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的早上霧蒙蒙,城門突如其來地打開。
如果德川家光知曉這一幕,一定會驚地以為發生了兵變。而事實上,也的確也兵變差不多了。
無數武士,有職司的也好,流浪的也罷。此刻仿佛身上帶了磁石一樣,朝着城外的楠派道場而去。
楠派道場上,人頭攢動,一根根不同顏色寫着必勝二字的缽卷被綁在武士們的頭頂之上。
當德川賴宣瞧瞧地跟着人群抵達的時候,楠派道場前已經聚集了至少五千人。更加可怕的是,人數還在不斷上漲。同樣,德川賴宣也知道,這裏絕不是唯一的聚集點。
武士的數量雖然很多,但在頭頂不同顏色的缽卷區分之下,他們卻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上級。一切都是那樣的有條不紊,一切都是這樣讓人感覺到強大得可怕。
回想着上一回與由井正雪見面時的場景,德川賴宣心中一緊。他本以為,楠派道場頂多也只能號召到一兩千武士就頂天了。於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能力,答應了為楠派道場站台。
隨後,無數武士湧入楠派道場,力圖在幕府中爭取到奔向海外的財富追尋之路。
只可惜,當幕府拒絕了林羅山第一點要求的消息傳出來以後,武士們紛紛沸騰了。
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一支上下組織嚴密,行動果決有力的隊伍就這麼出現在了六月六日楠派道場的門前。
他們目光決絕,呼喊着口號,聲勢震天。每一聲呼喊,都仿佛敲打在德川賴宣的心房之上。
「出海!為了武士的未來!」
「反抗幕府,不再流浪!」
「大明萬歲!」
……
聽到最後一聲呼喊的時候,德川賴宣目光猛地一凝,往後看去,想要找到李岩,大聲質問。這多出來的數千上萬武士,是不是明人在搞鬼。
沒錯,他是想藉助明人的到來爭取到日本國內更高的權力。
但他絕不會想到,由井正雪的力量會這麼快就失控!
一切都已經脫離了德川賴宣的控制,而他,對此顯然無法阻擋。
歡呼聲大喊着越發猛烈,在數千武士的呼喊之中,德川賴宣感覺自己此刻是無比的弱小。他環顧左右,一面派出人手去將自己府中的人馬盡數召集過來,又一面收攏人馬,趕緊躲開鋒芒,藏了起來。
一直到德川賴宣終於找到一片不引人注目的小山崖時,他才終於有空可以觀察眼前的景象。
由井正雪已經出現,他走在所有隊伍的正前方,在短短的時間裏整隊完成。人數雖然可能有六七千,但跟在由井正雪身後,卻是整潔有序。
他們喊着口號,數千人迅速朝着江戶東南角落的荒川與多摩川而去。
看到這個方向,德川賴宣心中一跳:那……是要去江戶港嗎?
爆發兵亂,卻不朝着戒備森嚴的幕府官邸而去,反而騙開城門,朝着江戶港跑去,德川賴宣不得其解,卻隱約覺得只差臨門一腳就能猜到要點。
但是,眼看數千人全副武裝衝去,而他身邊只有十數名護衛隨從,德川賴宣心中一虛。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的念頭幾度沉浮,卻終究下不了決心。
「罷了……罷了……」德川賴宣跺了跺腳,無奈地放棄了心中一探究竟的渴望。
德川賴宣不跟上,由井正雪卻不會停下腳步。
此刻,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一支隊伍。
趕路的商人紛紛躲進樹林山崖,農夫平民急忙躲開甚至跪在地上唯恐惹禍,更多的人一看這麼龐大的隊伍,早就遠遠讓開。
原本繁忙的道路一下子變得十分清靜。
與此同時,浦安宮裏,松平信綱心中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
昨晚與朱慈烺長談一直到了晚上,再回江戶城時間已過。朱慈烺客氣地留宿了松平信綱,甚至還特地安排了一個靠海的房間。
朱慈烺的行宮裝修很好,不僅帶着中華韻味,亦是就地取材,招募了許多日本工匠,御史很多室內設計依舊是日式風格。
松平信綱睡的很好,一夜無眠,質量極佳。
他一如既往地早起,甚至比平常都要來得格外的早。天剛剛放亮他就醒了,萬籟俱寂之時,他已經走出臥室,走到了陽台,隨後再也走不動路了。
靠海的房間無一不是裝飾成了海景房,推開門窗,走進陽台就能看到太平洋。
只見此刻的海面上,一共十餘艘戰艦齊刷刷地靠近浦安這處小半島。看到這一幕,松平信綱當即驚了。
朱慈烺抵達日本有一支隨行的艦隊,自從當初倭寇偷襲的海戰過去以後,他們就再也不敢離得遠一點。
原本浦安行宮沒有修築完畢也就罷了,艦隊照顧不上。這會兒,浦安行宮修築完了,自然是定時定期地有艦隊巡邏半島。
這一切,松平信綱都是知曉。
但是……他也同樣很清楚,再怎麼巡邏,也不可能一共全部十六艘戰艦都出來了啊!
