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地墓園。
法壇上,金玉小僧自行緊閉雙眼。
他不只是閉上了自己的雙眼,更閉上了自己的其他四感和第六感神識。
他的眼角有淚,他的嘴角有笑。
他的淚,哭蒼生的悲苦。
他的笑,樂這世界上還有如來。
如來經雲,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
金玉小僧進入了一種特殊的假寐之態,身外白衣垂垂,他是這大片暗黑世界中,唯一的小白點。
金玉小僧天賦異稟,可在假寐之狀態下,功體加速修行。
他要利用這有限的時間,進一步提升功體。在魔氣入體至極限時發動最強的反戈一擊。
......
金玉小僧的身旁,千面鬼想到很快就能和師兄有更多的時間面對面,越發來了精神。
他在法壇上,繞着金玉小僧不停轉圈,並不時擺出各種一字馬,各種下腰,如蛇舞一般。
本來是一場標準的鬼道作法,卻被千面鬼誇張的動作生生演繹出獨舞者的美感。
沒錯,他這一切都是要給他的師兄看的,馬虎不得一點。
法壇場外的守衛們真是開了眼。
「暗影右使大人這是作法?還是舞蹈?」
「我的親娘哦,他的身段真的比我看到過的所有姑娘都軟。」
「好像你看過很多姑娘?要我說,這就是真功夫。」
「暗影右使大人八成修煉的是軟蛇功,看他剛才的反向下腰,鼻子尖都貼在了他自己的大腿根上。」
「要是小翠有一半暗影右使大人的柔軟身段,我就是賣血,也立刻回村里娶了她。」
「嘿嘿,小翠要是如此,估計你的兩顆腎不夠用,要不要哥哥幫你。」
「呸!」
足足半晌後,法壇上的千面鬼才消停了下來。
千面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裙,收了七煞鬼幡,怔怔望着天空,口中喃喃道:「師兄,我剛才的樣子你是不是很喜歡?以後的日子,我就可以把最美的自己多多展示給你了。」
「暗影右使,繼續你的施法,不要發呆。」紫袍人傳音過來,聽在千面鬼的耳中卻是如同驚雷。
千面鬼的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傳音回答:「稟告魔主大人,屬下正在心裏細細推敲接下來的每一個步驟。此時重大,容不得半點失誤。」
「......」紫袍人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着。
千面鬼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法壇上,他看向法壇中間的金玉小僧,心中飛快盤算。
「為了讓這些魔兵殘骨重新擁有力量,就必須灌注最純粹的魔靈之力。而整個西域,最純粹的魔靈之地,非魔血峰莫屬。想要把如此龐然的魔靈之力利用起來,就需要金玉小僧這個人媒。但魔血峰距離這裏又太遠,這臨時搭建的法壇不足以在如此距離上召喚魔靈。唯一的辦法,就是藉助高空中的巨大魔旋之陣作為跳板。」
千面鬼雙手捧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紫晶球來。
紫晶球中,有一尊頭生獨角的紫獅法相,其表面溢出一絲絲紫色電弧。
「有了魔主大人所賜的這魔晶球,便可施展通靈術了。」
千面鬼雙手高舉紫晶球,口中高呼:「紫獅紫血,紫晶紫魔,元魔神力,通靈召喚......」
紫晶球從千面鬼的手中飛升而起,懸停在法壇上空的高處。
被魔氣灌體後的千面鬼同樣學了一套來自西域魔主的魔道功法。
他以魔道功法不斷將一道道法訣加持在半空中的紫晶球上。
紫晶球上的禁制瞬間被激活,登時紫霞大放,翻滾的紫霞中一尊百丈紫獅法相漸漸成型。
百丈紫獅法相一聲怒吼震天響。
嗷——
聲音傳到八百里外的魔血峰。
魔血的共鳴。
魔血峰忽然震動起來,山體表面一塊塊山石崩塌剝落,石縫中流傳一汩汩紫色的液體,散出血腥味道。
霎時,強大的魔靈之力從魔血峰上提聚出來。
飛騰的紫色旋動着擰在一起,沖天而起,在高空中炸開一輪巨大的魔旋。
與此同時,八百里外的法壇處。
隆隆隆,隆隆隆。
法壇上空的巨大魔旋似受到感應般加速旋動起來。
魔旋表面彈出紫電如潮。
轟!
