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蔭盎然的花園跑道之上,一對男女並肩跑了過來。
一高一矮,一剛一柔,一黑一白。
這一切,構成了一幅絕妙的畫卷,和諧融洽,自然天成。
她穿着一身白色運動服,柔順的面料勾勒出曼妙姣好的身姿,半丸子頭俏皮又靈動,臉上笑意盈盈,眼底波光零碎如金蝶舞翅。
而他則是全黑色運動服,身材高大巍峨,舉手投足皆浸潤為尊者的氣息,還有他那儼然完美禁慾男神的刀削五官。難得的一點柔和暖意,似那寒峭山巔生出的脆弱嫩芽,微不起眼,又彌足珍貴。
——以上,當然不是阿元能夠想像出來的。
在他眼中,很簡單粗暴!
錦錦快要被老爹搶走了!老爹是騙他的嗷嗷嗷!
阿元跟頭小獅子似的,猛地就沖了回來,張牙舞爪地撲向欺騙他的顧寒傾。
他那白嫩的小臉兒因為運動過度還是紅撲撲的,眼睛晶亮,撲向老爹的動作迅捷快速,一點兒也不像是跑累的樣子。
顧寒傾放緩腳步,面對阿元的攻勢,輕巧地伸出一隻大掌,扣住阿元的腦袋,讓他無論如何撲騰,也不得前進一步。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原來他的腕上還帶着一支黑色的智能手錶,看不出是什麼品牌的,但是外觀大氣,細節精美,應該不會是什麼便宜貨。
「你的體能成績退步了。」
他沉甸甸的一句話,落在阿元的肩頭。
阿元瞬間不動彈了,悶聲站在那裏,臉上沒多餘表情,顯然是不開心了。
縱使他開始測試之前,顧寒傾是怎麼騙他,他又是如何的不情願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有結果。
顧寒傾掃他一眼,略顯責備:「我看你現在還有力氣,應該是沒有發揮全力?哪怕現在只是一個小測驗,記得我曾經教過你的嗎?」
阿元緩了很久,才憋屈地點點頭。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這是顧氏百年來的家訓之一,讓後代子孫不得粗心輕敵,時刻保持認真嚴謹的態度對待每一件事情。
「很好。」顧寒傾知道阿元這是真記得,以他的記憶力與領悟力,也不會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所以你現在懂了嗎?」
阿元再點點頭。
「圍着這個人工湖的跑道,跑五圈吧。」
阿元飛快地看了姜錦一眼,朝她揮揮手,難得沒有跟老爹犟着來,一步一步拋開了。
從始至終,姜錦都只是看着而沒有說話。
不管阿元和她再親,他都是還是顧小叔的兒子,顧小叔對兒子的教導,她當然也沒有去打斷表同情的道理。
姜錦雖然覺得阿元有點可憐,可是聽着顧小叔說的那些話,也不無道理。
「這個跑人工湖五圈?這個人工湖這麼大,一圈都快兩公里了,這五圈也有近十公里了,阿元吃得消嗎?他畢竟,還在長身體。」姜錦儘量用客套的語氣闡述着自己的擔憂。
顧寒傾完全不擔心:「他習慣了。」
習慣了?姜錦險些驚呼出聲。
轉而想想阿元的表現,一個小孩子卻展現了遠超這個年齡的能力,絕對少不了長輩們的悉心教導,就像現在顧小叔的嚴苛訓練。
姜錦沒再多說,顧小叔總是為了阿元好。
她按照顧寒傾提示的,也慢慢跑了起來。
姜錦跑了大概兩圈,就撐着膝蓋累得不行。
顧寒傾一直和她一起,遷就她的速度,結果就是連汗水都沒出,兩圈的距離對他來說,輕鬆到就跟散步似的。
而阿元,馬上就要完成他的第五圈了。
姜錦再次感嘆自己的體力之弱,與這父子倆完全沒有可比性嘛。
晨練終於結束,顧寒傾說要帶着阿元去門口豆漿鋪子吃早點。他家裏不開火,吃飯不是外出,就是有人送來,這家豆漿鋪子乾淨衛生,味道也不錯,姜錦沒搬過來的時候,父子倆是這家店的常客。
阿元當然不情願,有錦錦親手做的早飯,誰還吃豆漿包子?
