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弟子被行刑完畢時已經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她被師姐師妹架出了巷子,在圍觀島民詫異的注視下拖上了隨行的馬車。
雖不知這名女弟子究竟犯了何事,但眾懲治聖女殿弟子,在以往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畢竟,在所有人島民的心目中她們就如同真神的化身一樣,得罪她們,那可是要遭天譴的。
然而今日,這名女弟子卻被長老院給責罰了,聖姑就從旁看着竟然也毫無辦法。
大聖姑從未感覺如此丟臉過,那些巴掌仿佛不是扇在徒弟的臉上,而是打在了她的臉上,她兩片臉頰都火辣辣的,只恨不得趕緊找條地縫鑽進去。
弟子們也是窘迫得不行,從來只有她們橫行霸道,霸道完了還被人千叩萬拜的份,哪知天天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竟被別人家的侍衛教訓了。
繼架着女弟子的師姐師妹快步坐上馬車後,餘下的弟子們也尋着各種藉口上了馬車。
今天實在是太丟人了,對於她們這種被捧慣了的弟子而言,簡直是無法容忍的事。
大聖姑冷冷地看了那個所謂的祭師大人,然而祭師大人早在行刑完畢的一刻便一臉饜足地揚長而去了,五長老跟着他,笑着問他餓不餓,想不想吃什麼。
大聖姑氣得面色鐵青:「臭小子,你別落在我手裏!」
不遠處,有人看了一齣好戲。
賀蘭傾慵懶地靠在馬車上,黑色斗篷籠罩着她玲瓏別致的身軀,她腳踩一雙漆黑髮亮的牛皮小靴,襯得她兩條大長腿筆直而修長,她抱懷看着大聖姑,紅唇勾起,笑得恣意。
大聖姑寬袖下的手拽成了拳頭,方才若不是發現這個女魔頭在這裏,她才不會任由長老院處罰她的徒弟,她若是阻止了長老院,這個女魔頭定親身上陣,那時,她弟子可就真的沒命了。
賀蘭傾淡淡一笑:「看什麼看?再看一百次你也長不成我這樣。」
「難怪你脾氣不好,正所謂男為陽,女為陰,要陰陽調和,才能諸事順意,不然,你就會內分泌失調,情緒焦躁,還會易怒、易嫉妒、容顏早衰。你看你和我娘一個年紀吧,你長得也不差,瓜子臉,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小嘴,標準的美人相啊!可是你和我娘站在一塊兒,你就跟她的娘似的!」
大聖姑的腦海里忽然飄出喬薇的一席話,氣得頭都痛了!
……
摘星樓與祭師後人橫空出世的事漸漸在小鎮傳開了,不少島民都想進來一探究竟,被長老院與八大領主的侍衛攔住了,摘星樓是最後一座祭師殿,比長老院的藏書閣寶貴多了,可得好生保護着,該整理的整理的,該佈防的佈防了,兩位祭師後人也準備好為島民傳達福音了,方能正式請島民入內。
這邊,大長老挑選了得力的侍衛與侍女,開始清理摘星樓。
摘星樓面積極大,又統共有三層,清理起來不是一項小工程,八大領主也想出一分力,紛紛讓自家侍衛快馬加鞭地趕回塔納城,將家中最得力的侍從帶來。
姬冥修在書閣內整理藏書,喬薇打來一盆清水,擰了抹布,細細地擦拭着桌椅與書架。
大長老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見二人似乎並未發現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喬薇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來抓我去審問的?」
大長老尷尬:「這……」
喬薇氣呼呼地抹着桌子:「抓就抓咯,反正我衝撞了神明,神明不喜歡我,不想接納我,把祭祀台弄塌了,讓我不得完成儀式,又把小鎮給地震了,好叫你們能感受到他的怒火,將我從島上趕出去。」
大長老乾笑:「小卓瑪言重了,此前的事是我們查證不周,祭祀台的事只是意外,地震就更與小卓瑪無關了。」
喬薇的手頓住了,瞪大一雙眸子,朝大長老看了過來:「地震與我無關?你什麼意思?別忘了摘星樓是誰找到的,那個人又是我的什麼人!」
大長老嚇得連抹冷汗:「是小卓瑪的夫君,這一切,都是小卓瑪的功勞。」
喬薇恣意地笑了笑:「那可不!不是我把這個人帶回族裏,你們全都再等個幾百年吧。」
大長老點頭如搗蒜:「小卓瑪所言極是。」先前冤枉了人家,這會子聽人家發發牢騷也是應該的。
喬薇換了一盆乾淨的水,正要拎起水桶再倒一些,大長老先她一步,搬起水桶,給她把盆兒滿上了。
喬薇洗着抹布,唉聲嘆氣道:「大長老別在我身上費心思了,我血統不純,沒資格做你們的小卓瑪。」
「小卓瑪說的是哪裏話?你都嫁給祭師大人了,誰還敢質疑你血統不純?賀蘭家與祭師是族裏最高貴的兩種血脈,你們的結合就是天作之合,你們生下的孩子,將會是塔納族這多年以來血統最高貴的孩子。」
這話喬薇愛聽。
喬薇的臉色沒那麼臭了,但架子還是得端着的,不然這麼容易消氣,都當她好欺負似的:「偏殿的屋子我已經收拾出來了,待會兒讓那些災民住進來吧。」
語氣不咸不淡,特別的不可描述!
