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小院子裏,見到了李安安的師父梅姑。
同行的還有陪我過來的太白金星杜傳文。
梅姑的道號叫做剪梅真人,她與曾經的民國大家、武當劍仙李景林有着很密切的關係,但至於是什麼,杜傳文卻並沒有跟我言明,而我也沒有機會找人詢問,所以心中一直迷迷糊糊,不得解釋。
這是一個看上去不那麼好相處的老太太,法令紋很深,肌膚老化,臉的表面有些凹陷,看人的時候,總帶着一股審視的目光。
而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向我的時候,我總感覺對方好像天空翱翔的鷹,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這狀況仿佛對方隨時會俯身下來,將我給擄走一樣的心悸。
她的態度,讓我感覺自己仿佛不是過來幫忙的,而是綁架走李安安的六耳獼猴。
如果是尋常人等,我早就轉身扭頭,直接拂袖而去。
但問題在於,面前這位老道姑可是李安安的師父,我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也都得忍着,憋在心裏,而且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滿。
唉……
我低着頭,而梅姑則盯着我,淡然說道:「你就是侯漠?」
我畢恭畢敬,點頭說道:「對,是我,見過剪梅真人。」
我給她問好,而梅姑卻瞧向了杜傳文,說道:「杜師兄,這人看着不像啊,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杜傳文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聽到這般刁難,卻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後說道:「我親自從京城帶過來的,難不成天底下還有誰有這等大的本事,半路將人換了不成?真要有這等本事,天底下估計也就只有噬心魔一人。」
梅姑皺着眉頭說道:「我聽說齊天大聖侯漠是近來江湖上名聲鵲起的新人,短短數年之間,竟有赫赫戰功,常人難以望其項背,怎會是如此猥瑣模樣?」
猥瑣?
我不過因為你是李安安的師父,所以表現得恭敬了一點而已,你至於用「猥瑣」這詞語來形容我麼?
老子雄赳赳氣昂昂,一身陽剛之氣,氣勢貫通胸腹,頂天立地,哪裏猥瑣了?
我一肚子的氣,剛想要發作,然而卻又想起了來的路上,杜傳文吩咐的話語,最終還是按捺住了,低着頭,不言不語。
杜傳文是一個看透人心的傢伙,他路上是這麼跟我說的:「梅姑的脾氣有些古怪,現如今李安安又走丟了,估計情緒不太好,到時候你可得多擔待一些……她對別人,或許會客氣一些,但對你——據聞你與李安安之間,似乎有一些感情瓜葛,所以她對你,應該會格外挑剔,到時候如果真的有什麼衝突的話,你、你……你就當做第一次見丈母娘吧……」
呃!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還能有什麼可說的?
如果說我要對李安安毫無所圖的話,行得正坐得端,無欲無求,我完全可以當面就懟回去。
但事實上,我對李安安這個妹子,心底里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悸動,無數次午夜夢回、春光燦爛的夜晚,那夢裏都免不了出現這麼一個角色在。
我心底里有鬼,又如何能夠做到「心底無私天地寬」?
所以只有忍。
我忍耐,將火給憋到了肚子裏,是為了回頭的時候,將更多的憤怒,撒到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身上去。
胡車,你等着,回頭我不把你打得你媽都不認識,我就不姓侯。
見面的十多分鐘裏,梅姑對我極盡奚落,各種嘲諷,然而有了心理準備的我,卻如同鴕鳥一樣,將腦袋低着,啥也不去細想,不聽不看不聞,反正就當做老丈母娘在嘮叨了。
大概是瞧見我態度還算端正的緣故,梅姑居然沒有再多嘮叨,而是跟杜傳文說起了李安安被綁的更多細節來。
譬如李安安本來是隨着梅姑在武當後山修行的,她接到了李洪軍的電話提醒之後,自然也是多有防備,但沒想到羅華居然叫了他妹妹羅莉,假借長輩之名,將李安安給誆出了戒備森嚴的後山。
因為同出武當,所以羅莉與李安安的關係還算不錯,而李安安也沒有心思防備。
現如今的羅莉,被綁在了家族祠堂裏面,被羅家的人一陣毒打,隨後說送到李家去,給李家一個交代。
但事實上,在李安安被綁案還沒有一個結果之前,李家人即便心裏再怨恨,也沒有辦法對一個毫不知情的小姑娘動手。
羅莉應該真的是被自己的兄長給利用了,所以就算是李安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李家也沒辦法。
總不能將她給殺了吧?