他果斷地跑到姜錦身邊站定,選好隊伍,順帶給老爹揮手拜拜。
爸爸你一個人去吃吧!走好!
他的迫不及待表現得太明顯,姜錦都不好意思了:「還是一起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家裏食材挺豐富的。」
顧寒傾都不帶考慮的,早就在等着她這個提議。
「也好。」
三人一起出來,又一起回去。
要上樓的時候,恰好遇到另一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從樓上下來,跟他們撞個正着。
外國人向來熱情,看到他們主動打招呼,比劃着大拇指,還用英文誇獎什麼來着?
你們一家三口真幸福?!
姜錦捂臉偏開頭,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情緒。
阿元懵懵懂懂的,他雖然聽懂了那個外國人在說什麼,但他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還好奇地扯扯姜錦的小手指,問她這是誇獎還是什麼?
「誇獎,誇獎呢。」姜錦迅速說完,又從電梯金屬牆壁上的反光,去看顧寒傾的表情。
眸光淡淡,不見喜怒。
對於顧小叔來說,他並不在乎這些人說什麼吧?
也是,顧小叔這般人物,只習慣自己對別人置評,而別人對自己的評價,那根本無足輕重。
姜錦垂下睫毛,跟阿元對上視線,兩人默契地用目光交流,旁若無人起來。
顧寒傾反倒成了個局外人。
他看阿元跟姜錦玩得開心,忍不住又多看了姜錦幾眼。
莫名的,那笑容,那眼睛,那神情,就這麼靈動地鐫刻在他的眼底,怎麼也模糊不去,卻是越來越清晰。
顧寒傾也聽到剛才那個老外的讚美。
姜錦聽了似乎不太開心?
對於一個雲英未嫁的年輕姑娘來說,平白無故被說成多了兩口人,任誰都很難心情好起來吧。
意識到這一點,顧寒傾胸口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
他喉嚨微動,下巴緊繃。
早飯後,顧寒傾匆匆離開,阿元則被留在了姜錦身邊陪着她。
姜錦近來一直在研究升仙的劇本,除此之外沒什麼事情需要出門。阿元也不喜歡往外跑,兩人就乾脆窩在家裏,吹着暖氣,一個看劇本,一個畫畫。
興致來了,姜錦還把阿元帶到自己的書房裏,將小時候自己學畫的那些工具翻找出來,給阿元啟蒙,教他寫毛筆字。
阿元就是那種做什麼都天賦超群的孩子,就連學毛筆字,第一個字連筆都握不穩,姿勢很不準確。寫到第三個的時候,已經有了骨架。當他寫滿一篇宣紙的時候,一個元字已經有模有樣了。
「元,這是你的名字,阿元的元。」
阿元新奇地看着毛筆和硯台這些東西。
在爺爺那兒好像見過,他還不小心摔了一方硯台,把老爺子心疼得一個月沒緩過氣來,就這樣也捨不得罰阿元,非要擠出難看的笑臉,把大宅的其他下人嚇得夠嗆。
不過那會兒,阿元對筆墨紙硯沒什麼興趣,跟現在興致勃勃的模樣截然相反。
寫完了一個「元」字,阿元鬧着姜錦教他寫「錦」字。
阿元叫「錦錦」兩個字叫得是最順溜了,怎麼能不會寫毛筆的錦字呢?
