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在寬敞的街道上,下午街上行人最少,馬車走得暢通無阻,太陽曬得整個車廂都暖烘烘的,再配上這一搖一晃的節奏,直讓人昏昏欲睡。
教主大人嘴裏叼着一片橘子,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往下垂。
喬薇也有了一絲困意,掩面打了個呵欠。
忽然,肩膀一沉。
她面無表情地挑了挑眉,探出蔥白的指尖,將某人的腦袋戳到了一旁。
教主大人靠在了車壁上,張開嘴,呼啦啦地睡着,那片橘子十分頑強地黏在他的唇瓣上。
沒過一會兒,馬車轉了個彎兒,他身子一歪,又靠上了喬薇的肩膀。
喬薇無語地嘆了口氣。
她力氣大,倒是不覺得他腦袋重,但這小二貨流口水!簡直不能忍!
喬薇將他按到了另一邊,讓他靠在車壁上,她一鬆手,他又歪了過來,她再次按住,就這麼一直按着他腦袋,過了三條大街。
行駛到長流街時,喬薇讓馬車停了一下,關於玉器行的故事,喬薇其實並未撒謊,這兒確實有家不錯的玉器鋪子,她也確實不怎麼識貨,但架不住她喜歡。
馬車在玉器行的面前停穩,喬薇抽回按住某人腦袋的手,挑開帘子下了馬車,失去「禁錮」的教主大人一邊流着口水,一邊往右側一歪,就聽得咚的一聲,腦袋着地,砸在了地板上!
喬薇去玉器行給景雲買一個白玉觀硯屏風,教主大人繼續趴在車裏呼呼大睡。
車夫將馬繩系在了門口的大石上,起身去了茅房。
馬車孤零零地佇立在寬闊的街道上,時而有三兩個行人從馬車旁走過,會朝低調卻精緻的馬車看上一眼,但也僅僅是這麼一眼,便擦身而過了。
教主大人趴在地板上睡得昏天暗地。
忽然,一道人影晃進了馬車。
教主大人睡得正香,突然間感覺身上爬上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那東西拉開了他的衣裳,探入他的腰側,冰涼的觸感即便是隔着幾層衣料也依舊能讓他感受到,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隨後便撞入了一雙幽冷如冰泊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穿着冰藍色的裙衫,戴着一張面紗,烏黑的發,彎彎的眉毛,膚如凝脂,身上有一股清冽的香氣。
教主大人對她的樣子實在太記憶猶新,幾乎是瞬間認出了她來,眸子一瞪:「是你?」
女子見自己被認出來了,倒也不再小心翼翼的,一般扣住了他手腕,將他反剪在背後,扯了他腰帶將他的手綁住。
教主大人扭過頭,惡狠狠地瞪着他:「你還有臉來?你個無恥的母夜叉!你想做什麼?不會又想對我圖謀不軌吧?我警告你,本座對你這種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本座……」
話到一半,女子抽出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刀刃上的寒意透過空氣傳來,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你……你想幹什麼?」他結巴地問。
女子沉聲道:「我的東西在哪裏?」
教主大人緊張得冷汗直冒,卻仍沒好氣地嚷道:「你什麼東西啊?」
女子的匕首往他脖頸上又靠近了一些,幾乎要貼着他:「再大點聲,我先割了你的舌頭!」
教主大人眼神一閃道:「你……你敢割我舌頭,我就不告訴你你的東西在哪裏!」
女子眸光一冷:「東西果然在你手上?」
教主大人哼道:「是又怎麼樣?趕緊把你匕首拿開,本座高興了,許就告訴你什麼線索了,你要是再敢對本座不敬,本座就……本座就讓你一輩子拿不回你的東西!」
女子冷聲道:「那我就殺了你!」
教主大人沒好氣地道:「你殺了我東西肯定沒了!」
女子開始搜他的身。
教主大人扭了扭身子:「我說你這個女人,能不能別老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你這樣做真的很無恥你知道嗎?你爹知道嗎?你娘知道嗎?」
「給我閉嘴!」女子低叱。
教主大人閉了嘴,女子在他身上翻找着,她的匕首還架在教主大人的脖子上,教主大人不敢造次,只能從簾幕的縫隙朝外看去,一邊看一邊想喬薇到底去了哪裏,再不回來他小命休矣!