打一頓?
羅家人精明得很,事先就將那小姑娘給打傷了,他們下手,有輕有重,看上去慘不忍睹,但實際上傷到要害的地方基本沒有。
這做派,李安安身後的李家就算是有百般怨恨,也發泄不出來。
至於羅華那王八蛋,已經跟着夜復會的人走了。
……
我在旁邊聽着事情的經過,許久都沒有說話,一直到最後的時候,我方才問了一個問題:「羅華出生武當名門,而且前途大好,本身又是修行者,名門正道的人類,為什麼會跟着都是夜行者的夜復會走呢?」
聽到我的話,梅姑抬起頭來,看着我,好一會兒之後,她方才緩緩說道:「年輕人,你懂愛情麼?」
呃?
聽到這問話,我愣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要說我懂,她會不會認為我浪蕩花心?我要說我不懂,她會不會覺得我有點兒裝?
老太太,請說出你的故事……
沉默幾秒鐘,我說道:「您的意思,是他因愛生恨?」
梅姑說道:「看來你還不算太傻,很明顯,那幫人跟羅華那小畜生承諾了,這件事情辦完,會將安安交給他,而羅華對安安一向都有覬覦之心,求而不得,這是他唯一能夠擁有安安的機會,所以就算是萬丈深淵,他都會往裏面跳下去,懂了麼?」
我聽到她平靜地說着這件事情,越發能夠感受得到她心底里的顧忌和憂傷,想了想,說道:「也就是說,這一次的交換,對方未必會願意將安安給交出來,對吧?」
杜傳文插嘴說道:「對,他們肯定是會出么蛾子的,夜復會的信用一向都很低,所以才需要你來幫忙。」
梅姑也說道:「我不確定羅華那小子是不是能夠左右夜復會的決定,但你得小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拱手說道:「前輩,我一定拼盡全力,都要將安安給安全帶回來。」
梅姑說道:「不僅如此,你還得將真武劍給帶回來。」
啊?
聽到這話兒,我不由得一愣,而梅姑卻理所當然地說道:「沒人知道,夜復會為什麼要集齊這七把法器,但他們既然這麼執着,肯定是有緣由的,如果真的讓他們得逞,說不定會有巨大的陰謀出現,所以這真武劍,也一定不能丟。」
我忍不住苦笑,說這兩件事情,孰輕孰重,您總得給一個優先級啊?
就像你在產房外面,護士過來問你,說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的時候,你總不能說兩個都保吧?
廢話,如果兩個都能保的話,人家又何必過來問你?
這是一個單項選擇題。
然而在梅姑這兒,她卻瞪了我一眼,強行將單項選擇,變成了多項選擇:「沒有商量的,無論是安安,還是真武劍,都非常重要,你必須都帶回來。」
我瞧見她說得如此堅定,頓時就是一陣鬱悶,有點兒想要撂挑子。
然而這個時候,我瞧見杜傳文在梅姑身後對口型:「丈母娘……」
他這一句話,說得我對抗的力氣全部都消散了去。
唉……
作孽啊。
我硬着頭皮答應下來,而梅姑與我溝通完畢之後,也離開了。
她需要去與接頭的人溝通,詢問我過去參與交換,對方的態度,看能不能同意。
所以我得等。
杜傳文也跟着出去相送。
我一個人留在這裏農家小院裏,周圍是一個小山村,這附近的許多人家,與武當關係其實都很密切,有的給山上供應蔬菜糧食,有的家人也在武當山上清修,所以算得上是武當的別院之一。
我在院子裏耐心等待着,沒多一會兒,杜傳文趕了回來。
他對我說道:「回去的路上,梅姑對你的印象還是挺好的,跟我誇了你兩句,說你這人溫良恭儉讓,算得上是謙謙君子。」
我忍不住笑了,說你就別安慰我了,「溫良恭儉讓」這話兒,怎麼聽都不像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杜傳文也忍不住笑了,說你跟她見第一次面,反倒是挺了解她的。
我搖了搖頭,怎麼都想不出來,李安安這般乖巧明理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師父呢?
杜傳文告訴我,說在遊俠聯盟裏面,梅姑一直都是特立獨行的存在,不過她的修為着實厲害,而且嫉惡如仇,所以還算是比較受大家認可的。
如此聊着,大概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夜復會那邊回話了,說可以。
對方知道來交易的人是我之後,不但不慌,而且立刻同意下來,並且告訴這邊,夜裏十二點,在清風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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