大長老心墜墜:「讓災民住進祭師殿?這會不會不大好?」
喬薇就道:「那你想讓他們留宿街頭?」
大長老趕忙說道:「侍衛與工匠已經在搭建棚子了。」
喬薇不解地問道:「有地方住為什麼要浪費人力物力搭棚子?何況塔納族雖然沒有冬天,不過早晚溫差大,夜裏還是有些清冷的,外頭那麼多老人孩子,生病了怎麼辦?誰看?誰掏錢?誰買藥?你就說這筆開銷是不是你們長老院給報!」
大長老忽然覺得小卓瑪的眼神好凌厲!心肝兒都抖了抖,道:「開銷是由族庫出一半,另一半幾大家族分攤,長老院與聖女殿也會略盡綿薄之力。」
喬薇的眼珠子動了動:「賀蘭家也要分攤嗎?」
大長老點頭:「是的。」
喬財迷炸毛了:「那還不快讓他們搬進來?!」
大長老快被嚇死了,說要捉拿她歸案的時候小卓瑪都沒這麼生氣,怎麼一聽要掏錢就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大長老踉踉蹌蹌地跑出去,一把撞到了門板,被掀翻在地上,又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去了。
「消氣了?」姬冥修含笑着問。
喬薇走到門口,探出小腦袋,往走廊里瞟了瞟,確定大長老已經遠得不能再遠了,方轉過身,莞爾一笑:「消氣了。」
姬冥修一笑,繼續整理書冊。
喬薇擦桌子,擦着擦着擦到了他身邊,輕聲道:「你弟弟是怎麼回事呀?他不是已經下葬了嗎?怎麼又活了?」
她原本想問祭師的事情,但那小混蛋實在太打眼,害她把對姬家祖先的好奇都壓下去了。
姬冥修說道:「我也不太清楚。」
喬薇理解地挑了挑眉:「也是,你和他一天生的,他下葬的時候你還沒滿月呢,他自己知不知道這件事?」
姬冥修想起弟弟的種種反常,說道:「應該知道。」
喬薇古怪地眨了眨眼:「他知道他還跑去對付姬家?」
姬冥修沒立刻答她的話,而是問:「你可看見他臉上的面具了?」
「看見了。」原先有兩個,那個金的被她扒了,如今躺在望舒的百寶箱裏,這個玉的嘛,倒是時常見他戴着。
姬冥修道:「那也是一塊寒玉,有壓制內力的功效,當初我們都是在娘胎里受的傷,我被幾位族老所救,他應該是遇到了什麼高人,被高人所救。」
「他也是用內力封住了九陽神掌嗎?」喬薇問。
「應該是。」姬冥修道。
喬薇弱弱地吸了口涼氣:「你這麼說,我想起一件事來。」
姬冥修看向她:「什麼事?」
喬薇折了折手中的抹佈道:「上一次塞納鷹失蹤的時候,我與燕飛絕他們前往百鬼深淵尋找塞納鷹的蹤跡,在聖女殿的後山附近我和十七碰到你弟弟,十七打了他一掌,卻反而被他給震傷了,我當時就覺得他與你的情況很像,還給了他一瓶小白的血。不過,我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忘記和你說了。」
姬冥修就道:「現在也不晚。」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與你的情況一樣,都需要救治才能存活,但是當年姬家選你棄他,他現在知道了,所以他心懷怨恨,想要回來報復姬家,他抓了景雲與望舒,也是這個目的!這小混……」
喬薇說着,抬起了拳頭,見姬冥修還在這兒,把後頭的話咽下了。
禍不及孩童,當年的事又不是景雲他們幹的,可以說與他們半點關係都沒有,居然把賬算到了兩個小包子頭上!