女子找遍了,一無所獲,冷冷地看着他:「你把東西放哪兒了?」
教主大人望天道:「不告訴你。」
女子掐住了他脖子:「你最好別激怒我。」
教主大人清了清嗓子:「不在我身上。」
「在哪兒?」女子問。
教主大人看了她一眼:「你放了我,我就告訴你。」
女子道:「你告訴我,我再放了你。」
教主大人挑眉道:「那可不行,我告訴你了,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你會殺了我的。」
女子舉起了匕首,刀尖對向他:「你不說我一樣會殺了你。」
教主大人梗直了脖子,視死如歸道:「你要是覺得我的命比你的東西重要,你就來殺吧。」
女子咬牙:「你當我不敢?」
教主大人正色道:「來呀!」
女子眸光一動,舉着匕首朝他的心口狠狠地刺了過來!
教主大人眉心一跳,一個側身,躲過了一擊,隨即氣喘吁吁地看着她:「你還真殺了你?!」
女子字字如冰道:「反正你不肯告訴我,那不如我先殺了你,然後再慢慢地去找東西。」
教主大人哼道:「你找不着的!」
女子握緊了匕首:「那你就去陰藏地府看着,看我究竟找不找得着!」
教主大人閉上眼:「啊——救命啊——」
店鋪內,喬薇正在挑選屏風,掌柜笑着說道:「夫人,您的眼光可真好,這個玉石觀硯屏風啊,是我們店新到的貨,還是個古董呢,我看您是個實誠人,您誠心想要,我就算您二百兩得了,我少賺一點,回頭您再來照顧我生意。」
喬薇眉頭一皺。
掌柜道:「夫人,夫人你怎麼了?」
喬薇沒說話,拿起桌上的觀硯屏風,反手一擲,沉甸甸的玉石飛入了馬車的車窗,哐啷一聲砸中了什麼東西,喬薇邁步跑了過來,一把扯落了帘子,一道凌冽的掌風打了過來。
喬薇側身一避,躲過了掌風,同一時刻,又抬手一扣,扣住了對方的凝脂皓腕。
女子想要抽回手,卻發現自己難以動彈,忙抬起另一隻握住匕首的手,朝喬薇的面門襲擊而來。
喬薇一把將她拽了出來!
她整個人朝地上撲去,眼看着就要摔個四仰八叉,她的身形凌空一轉,一個利落的翻身,穩住了身形。
她的眼底掠過了一絲難以置信,儼然沒料到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能把她拽下馬車,還險些讓她摔在了地上。
喬薇看了看馬車內的教主大人,見對方雖被綁着,卻沒有大礙,才又將目光落在了這個不速之客的臉上:「你是誰?」
女子冷冷地看了喬薇一眼,施展輕功,飛離了原地。
玉器行的掌柜跑了過來,看着碎了一地的玉石,心痛得無以復加:「我的觀硯啊!」
喬薇給了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掌柜囁嚅道:「這這這……這才一百兩啊,它進價都不止這個了……」
喬薇胡掐道:「這個破玩意兒十兩銀子就能進到貨了,你還想開出二十倍的價,你怎麼不去搶?」
「咳咳。」掌柜咳嗽了兩聲,還說自己不識貨呢,連進價都知道。
掌柜收了錢,進去了。
喬薇上了馬車,解開了綁在教主大人手上的腰帶,問他道:「那人誰呀?」
教主大人氣悶道:「母夜叉二號!」
喬薇眉梢一挑:「你小情人啊?」
教主大人黑了臉。
喬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她來幹什麼?」
教主大人拍拍身上的塵土,坐回了凳子上:「我上次從她身上抓了個東西,她是來找那個東西的。」
喬薇眸光一頓:「她拿走了沒有?」
教主大人拍拍胸脯道:「沒,東西我根本就沒帶在身上。」
一個銅鈴,又不是金鈴,他嫌棄得很,才懶得帶在身上!
喬薇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她既然會來找,就說明那個東西對她十分重要,她下次還會來。」
等她下次來,自己就把她抓住,逼她把冥修與小二貨的毒給解了!