一聲霹靂,一道紫色光柱從魔旋中心位置噴出。
如同天降魔槍直直墜下,半空中的百丈紫獅法相轟然崩碎,紫晶球一觸紫色光柱便化作飛灰。
那足有磨盤粗的紫色光柱沒有停頓,急急墜下,卻是剛好落在法壇中間,砸在金玉小僧的身上。
紫色光柱同時帶來巨大的罡風和肉眼可見的衝擊波。
三丈高的法壇劇烈晃動,其上的防禦禁制層層崩潰,法壇的一角塌落,表面滿是被撕開的碎痕。
這股強大的瞬間力量,生生將正在做法的千面鬼掀翻在地。他滾出十幾個圈,他柔軟的身體扭出一個誇張的角度,用腳尖勾住法壇的邊緣,才勉強沒有掉下去。
千面鬼臉上的妝容花了,鯊齒耳墜掉了,素色長裙撕開了,露出的大白腿上劃出了一道道明顯的血痕。
「哎呦,」千面鬼被摔得很痛,「摔死老娘了。」
劇烈的震動好一會兒才過去。
那道從天而降的紫色光柱卻是不斷將魔靈灌注在金玉小僧的身體上,發出呼呼的聲響。
千面鬼抱着頭,這才爬起來。他看到自己凌亂的裙衫,登時一臉慌張,而後迅速拿出一面銅鏡照向自己的臉。
銅鏡中,千面鬼眉骨上貼的假眉毛摔沒了一個,另外一個耷拉下一半。一隻眼睛腫起來,另外一隻眼睛凹下去。鼻孔竄出兩道血,血污摻和着他臉上厚厚的脂粉成了泥潭。
「哎呀!」千面鬼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發出一聲尖叫,摔碎了銅鏡,身體搖晃着幾乎暈倒。
「我這個醜樣子,不能讓我最親愛的師兄見到。」
他連忙抓起掉在一旁的七煞鬼幡,然後使勁晃動。
鬼幡吐出一團黑霧將千面鬼包裹起來,然後很快散開。千面鬼的本體消失,變成了長着一雙黃豆般小眼睛,其貌不揚的張三。
張三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擔心道:「師兄沒看到我剛才的醜樣子吧?」
張三抬頭望着高空,魔旋中落下的紫色光柱分明就是最純粹的魔靈之力,盡數砸在金玉小僧的身上。
「還好,通靈術成功了。」張三暗自慶幸。
在法壇一旁護法的清水上人早就先藏在血和尚的身後了。
清水上人之前和千面鬼演練過這儀式,他提前知道會降下天魔神雷的。只是沒想到這雷實在是夠狠,超過了他對雷的認知。
當場面安靜下來,清水上人才從血和尚的身後探頭探腦,「好大的震動,過去了,過去了。」
清水上人繞到前面,看到正面傷痕累累,袈裟破碎的血和尚,心痛道:「哎呀,我最好的血和尚兄弟,真是委屈你了。瞧瞧,你的袈裟都碎了。嘖嘖,你的肚皮都露出來了。怎麼肚皮上還有一道口子?腸子都滾出來。等我回去給你縫一縫肚皮,袈裟就不要了,咱們換身新的。」
清水上人說着,用手將血和尚流出的腸子懟了回去,然後貼上幾張黃紙符籙蓋上傷口。
血和尚本就是人極傀儡,毫無痛感。
「血和尚兄弟,你看我對你多好。」清水上人用手拍了拍血和尚的肩頭。
血和尚的雙眼亮起,呆呆腹語道:「你對我真好。」
其實,血和尚本身是不會說話的,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清水上人借用他的肚子說的。
人群中觀看的夜叉蒼月也不免震撼:「這種規模的通靈術,真是見所未見。要不是金玉小僧的本體吸收了大半的力量,這方圓百里將在這一下雷霆中夷為平地。」
紫袍人卻是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他抬頭望着天空的巨大魔旋,又把目光落在法壇上金玉小僧的身上,兀自低語:「小和尚,你就辛苦一下。本魔主的十萬不死魔兵能否成功,接下來就全靠你了。」
至於那些負責守衛的西域兵士,被天降的這一道霹靂嚇壞了,有膽小的直接尿了褲子。
但礙於紫袍人站在那裏,沒有一個人敢逃跑。
「我的天啊!剛剛這是打雷嗎?這是雷神發怒。」
「我的地啊!我的五臟六腑都移位了。」
「我的人啊!這要是掛了,我還怎麼回去村里娶小翠。」
......