也不是冥修乾的,冥修懂什麼呀?自己都是奶娃娃一個,他哪裏知道自己的命是犧牲弟弟換來的?
那小子是把整個姬家都恨上了。
姬冥修眸光深邃道:「他吃了很多苦,我們每個人卻都錦衣玉食,就算沒了他,也好像並不悲傷,他心中不痛快是應該的。」
喬薇拉過姬冥修的手指,低低地說道:「畢竟過了那麼多年了,最悲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挺過來了,日子還是要繼續的。」頓了頓,想到什麼,又道,「公主她……一直都很難過吧?」
姬冥修握住了喬薇的手,悵然地說道:「母親終日在難過中度過,想起早夭的小兒子,總悲從心起,三十多歲的年紀便去了。」
喬薇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現在你們兄弟團聚了,公主在天之靈一定會非常欣慰的,你開心一點嘛,大不了以後我不找他麻煩了。」
姬冥修輕輕一笑:「嗯。」
……
「祭師大人!祭師大人!」五長老跟着教主大人,一雙小胖腿兒都快跑斷了,扶着小酒館的牆壁,上氣不接下氣,「您……您……您……要去哪兒啊……時……時辰不早了……您還是……隨我……回去……歇息吧……」
教主大人抱着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道:「隨你去哪兒歇息啊?」
五長老氣喘吁吁道:「祭師殿……還沒……整理好……您……先隨我……回長老院……」
教主大人翻了個白眼:「本座不去。」
「那……賀蘭……賀蘭堡也成……你哥哥是小駙馬……你住你……哥哥嫂嫂那兒……也……也好!」
教主大人翻了個更大的白眼:「誰是本座的哥哥?本座幾時有哥哥了?本座說了本座有哥哥嗎?給本座出去!再敢跟着本座,本座殺了你!」
「祭師……」
嘭!
門被教主大人合上了。
小酒館是為數不多並沒有倒塌的房舍之一,只是也受到了一點損傷,風四娘正搭着一把梯子,修理頂上的燭台吊燈,不過她只有一條胳膊能用,修起來頗有些吃力。
教主大人拿着沉甸甸的包袱上了樓。
風四娘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繼續修燈。
須臾,教主大人黑着臉走了下來:「我的東西呢?」
風四娘指了指自己屋子。
教主大人走過去,邊走邊道:「幹嘛把我東西放你屋裏?」
風四娘道:「以後你睡下面,我睡閣樓。」
教主大人白了她一眼,抱着自己的大箱子,冷哼着上了樓。
箱子裏都是些兒時用過的東西,大半是外頭撿來的,或是搶來的,也有風四娘親手做的,都不是什麼值錢東西。
他盤腿坐在閣樓里,把從五長老以及侍衛那兒「搶」來的金子倒了出來,一個一個地數着。
風四娘上了樓,手裏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幾套嶄新的衣裳,那料子,風四娘這輩子都沒有見過,柔軟得像雲朵一樣,聞着還有淡淡的清香。
教主大人看了她一眼,顯然還在氣她私自與自己換了房間的事。
風四娘在狹窄的閣樓里坐下,把托盤放在他面前:「你大哥送來的。」
教主大人哼了哼。
風四娘垂眸,淡淡一笑道:「你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教主大人沒說話,打開自己的百寶箱,將搜刮來的金子全都放了進去。
風四娘又道:「你什麼時候回去?」
教主大人依舊沒說話,將百寶箱上了鎖,抽掉鑰匙塞進懷中,扒開風四娘下了樓。
風四娘跟上去,就見他拿着工具爬上了梯子,將吊燈上的燭台一個一個地修好了。
風四娘眼眶澀澀的,那個在她懷裏哭喊着我為什麼沒有爹娘的孩子……真的長大了。
……
夜半時分,大聖姑一行人回了聖女殿,此時夜已深了,但記掛着那邊的事,四聖姑與五聖姑並沒有入睡,而是坐在大殿焦急地等着,聽到門口的動靜,二人激動地迎了出去,結果看見大聖姑面色鐵青地走進來,在大聖姑身後,一個渾身是血的弟子被人抬了進來。
四聖姑與五聖姑頓時一怔,異口同聲道:「出了什麼事?不是帶人去抓『賀蘭傾』的現行了嗎?怎麼……怎麼有人受傷了?」
是啊,今日的計劃原本天衣無縫,是哪裏出了岔子,演變成如今的局面呢?大聖姑鬱悶地坐在了椅子上。