……
午後總是一天之中最讓人懶散的時辰,太陽曬得所有人都懶洋洋的,丫鬟們回屋稍作歇息,整個青蓮居靜了下來,坐診的屋子也不例外。
姬婉站在房中,定定地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的秦姑爺,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的笑容似乎與往常不大一樣,他身上的氣場,也多了一絲似有還無的凌厲。
「……姑父。」她打了招呼,「你怎麼會在這裏?」
秦姑爺露出溫和的笑,說道:「我受了點傷,來找小薇瞧瞧。」
姬婉還不知姬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看着秦姑爺鼻青臉腫的樣子,似乎真的傷得不輕,便問道:「姑父怎麼受傷了?」
秦姑爺的眸光動了動,神色中掠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平息了下去,苦澀地笑了笑,說道:「走夜路不小心,從台階上摔了下來,差點沒要了我半條命,是方才喝了藥才能下床走動了。」
姬婉看着他的神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到底哪兒不對勁,頓了頓,問道:「你已經喝過藥了?」
秦姑爺溫聲道:「早上小薇不在,請了靈芝堂的大夫給我瞧病,但我總擔心別人的醫術不如小薇,便還是過來找她瞧瞧,只可惜她不在。」
姬婉四下看了看:「小薇不在啊,那我先去給祖母請個安。」
說罷,她轉身朝外走去。
秦姑爺探出手來,輕輕地按住了門檻,她看着橫在面前的胳膊,眸光一動,問道:「姑父怎麼了?」
秦姑爺一笑:「我有些事……不好意思找你姑姑開口,想問問你的意見。」
姬婉乾笑:「哦,是什麼事啊?」
「你先坐。」秦姑爺將姬婉請到位子上。
姬婉硬着頭皮坐下。
秦姑爺走到茶水台前,親自跑了一壺茶,拎過來倒了兩杯。
「多謝姑父。」姬婉伸手去拿,秦姑爺卻突然擋住了她的手,姬婉的心咯噔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秦姑爺,秦姑爺微微一笑:「瞧我這記性,忘記你還懷着身子,不能飲茶了。」
姬婉長長地鬆了口氣,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個是自己姑父,自己卻拿他當了壞人,瞧瞧,果真是自己多心了吧。
秦姑爺給姬婉倒了一杯溫水。
姬婉接在手中,輕輕地喝了一口。
秦姑爺在對面坐下,一手擱在桌上,另一手端着茶杯,有意無意地晃了晃。
屋子裏靜得有些瘮人,姬婉定了定神,問姑父道:「姑父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秦姑爺沒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看着她的肚子道:「六個月了?」
姬婉的手摸上了肚子:「六個半月了。」
秦姑爺道:「十年才等來這麼一個孩子,不容易。」
姬婉笑了笑。
秦姑爺微笑:「一定要把它生下來,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姬婉的睫羽顫了顫:「我會小心的。」
秦姑爺看向她的肚子:「你看你,身懷六甲,不在婆家好好養胎,卻頂着烈日在外瞎逛,很容易動胎氣的知道嗎?」
姬婉道:「大夫說我懷相很好,脈象平穩。」
「是嗎?」秦姑爺呢喃。
姬婉心裏毛毛的,一刻也坐不下去了,站起身道:「姑父有什麼事,還是去問姑姑吧,我一個小輩,幫不上什麼忙。」
秦姑爺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茶:「你方才說,曾經在靈堂聽到一個聲音,說弟弟沒有哭。」
姬婉的步子一頓,斜斜地看着地上的影子:「姑父聽錯了吧?我不是這麼說的……」
秦姑爺道:「那個聲音是個少年的,十四歲左右。」
姬婉沒有回頭,望着廊下的柱子,淡淡地笑了笑:「姑父你真的聽錯了,我說的是我那弟妹的表弟,他今年十四。」
秦姑爺淡笑道:「二十八年前,十四歲的少年,婉婉你想起誰了?」
姬婉捏緊了手指:「我……三叔?」
「是你三叔嗎?」秦姑爺問。
姬婉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笑道:「三叔今年到底多大,我其實也不大記得了,我先走了,改日再來探望姑父。」
說着,她朝前邁開了步子。
秦姑爺扣住了她手腕,一股刺痛的感覺鑽入了她的筋脈,她眉心一蹙:「姑父這是做什麼?」
秦姑爺笑道:「我受傷了,走不動了,不如你扶我回去吧。」
姬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自己都需要人扶呢,怕是扶不動姑父,我這便叫人給姑父抬個滑竿來。」
秦姑爺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姬婉的腹中一陣絞痛,他說道:「沒關係,我相信你扶得動。」
姬婉扶着秦姑爺走出了診室。
煙兒剛擦完了教主大人的屋子,端着一盆髒水走出來,見到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大小姐,姑爺!」
姬婉給她使眼色。
煙兒沒看明白。
秦姑爺微微一笑:「我們走吧,婉婉,你也替我向你姑姑說說情。」
敢情姑爺找了大小姐當說客,看來,姑爺的好日子又要來了呢。
煙兒識趣地退到了一旁,給二人讓了路。
姬婉扶着秦姑爺走出青蓮居。
路上沒了行人,秦姑爺抓住姬婉的手,將她帶去了池塘邊的涼亭。
姬婉看着碧波粼粼的湖水,面色漸漸泛白:「姑父你想做什麼?」
秦姑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知道太多了婉婉。」
姬婉的手護住肚子,神色如常地說道:「我聽不懂姑父在說什麼?」
秦姑爺道:「你很聰明,可惜聰明救不了你的命。」
秦姑爺探出了手,按上她肩膀,就要將她推下池子,電光石火間,一道穿着斗篷的小黑影掄着小鐵鍋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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