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行是想兩個男人分別開車,可蕭舒夏有了媳婦不要兒非得跟何沛媛一起,於是父子倆就在路上商量了一下以後怎麼跟丁家後人相處。楊程義的建議是將心比心,得多關心支持小孩子的學習工作,但也要儘量避免直接的名利往來。
到地方下車,蕭舒夏那精神面貌像是來賀喜的,趕快調整一下。
丁家也挺重視遠道而來的人,展示正在準備張羅一頓像樣的晚飯。楊家誠意表明剛到剛吃而且女人還得回家處理些事情,一起從簡。
沒怎麼寒暄,楊程義想先看看丁老,男人作陪,女人就不去了。上樓後雖然沒行大禮,但包工頭扶着冰棺說的一段話真叫人刮目相看,什麼懷瑾握瑜同功一體,又恩德如山寸草春暉,情緒之飽滿不僅讓他的犬子深深低頭,逝者兒孫也跟着默哀。
樓下,說是只交鋒兩回就怕了的蕭舒夏又在餐桌邊跟逝者兒媳擺開了陣勢,看見男人們下來並沒藉機抽身。何沛媛和長孫媳婦怎麼在外面另開一桌,哦,是等着給客人上茶呢。
楊程義坐了統戰部的位置,可惜講不出什麼高屋建瓴的話,就核對一下流程。明後兩天的安排已經細緻確定,一個包工頭也不敢對國家的部署有什麼意見,就顯得需要心裏有個底。
自己一點幫不上忙,楊程義倒儼乎其然質疑兒子沒出什麼力。好在丁家人是肯定的,昨天和楊景行一起守夜的孫女婿誇張說聽了半夜英語。
蕭舒夏和何沛媛都被留下來吃晚飯,五點過就上桌,因為丁家中午沒吃。十個人這麼滿滿一座,菜也算豐盛,就算不喝酒氣氛也不怎麼沉重了。
何沛媛不是幫忙準備了碗筷麼,丁家女眷就此說開進而高度表揚姑娘辦事細心周到,待人接物恰如其分,對楊景行更溫柔體貼,二十來歲就能有這樣的賢內助表現實屬難能可貴。姑娘不好跟長輩唱反調,蕭舒夏又還沒資格推辭只好笑納,讓飯桌上差點歡快起來。
還好逝者長子把賢內助上升到了影響音樂事業興衰的高度,成了嚴肅話題。在座最年長又是新的一家之主,長子講話明顯比以前語重心長,他感恩父親生活上安享了兒孫滿堂四世同堂的晚年走得沒什麼大的牽掛,也自豪父親工作上功成名就的蓋棺定論,還欣慰後繼有人。
逝者是一九九二年被授予「人民音樂家」稱號,其實在那之前就已經致力於培養接棒人,精心挑選過幾個苗子並付出了誠意,可惜有人出國學着學着就改旗易幟了,沒出國的寫着寫着走仕途了,甚至有莫名其妙反目成仇的。老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應該有不少遺憾,所以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楊程義被同行高度認可並得到國家重視是莫大安慰。
長子的意思是,父母和女朋友有天然義務擁護楊景行的音樂事業,但丁家人也有責任支持維護。
話說到這份上,楊家人可以大恩不言謝了,不過楊景行還是儘量禮貌。
對女人而言飯桌上這點時間哪夠呀,到晚上八點多楊景行提醒女朋友早點回家時,她們好像才剛開始。丁桑鵬兒媳還遠沒控訴完已經離婚的二兒媳婦的各種不可理喻匪夷所思,抓緊邊送客人出門邊挑要緊的列舉,要不是因為背上了「人民音樂家」之家的名聲沒辦法,正常人怎麼可能咽得下那一肚子屈辱氣。
比起女人之間送出門都要半個小時才回來的親近,屋裏的男人們好像又冷淡了點,沒什麼必要話題了。雖然時間還早,楊家父子也建議親屬們早點休息。丁家人是不是誤以為父子之間要說話,這就為他們騰出了空間。
楊程義先看了會報紙,其實幾篇官方報道的內容大同小異沒什麼獨特視角,所以翻了幾篇就來瞄瞄兒子再電腦上幹什麼,還沒老花呢,有點新鮮:「你這個……上面是下面的翻譯?」
為老不尊怎麼偷看呀?楊景行都不好意思了:「不是,附一段讓老外感受一下漢語的魅力。」
「你自己搞明白沒?」楊程義簡直緊張,趕緊坐近了審核,倒是沒挑出這篇「黃鐘大呂曲終奏雅」的毛病,問題是你楊景行沒這種風格更沒這個實力呀,何必還為難外國友人。