法壇上。
白金玉小僧依舊閉目,仿佛剛剛的雷霆落下並不能讓他從假寐中驚醒。
強大無比的魔靈之力衝進他的體內。
其中的大半被其紫府空間中懸停着的天魔槍直接吸收。天魔槍像是貪婪的魔獸一般,吞噬魔靈,靈光大放,照亮紫府空間。
由於天魔槍的存在,金玉小僧本體受到的衝擊並不多。身外白玉袈裟垂垂,不沾染一絲污垢。
其餘的魔靈之力則是不斷衝擊金玉小僧的四肢百骸。
金玉小僧的體表,漸漸生出大量紫色的魔紋,他的背後更有一尊十丈之巨的白獅法相凝成。
白獅法相如同浴雷一般,在紫色光柱中做咆哮狀。
這白獅法相其他人是看不到的,只有西域魔主一人可以看到。
「金玉小僧背後的白獅法相是?」紫袍人雙眼一眯,心念飛轉,「難道金玉小僧的血脈是傳說中與我所在的紫獅家族並列的白獅家族?」
紫袍人的目光中露出狠色,兀自低語:「不管他是誰,這個戰魂計劃開始了,就沒有回頭了。為了西域的勝利,就是將我自己的生命摔死在這法壇上,也在所不惜。」
......
足足一天一夜後,天上的紫色光柱仍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而金玉小僧身上聚集的魔靈之力也到了一個恐怖的級別。
在紫袍人的授意下,千面鬼張三激活了法壇上的禁制,將金玉小僧身上的魔靈之力向外引出,而後注入在魔地墓園之中。
魔地墓園之中,魔靈之力對那些復活的魔兵殘骨非常受用。
他們殘缺的骨骼開始生長恢復,而後是肌肉。
就連他們身外破碎的兵甲都在魔靈之力的作用下修復。
第一具完成修復的魔兵前,一道魔氣捲動,現出紫袍人的本體。
沒有停頓,紫袍人一掌拍了過去。
轟!
紫色光環炸裂,那剛剛復活的魔人倒飛出百丈,身體殘缺。
恐怖的是,那殘破的魔人吱吱呀呀地叫着,破損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而後瘋狂地朝着紫袍人沖了過來。
紫袍人見狀,不驚反喜,「的確是不死魔人。」
嗖,清水上人連忙跳過來,一連幾張符籙貼在那魔人的身上,那發怒的魔人才停下來。
清水上人連忙道:「魔主大人,您受驚了。這些傢伙,既是魔人,也是符兵。」
說着,清水上人將一張金符雙手奉上,道:「有了這張黃金祖符,這些魔人符兵就只會聽令魔主大人你一個人的。」
「哈哈哈,」紫袍人狂笑,「這非常好!十萬戰魂,就是十萬不死魔兵。」
戰魂計劃,一切看似非常順利。
但讓紫袍人着急的是,復活魔兵的速度並不快。
和之前千面鬼的預計差不多,十萬魔兵全部復活,需要三個月。
法壇上的金玉小僧始終閉着眼睛。
高空魔旋投下的海量魔靈之力,強行灌體帶來的劇痛,如同鋼刷刷骨。
但金玉小僧始終一動不動,任憑自己的身體漸漸魔化。
他的心中始終默念,「讀如來經,學如來意,做如來人,行如來事......」
他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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