三聖姑咬牙切齒道:「原本快得手了,哪知他們竟卑鄙無恥地假扮成青虹,騙取我信任,偷學了我招式,打傷了我三個徒弟!若非如此,我早就已經得手了!」
「什麼?青虹是假扮的?」四聖姑驚訝極了,乃至於將自己與三聖姑的齟齬都拋到九霄雲外了,「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假扮的?」
三聖姑冷冷地掃了大聖姑一眼:「我怎麼知道?青虹又不是我徒弟!」
在三聖姑看來,徒弟被人假扮了,做師父的卻沒認出來,足以說明師父的失敗了。
大聖姑一記眼刀子打了過去,眼看着就要內訌,六聖姑說道:「三聖姑,你得手了怕是也沒用,眼下已經不是我們與兩個卓瑪的鬥爭了,我們就算再抹黑她們母女也沒用,有祭師的庇佑,誰能把她們怎麼樣呢?」
「祭師的庇佑?」四聖姑困惑地皺起了眉頭,「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和五師妹一頭霧水?」
五聖姑點點頭:「是啊,你們把話說清楚一點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六聖姑言簡意賅地將摘星樓與祭師後人的事與二位聖姑說了。
二人的下巴險些驚掉了,地震傳來的一刻,所有人高興得都快飛了,想着被那對母女碾壓了這麼久,終於有辦法找回場子了,哪裏料到,不到一日的功夫,她們就被打了嘴巴,這可真是太尷尬了。
尷尬倒還罷了,更要命的是,她們的死對頭出現了!
她們花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換來如今聖女殿的地位,祭師殿重現了,她們苦心經營的一切全都要被人奪走了!
三聖姑抱怨道:「我說什麼來着?我當時就不同意把他關在藏書閣!把他抓來聖女殿多好?你們非說怕打草驚蛇,這下好了吧?叫他找着通道了!摘星樓重現塔納族,都是你們幾個害的!」
四聖姑抬槓道:「三師姐這話我不愛聽,什麼叫都是我們害的?我們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誰能猜到他的背景如此厲害!那些夜羅文的書,我們都研究多少年了,一本都讀不完,他一個中原的世家公子,誰知道他能全都看懂?!」
三聖姑沒好氣地道:「所以才要防患於未然啊!」
四聖姑本與她不對付,這會子新賬舊賬一起,可是沒什麼好臉色了:「你這麼懷疑他你當時怎麼不跟他一起進去啊?」
六聖姑往二人中間一站:「兩位聖姑別吵了,非常時期,最忌內訌,別他們還沒把我們怎麼着,我們自己先垮掉了。」
「哼!」三聖姑冷冷地坐下了。
四聖姑也甩袖坐下了。
大聖姑按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道:「如今的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這次真言的差錯,讓我們失去了不少信譽,長老院那邊怕是也對聖女殿頗有微詞。」
六聖姑道:「大聖姑,我倒是覺得我們不必太過擔心。」
大聖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此話怎講?」
六聖姑的面上不見絲毫擔憂:「祭師殿雖好,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聖女殿在這片土地上經營了數百年,島上全部都是我們的信徒,就算他們仍對祭師殿抱有幻想,但諸位聖姑別忘了,他們,離不開我們。」
說罷,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個青花瓷瓶上。
大聖姑拿起了瓷瓶,拔掉瓶塞,倒了一滴晶瑩的聖上在手裏,冷冷一笑:「沒錯,沒人能離開我們,沒有人。」
……
長老院採取了喬薇的提議,停止搭建棚子,將災民遷入了祭師殿,各大家族都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分別派出了侍衛與侍女,輔佐長老院賑災。
喬崢在得到消息後,也從賀蘭堡趕來了,與幾位大夫一起給眾人療傷治病,都不是太嚴重的傷,很快便治完了,接下來幾日還需要換藥,喬崢索性住下了。