楊景行坦白自己是借用了民族樂團前輩寫的祭文片段,不過也不要以為老外多單純,已經有人以愛爾蘭語詩歌還以顏色。不過楊景行的盤算是,對於這種角色反而可以加深友誼。楊程義並不驚訝高雅音樂人也爾虞我詐,提醒兒子既要盡心也得講究分寸,比如追悼會可別弄成攀談會……還有個事:「何沛媛爸爸媽媽到不到?」
楊景行搖頭:「本來可以去看看,媛媛覺得沒必要怕人說閒話就算了。」
楊程義點點頭:「……我們是不是推遲一天,看七號晚上方不方便和她爸爸媽媽吃個飯?」
楊景行好笑:「這麼熱情?」
「你媽這個人……」楊程義嘆氣:「誰說她兒子的好就喜歡誰。」
楊景行搖頭:「早了點……年底再說吧。」
楊程義也認為沒必要着急,因此更叮囑兒子要好好對待姑娘,其實人家未必沒有「心高氣傲」,看起來卻是「一心一意」。好品德好個性的女孩子固然不少,但庸俗點說能以何沛媛的外型條件在如今社會保持住這麼高的操守,這一點就能讓楊程義對姑娘父母表示欽佩了。
在丁家人準備休息又擔心對楊程義父子倆安排不周的時候,蕭舒夏及時給丈夫打來電話結束了這邊的客氣。
聽意思,蕭舒夏還是真心留何沛媛在國際名園過夜,而且早就發現證據的。楊程義批評老婆太唐突,女孩子家不要面子的嗎,不過馬上就要因為沒能組成飯局而被老婆嫌棄。
掛了電話後,楊程義又想起來一件事:「她們這個三零六都要去吧?」
楊景行還有臉嘿:「怕尷尬?」
楊大老闆臉上紋絲不動:「齊清諾的母親,一個系統的呀。」
楊景行搖頭:「八竿子打不着,也可能去,你們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躲一下。」
「你做得出來我躲什麼。」楊程義翹起二郎腿:「如果真是這個情況,齊清諾這個女孩子還不簡單。」
楊景行都煩:「說多少遍了。」
楊大老闆可不是為了八卦:「你媽怕你年輕上當受騙,女怕嫁錯郎,郎也怕娶錯……」
父子倆今天可有時間有空間聊了,楊程義都想去平京看看,因為何沛媛跟長輩說的和她給作曲家的評價截然相反,讓楊程義信了中央民族樂團和中央交響樂團強強聯手的意義非凡。
楊景行也要接女朋友的電話,但他不想給父親聽見就跑去方便。
「我到家了。」何沛媛的聲音小但語氣很趕時間:「阿姨打電話沒?我沒送她上樓。」
「就沒上樓這麼簡單?」楊景行嘗試先佔個高地:「叫你在家裏陪她怎麼不給面子?」
「怎麼給面子?」何沛媛好像有點心虛,更擔心:「你小聲點,他們聽見了。」
楊景行大聲點:「我聽我媽跟我爸念叨半天,看樣子記仇得不行。」
「你少來……」何沛媛哼得氣短:「阿姨才不會……怎麼說的?你在幹嘛?」
楊景行不要臉:「我在廁所噓噓。」
何沛媛就來了底氣:「阿姨就說不放心我一個人開車,反正明天還上班,叫我跟家裏說一下就在楊雲房間睡,我能答應啊?而且你覺得是不是客氣話?你媽又沒說她一個人怕,也沒說可能晚上還有什麼事。」
楊景行送上門:「你不能主動點?」
「主動你個頭!」何沛媛請問:「你去我家怎麼不主動?你跟我媽說呀,哎呀今天喝酒了,我就在媛媛床上睡了。」
楊景行嘿嘿嘿:「其實早有這個想法一直沒鼓起勇氣……」
「滾!那你影響分直接不及格了!」姑娘怒笑兩聲,似乎又覺得太沒正形了:「你尿完沒快點回去!」
楊景行還要問:「你們聊什麼了?」
何沛媛想了一下長嘆一口氣:「都是聽她們講,阿姨說腦仁都痛……」
姑娘今晚也是煎熬着過來的,不過也覺得丁家女眷似乎不敢公開發表看法只能背後婆媽的情況也有點可憐。而且在車上,何沛媛和蕭舒夏也溝通共識了丁桑鵬兒媳的一些觀點並非全無道理,丁家後代的確沒貪慕虛榮更不貪贓枉法,也想像得到為了守住「人民音樂家」的清譽,一家人放棄了多少在當時當前的社會環境裏本可以在合理範圍內輕鬆爭取的利益,比如房子、工作、學校……
何沛媛甚至理解那種不公平感,是呀,太多以權謀私投機取巧營私舞弊的人了,就一個小小音樂學院而且是名聲算好的浦音也有不少眾所周知的見不光呀,可這些人受到懲罰了嗎?還越來越不得了得很呢!