姜錦也樂意教他,這次阿元兩三下都學會了。
兩人在書房中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一開始還有心練字,後來就直接亂塗亂畫,倒有一點印象派作品的風采,或許可以稱為水墨印象派,這樣又是一個新流派。
顧寒傾在快到五點的時候,抵達的姜錦家。
這意味着姜錦的學習時間又要開始了。
今天是第一天教導劍術。
有了上午顧寒傾的話打底,姜錦白天也另外練習了一下。她握着劍,不斷告訴自己不用害怕,不過是一柄沒有開鋒的劍,既不會傷到她,也不會傷到別人,她可以放心大膽地駕馭它。
心理暗示起作用了,至少姜錦不會鬧出揮劍砸了腳的滑稽事情來。
現在教導的劍術,與之前的基礎拳法有太多不一樣。
基礎拳頭的動作很簡單,只要記住幾個發力點,然後招數簡單,學起來也簡單,依瓢畫葫蘆。
劍術就不一樣了,它更複雜多變,不是幾個簡單動作就可以概括的。
就劍術教導這方面,顧寒傾劍法大刀闊斧,帶着一往無回的銳氣,個人風格太強烈,並不適合姜錦。他也沒有打算教導姜錦以風格,而是讓她練習基礎劍法,然後尋找適合自己的路。
有自己的劍路,自己的風格才算定形。
姜錦不知道顧寒傾這話的意思,是要自己真真正正地練習劍術,這不是什麼花架子,而是實打實的傳統劍術,練好之後可以實戰上陣的那種。
她只是把顧寒傾的話聽進去了,然後按照他的教導,來練習基礎劍術。
「你這樣的動作是錯誤的。」一旁看着的顧寒傾,到底還是親自上前。
他站在姜錦身後,捏着她的手腕,帶動她的招式,凜凜長劍揮灑出漂亮的銀花,跟姜錦自己軟綿綿的劍招截然不同。
「感覺真的很不一樣!」姜錦很是雀躍,仰頭看向顧寒傾,眼裏慢慢都是欽佩。
她這一動作,讓整個人都仿佛倒在了顧寒傾的懷裏,兩人不覺靠得很近,近到顧寒傾可以嗅到她發間的氣息,馨香淡雅。
顧寒傾穩固心神,竭力讓自己去忽略那無處不在的她的味道。
他的聲音從姜錦頭頂上落下,溫熱的灑在姜錦耳廓上,悄然暈染出一片櫻花色。
「你的劍招太注重招式,你看,這套劍招裏面主要有幾個發力點,你只需要抓住這幾個點,其他的按照你舒服的來就好。」
顧寒傾聲音放柔下來,磁性得不可思議。
姜錦聽得有些怔神,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與他,親密無間到沒有任何不自然。
「發什麼呆?」顧寒傾一眼看出她的魂游天外。
姜錦扯出笑意,隨便胡謅了個理由來掩飾自己的怔神:「我就是覺得,好像有點難。」
「不算難,來。」他握住姜錦的手,大掌輕易將她的拳頭給包裹進去。
那熾熱的掌心,觸得姜錦指尖彈動了兩下。
她抿唇,擯棄混亂思緒,努力讓自己冷靜跟上顧小叔的節奏。
顧寒傾再次帶着她揮舞劍招,招招流暢漂亮,銀色劍花在空氣中站綻開一朵又一朵。
這一次姜錦很認真,也很快明白了顧寒傾所說的意思,什麼發力點,什麼抓住關鍵。
顧寒傾退開幾步,給姜錦空出空間來,讓姜錦親自來一遍。
姜錦依言動作,頓時能看出她與剛才的巨大進步。
顧寒傾輕笑,揉亂了她的發:「不錯,還算是有領悟力。」
得了誇獎的姜錦,就跟得了糖果罐的小孩子一樣。
顧寒傾看着她的璀璨笑顏微微怔神。
他不自在地偏開頭,說:「你先練習吧。」
「顧小叔你要走了啊。」姜錦難掩失望,提劍的手都沒勁兒了。
顧寒傾見她神情失落,鬼使神差來了一句:「我出去一趟,再過來看你。」
說完他就緊緊抿住唇角,心海之上若有驚天駭浪。
他怎麼會如此說?不是與莫問他們約好晚上去九重會的嗎?
