完了……」
林曉光邊哭邊接過紙巾,莫名其妙的停頓了一小會,最後哽咽着,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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