但是呢,何沛媛當時也很想真心誠意地跟親屬說一句「丁老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是人格」,又怕:「都是長輩,我沒資格講這種話。」
楊景行覺得:「媛媛最有資格,人格不是看年紀……」
何沛媛並沒聊得忘形,這些事還是以後再說吧,催男朋友快回崗位上去。
楊景行回到座位也沒什么正事,聽父親繼續把話題說到可能是受年輕作曲家獲得西方肯定的激勵,王卉爸爸也下定決心走出國門了,要跟人合夥去非洲搞紡織業,前期投資就是上億美元,王老闆雖然占股不多但是也要拿出壓箱底的資產了。
楊程義不太認同連襟喜歡講大話和過於搞關係走門道的行事風格,但也承認王卉爸爸是有事業心有底線更能吃苦耐勞的,所以儘管大姨子很不同意丈夫年過半百了還去遠隔萬里的不太平打拼,楊程義還是頂着壓力投了一個贊成票。
楊老闆知道連襟有資金缺口,他也想鼎力相助,可是要等開盤之後再看情況,估計也拿不出多少來。照說楊景行也該有所表示,一百萬兩百萬不算少,四百萬五百萬不嫌多。不過聽何沛媛的語氣,是不是也有點緊張呀?
雖然跟張楚佳不算熟,楊程義也認為楊景行可以應該把師姐視作王卉和楊雲來對待,李教授更有資格提要求。當然了,何沛媛應該是認為男朋友掙錢也不容易,如果萬一有一點點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就一個張楚佳吧?聽何沛媛說安馨喻昕婷她們自己應該有不錯的經濟條件了。
二十來歲的女孩子能憑藉手藝過上乾乾淨淨不卑不亢的優裕生活,怎麼能不感激恩師呢?所以楊程義更要終生牢記那些貴人恩情,雖說遇貴人也需要自己有能力,但做人一定要飲水思源不然是走不遠的。
楊程義還關注了許維的父親,已經立案了,普遍傳聞牽扯較廣情形複雜就是倒霉。官場上的人都喜歡說什麼政治複雜身不由己,但等到身陷囹圄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後悔很多時候其實是能「由己」的呢?
不過楊程義支持兒子保持跟朋友的友誼,也希望許維明白塞翁失馬的道理……
六號早上六點,其實凌晨兩點就裹着毯子在沙發上合了眼又剛坐起來的楊程義跟丁家人謙虛:「躺了一會……」
丁家人都認識楊景行電腦上的打譜界面,看他正有精神頭的樣子,還提醒楊程義別打擾兒子。
蕭舒夏的電話倒是打得早,可是改變主意了,要等中午何沛媛午休了送她過來。楊程義有點氣憤老婆這就開始倚老賣老了,想當初她自己……
今天的第一批客人是浦海交響樂團,雖然比別的主要單位晚了一天半天但是人來得多,支部書記、團長、首席指揮常任指揮、首席小提琴都清一色黑衣白花。
也是好久不見了,楊景行還跟張家霍笑一下:「張指揮好。」
張家霍也點點頭神情似乎客氣。
畢竟是浦海頭把交椅,交響樂團在追悼會上擔起了演奏《丁桑鵬第二交響曲》的重任,不過是由才三十出頭的常任指揮執棒,張家霍是昨天晚上才趕回浦海。
親屬們都理解感謝。
可能是看楊程義幫忙搬椅子端茶表現挺積極,家屬們就也介紹了一下這是楊景行的父親。
交響樂團對楊先生就不用怎麼沉重,甚至熱情,還有親熱得叫楊爸爸的。能聊的也多,畢竟令郎也是丁老的重要功績之一嘛。
楊程義倒也應付得過來,還幫親屬送客人離開,但是大概也感覺到自己的身份實在不適合場而且還耽誤他人時間和口水,所以等辦公廳再來人時他就迴避了。
十點過,楊景行正準備和逝者長孫去一趟殯儀館,又接到母親的電話。
「……早上說好了,我等她下班了一起吃飯,剛才突然跟我說有事。」蕭舒夏倒不是不高興,有點擔心:「我聽語氣有點不對,你最好問一下,快點啊!」
楊景行打過去,一接通還沒餵呢,就聽見姑娘在那邊說:「瞎子在日本拍婚紗照了。」語氣透着點開心的。
「漂亮吧?」
「當然。」
楊景行嗯:「行……下班再說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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