此時夜已深,回城多有不便,其餘人也相繼住下了。
條件有些簡陋,不過塔納族的權貴與中原權貴最大的不同就是能吃苦,除了那位嬌滴滴的畢羅復抱怨了幾句,其餘領主全都是卷了個鋪蓋往地上一趟,睡着了。
賀蘭傾兩口子也躺在了地上,賀蘭傾將喬崢一拽,讓喬崢趴到了自己身上。
「地上涼。」她說。
喬崢害羞道:「那也應該是你睡我身上。」
賀蘭傾抱着喬崢一轉,換喬崢在下面了。
喬崢被壓得直翻白眼,還……還是換回來吧……
……
大長老屋子的燈還亮着,姬冥修帶着喬薇叩響了他的房門:「大長老,你睡了沒有?」
「沒有。」大長老快步給二人開了門,將二人迎入屋內,「累了一天了,小卓瑪與祭師大人怎麼還不歇息?抱歉,沒水了,我再去燒一壺。」
喬薇就道:「不用了,我們不是來喝水的,我們有話與大長老說。」
喬薇原先最反感大長老了,就是他不肯讓自己見外公,把自己從賀蘭堡趕出去的,可幾番接觸下來,喬薇發現大長老實在是個難得的正直人。
所以,眼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與冥修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知會大長老。
大長老坐下了,對二人道:「這麼晚了,想來是十分要緊的事。」
姬冥修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大長老的猜測,隨後,他從寬袖中取出一個卷竹簡,輕輕地放到了大長老手邊。
大長老打開竹簡,定睛一看,居然是祭師的手札:「這是……藏書閣的吧?」
竹簡上的線已經壞掉,是他親自更換的,打的結他都認識。
姬冥修道:「是藏書閣的。」
「這本書有什麼問題嗎?」大長老問。
姬冥修說道:「書本身沒問題,不過上面寫的東西大長老可能會有興趣。」
「它上面寫了什麼?」大長老看不懂夜羅文。
姬冥修正色道:「族人不能離島的原因。」
大長老一怔:「什麼?祭師……祭師他……居然預知了後人不能離島嗎?」最初遷入島嶼時,是沒有不能離島這一說的,祭師大人自己就曾離島三年,外出尋找被朝堂擊落的沉船呢。
姬冥修淡淡搖頭:「祭師大人沒有預知這些,只不過,他記錄了一種東西,能夠讓人無法離開這座島。」
大長老的心被吊了起來:「什麼東西?」
姬冥修翻開了竹簡,指着一行字道:「夜鳴蠱。」
大長老看了看他指的字,困惑道:「夜鳴鼓?島上沒人打鼓啊。」
喬薇瞪了他一眼:「是蠱蟲的蠱!不是打鼓的鼓!」
大長老輕咳一聲:「原來是蠱蟲。」
姬冥修說道:「這種蠱蟲是祭師來島上之後發現的,他起先養這種蠱蟲只是懷疑它對治療風濕有不錯的療效,不過後面他發現這種蠱蟲其實並不能治療風濕,但它可以避孕。這種蠱蟲的壽命極長,只要有青藤汁便可以一直活下去,但是它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不能離開青藤汁。」
大長老的面色有些尷尬,怎麼談着談着扯到避孕上去了?
喬薇就道:「是啊大長老,你沒發現你們島上的人很難受孕嗎?」
大長老想了想,島上的孩子確實來得艱難,和卓一生只有一個女兒,畢羅老家主生性風流,也只得了畢羅復與哈佐兩個孩子,旁的世家都是想盡了辦法,卻仍有不少生不出來的。
大長老定了定神:「祭師大人的意思是……」
喬薇挑眉道:「我相公的意思是,你們不能離島,以及很難有孩子,都是被這種蠱蟲害的!你們所有人都被下了蠱,大長老你也不例外,包括我外公!然後你們所有人都必須定期服用青藤汁才能緩解蠱蟲帶來的不適,誰要是離島太久,沒了青藤汁,蠱蟲就會造反!」
大長老當即變了臉色。
喬薇安慰道:「你別怕,它又不會要你的命。」
是不要他的命,可要了他多少個孩子的命?想想都令人膽寒。
大長老壓下心頭不適,問道:「既是被下蠱,為何從沒有人發現?」
姬冥修合上了竹簡道:「這種蠱蟲連我岳父大人都發現不了,別的大夫就更難了。」
大長老膽寒了一把:「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全島的居民都會中蠱?」
喬薇摸下巴:「也不是全島啊,這個小鎮的人就沒中蠱。」