方才那一瞬間,他竟然不忍心看到姜錦的任何失望與不喜,現在見她因為自己的話語而喜笑顏開,內心除了滿足,再無其他。
顧寒傾,你真是瘋了。
他再次對自己這般說着。
轉身,離開。
顧寒傾攥緊手指,她皓腕滑膩細軟的皮膚觸感,還殘留在指尖,揮之不去。
晚上與莫問等人到了九重會的時候,顧寒傾沒吃多少飯,卻給自己灌了不少酒。
他周身都透着冷意,寒潭般的深邃黑眸,明晃晃地告訴其他人不准靠近。
這樣狀態下的顧寒傾,每一個人敢靠近他,連吃飯都不敢大聲了,生怕擾了顧三哥,惹來他的怒意。
唯有「真的勇士」莫問站了出來,端着高腳杯,挑着笑走向顧寒傾。
莫問沒了在醫院時,那股一絲不苟的專業精英范兒,身處紅燈綠酒、十丈繁華中的他,多了王公貴族的風流隨性,像是行走在世間風流不羈的狼人,縹緲的眼眸找不到任何想要停靠的地方。
他在顧寒傾身邊坐定,舉手跟他碰杯。
玻璃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顧寒傾斜睨了他一眼。
莫問笑道:「我說你酒量好,也不是這樣折騰自己的啊,不是你說不能飲酒過多,免得影響開槍的準頭嗎?」
這條標準,少年時期的顧寒傾就開始執行了。
那會兒他已經跟着軍人們,在海陸空三軍中開始緊密不斷的特殊訓練。不是以顧家老三的身份,而是以優秀儲備人才的身份。
當時他十六歲,名字就已然標紅在加密名單裏面。十幾歲的他,擁有和他年齡一般大小經驗的老兵們,一樣的實力,以及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與領導力。
那時候他已經知道嚴格要求自己,大院兒孩子們樂意去嘗試的煙酒,他從不碰,理由是會影響他,喝酒會影響他開槍的手穩,抽煙會讓他身上有味道不利於潛伏。
所有會影響到他的東西,都是杜絕,遠離。
今天顧寒傾難得的失態,卻讓莫問大開眼界。
面對興致盎然的莫問,顧寒傾沒有任何打算跟他交心的心思。
莫問鍥而不捨:「跟我說說唄,你說你整天把那些心思想法都憋着,會憋成老變態的,知道麼?」
顧寒傾抬眼,眸光微動。
莫問見他開始動搖,抓住機會煽風點火,拍着胸口跟他保證:「你有什麼話跟我說,我可以當你的心靈垃圾桶,絕對不會泄露給第三個人知道!」
顧寒傾嗤了一聲:「滾吧你。」
莫問見他姿態放鬆了些,笑道:「真有什麼事兒,說唄,我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
顧寒傾本不想理會他,但近來的困擾,實在是讓他越發心神不定。
「你遇到過這樣一個人嗎?」他突然開口,聲音有些虛幻,「你看到她,就想靠近她,她的笑讓你安心,她一句話就能輕易影響你」
莫問倒吸了口氣:「誰居然能影響你?」
誰不知道顧寒傾從小到大都跟個石頭似的,無情無欲。
「偶爾還會,做夢夢到她。」顧寒傾這一句,像是從壓抑極深的喉嚨中擠出來的,連帶黑眸都沉了幾分。
莫問目瞪口呆:「你這是動了春心啊。」
顧寒傾神情一下子亂了,又被他迅速整理好。
「胡扯!」
莫問急急忙忙湊上來:「真不是啊,我說你這不是動了凡心,那才奇怪了。你想看到她,看到她的笑,一句話都能影響你,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顧寒傾瞥他,方才的錯亂快到只是錯覺。
「看樣子你感同身受?」
莫問暗罵了一聲,果然還是顧寒傾,這種時刻都不忘戳別人痛處。
「是啊是啊,我苦苦暗戀別人多年都沒有結果實在是很心痛啊。」他面無表情吐槽完,又說,「真的,我很好奇這位人物到底是誰?」
顧寒傾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錯亂,才會跟莫問說出那番話:「行了,你就當什麼也沒聽見吧。」
喜歡?怎麼可能?
他的眼前不期然浮現她的臉,笑得那般無憂無慮,和他有隔千山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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