「為什麼?」大長老不解地問道。
喬薇笑道:「因為這個小鎮是罪奴的後代,連真神都不想庇佑他們,他們沒資格前去洗禮,也就僥倖躲過一劫了。」這個消息,連海十三都沒有查探出來,還是喬薇給風四娘送藥時打聽了一番情況,才得知他們都是被真神遺棄的子民,這次若不是為了扳倒賀蘭傾,恐怕聖女殿的人根本就不願意踏足這裏。
這麼一想,他們也算因禍得福了。
只不過,儘管不明真相,他們也並不敢貿然離島,就算離開,也會事先從黑市買些備用的「藥」,畢竟傳聞太可怕了,沒多少人敢拿命去賭。
大長老消化了一下這個震驚的消息,隨後,他回味了一番喬薇的話,忽然覺得不對勁:「你方才說……洗禮?」
喬薇點頭:「是啊,就是洗禮啊。」
大長老一臉不信地說道:「你是說……我們的蠱蟲是聖女殿給下的?」
「沒錯。」
「怎麼可能?」大長老笑了。
喬薇嚴肅道:「怎麼不可能?」
大長老笑道:「我沒有喝過什麼青藤汁。」
喬薇道:「聖水就是青藤汁!這種青藤還不是外邊那種普通的青藤,而是長在兩生果上的青藤,整座島上除了聖女殿,找不出第二個能種活它們的地方了!」
大長老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望向姬冥修,姬冥修眸光鎮定,如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水,風雷嘯而不驚,群妖亂而不懼,說的恐怕就是他了,他話不多,可每一句都令人信服,大長老道:「真的是這樣嗎?祭師大人?」
姬冥修雲淡風輕道:「是真是假,大長老帶人去聖女殿搜查一番便知。」
若在以前,大長老是絕不可能懷疑聖女殿的,可這一次關乎到全島存亡,他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走這一趟。
翌日大清早,大長老便與喬薇一塊兒出發去了塔納城。
喬薇順道回了一趟賀蘭堡,大長老也沒見她帶什麼東西出來,權當她是去看了看孩子。
二人抵達聖女殿時,聖姑們剛做完早課,準備用膳,聽說大長老與小卓瑪來了,當即沒了吃飯的胃口。
俗話說得好,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知那小克星大清早從南島趕來,到底又想耍什麼花招。
大聖姑的臉已經消腫了,在前殿接待了二人。
侍女奉上了新泡的茶。
喬薇端起茶杯,好笑地晃了晃,說道:「這水裏沒毒吧?」
大聖姑倨傲地問道:「小卓瑪什麼意思?」
喬薇淡淡一笑:「字面上的意思。」
大聖姑捏了捏手指,壓下火氣,不與喬薇呈口舌之快了,看向大長老,溫聲道:「昨日殿中有急事,我便先帶着大家回來了,今日我已讓師妹們備上了部分物資,這就準備給小鎮送去的。」
大長老道:「物資的事先不急,我今日來,實則是想向聖女殿求證一件事。」
「什麼事?」大聖姑皮笑肉不笑地問。
大長老頓了頓:「我聽聞聖女殿有人養蠱。」
大聖姑喝茶的動作一頓,眼神閃了閃,放下杯子,不動聲色地說道:「四師妹養的,養了十幾隻好玩兒,大長老突然問起這個做什麼?」
大長老問:「只養了十幾隻嗎?」
大聖姑笑道:「當然了,聖女殿養那麼多蠱蟲做什麼?不過是她自己閒着無事,養幾條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大長老說道:「可我聽說聖女殿養了成百上千,足夠島上所有居民人手一隻。」
大聖姑的手一抖:「大長老從哪兒聽來的?我們是神殿,又不是巫殿,怎麼會做那種事?」
大長老想了想,道:「大聖姑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們搜查搜查?」
大聖姑冷下臉來:「大長老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聖女殿貴為神殿,就連和卓都沒有資格下令搜查,大長老你怎麼敢對聖女殿不敬?」
喬薇嘖嘖地搖了搖頭:「看吧看吧,就是你們縱容得這群人才有恃無恐!你們非得她們把全島害得斷子絕孫才好是嗎!」
大聖姑冷冷地瞪向了喬薇:「小卓瑪,你在胡說什麼?!」
喬薇回瞪了她一眼:「大長老,別與她廢話了,趕緊搜吧!」
「誰敢搜聖女殿?」大聖姑拍桌站了起來。
大長老也站了起來,豪不退讓地說道:「大聖姑,得罪了,今日若是沒有搜到東西,我定當席蒿待罪。」
大聖姑拔高了音量:「你席蒿待罪就能彌補聖女殿被污衊的損失嗎?」
喬薇好笑地說道:「你有什麼損失啊?一不砸你東西,二不殺你弟子,怎麼搜的怎麼給你還原,今日帶來的也都是大長老的親信,絕不可能在外胡言亂語,所以,如果你想說此事傳處去會讓人質疑聖女殿的威信,那麼大可不必!除非……我們真的能搜出東西!但我想應該不會吧,我心裏可是一直非常信任你們聖女殿的。」
信任?信任會帶人來搜嗎?大聖姑雙目如炬地看着喬薇:「小卓瑪,你不要巧舌如簧。」
大長老走到喬薇的身前,擋住了大聖姑的視線:「此事與小卓瑪無關,是我要搜的。」
大聖姑的餘光瞟向一側的走廊,走廊內,六聖姑沖她打了個手勢,她唇角一翹,很快,又壓了下去,仿佛這一幕從未發生過似的。
她轉身看向大長老身後的喬薇,「好,搜就搜,聖女殿光明磊落,沒什麼不能讓你們搜的,不過,你們挑釁聖女殿的權威,也必須為此付出一定的代價,否則日後誰都聽信讒言,今天這個來搜,明天那個來搜,我聖女殿還要不要做事了?」
「你想怎樣?」喬薇問。
大聖姑得意地說道:「要是搜不到,你就跪在外頭老老實實地磕三個響頭,拜我為師,成為我的閉門弟子。」
祭師的妻子拜聖姑為師,這可真打祭師殿的臉吶!
老妖婆死到臨頭了還不忘給祭師殿一個下馬威,好好好,她就看看,這老妖婆到底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我答應你!」
大長老即刻吩咐侍衛封鎖了聖女殿,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去,隨後,開始對聖女殿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
大聖姑恣意地喝了一口茶,蠱蟲早已被六聖姑的弟子轉移出去了,現在才封鎖聖女殿,呵呵,晚了。
聖女殿的後山是一處景色秀美的風水寶地,這裏不僅草長鶯飛,而且繁花似錦,從後山再往東,會經過一個山谷,山谷中種滿了奇異的花草,這些花草看似沒有任何奇特之處,卻有劇毒,若是不懂此陣之人誤入山谷,便極有可能迷失在陣中。
三名女弟子扛着巨大的箱子穿過山谷,這是最後的三箱了,其餘的已全被焚毀,再毀掉這三箱,就再也沒人能抓住聖女殿的把柄了。
三人交換了一個志在必得的眼神,快步穿過了山谷。
三人把箱子放在地上,澆了蠟油,點燃火摺子,往箱子上一扔!
咻!
一道白光閃了過來!咬住了火摺子!一擺頭,將其甩進了山谷。
三名女弟子俱是一愣。
哪兒來的小貂?竟敢壞她們好事?!
女弟子拔出了佩劍,砍那個小白糰子。
小白糰子上躥下跳,左躲右閃,幾人砍得滿頭大汗,卻連它的一根貂毛都沒砍中。
小白糰子地看着三人,秀了秀肱二頭肌。
十幾顆兩生果不是白吃的,寶寶現在的力氣大大的!
為首的女弟子施展輕功,一劍朝小白砍了過去!
小白飛起一跳,一爪子將她拍飛了!
女弟子撞上了身後的大樹,撞得胸口一痛,就在她再一次朝小白攻擊過來時,餘下兩名弟子尖叫了:「師姐不好了!箱子跑了!」
女弟子定睛一看,果真看見兩個大箱子在地上飛快地飄着。
珠兒舉着一個大箱子,大白也舉着一個大箱子,但二獸的體積實在太小了,被箱子擋得嚴嚴實實的,一眼看去,只見箱子不見獸,可不就像是箱子在跑麼?
女弟子這會子也沒有與小白纏鬥的心情了,抓起寶劍追向了那兩個飄走的箱子。
「箱子」太狡猾了,她居然抓不到!
兩個小師妹也去幫忙,三人合力,總算把箱子搶回來了,可是當她們把箱子搬回原地時,卻崩潰地發現第三個箱子不見了!
……
小白舉着箱子,穿越叢林,跨過荊棘,不遠千米,一路奔回聖女殿,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將箱子狠狠地砸在了大聖姑的面前!
------題外話------
萬更,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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