「這是要開戰嗎?」松平信綱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
但很快,聽着這一切安靜聲音,松平信綱迅速冷靜了下來。
沒有炮火,也沒有全副武裝的明國軍人衝進來將他抓住下入地牢。
這並不是戰爭。
但整支艦隊都跑出來而不是呆在原本應該在的江戶港,這一點發現依舊讓松平信綱胸腔里仿佛堵上了水泥牆一樣,既是喘不過氣來,又是格外地感覺沉甸甸的。
一名中書舍人走來,看向松平信綱說:「陛下請松平伊豆守移步觀瀾台。」
觀瀾台是浦安行宮的一處觀賞海景的地方,這裏視野開闊,位置極佳,海風習習,是在夏日清晨時呆着最舒爽的地方。
朱慈烺招呼着松平信綱用了早點,隨後就遞給了松平信綱一支望遠鏡。
「京師軍械內所小批量研發的望遠鏡,型號好像叫千里眼三型。名字土得掉渣,不過性能倒是有點意思。」朱慈烺隨口說着。
京師軍械內所是雲集了竟是軍械工坊所有技術力量的一處研發機構,一些礙於手工打造不能批量生產的頂尖器軍用具都是內所研製。比如這款千里眼三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為無法量產卻精度極高,於是上貢給了高級將官。朱慈烺自然也是率先收到。
「謝陛下……」接過望遠鏡,松平信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急忙朝着西面看去。
此刻的東京灣上,明人戰艦依舊沒有開火,松平信綱微微鬆了口氣,至少這些明國戰艦隻是護衛浦安行宮,而非要進攻路上。
當朱慈烺與松平信綱兩人坐定以後,沒多久,北洋水師第一艦隊緩緩讓開視線。
松平信綱這時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應該關注的是什麼。
一襲黑煙沖天起,松平信綱心中不妙的預感終於坐實了。
他捏着望遠鏡的鏡筒,手在微微的顫抖,良久,這才吐露出兩個字:「兵變……」
沒錯,正是兵變。
這一刻,松平信綱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一整個艦隊都會出港。原來,第一艦隊原本駐紮的母港江戶港此刻已經是火光大冒,黑煙濃濃。
高倍的清晰鏡頭裏,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的武士沖入其中。
他們一路砍殺,無人能敵,更有甚者拿着火把在港口各處放起大火。
唯一讓人微微鬆了一口氣的是,那些屬於幕府的戰艦並沒有被一把大火燃起。
自從知曉明國越發強大,鄭氏亦是抵達日本以後,幕府也跟着有所行動。
擴建港口,擴充人手,添置戰船。這讓本來水師力量就不弱的幕府擁有了一支更加強大的水師力量。
想到這裏,松平信綱終於明白了這群暴徒的目的。
「他們……該死,船動了!」松平信綱驚叫地出聲。
朱慈烺亦是看過去,笑道:「這些人控制能力不錯嘛。」
朱慈烺打量得很仔細,燃燒起來的港口部位是一處小型造船廠以及江戶港的修船廠。相反,整個江戶港里的所有日本水師戰艦卻沒有一艘燃燒起來。不管是五十米長的大型安宅船還是小早、日本前等型號的戰艦,全都沒有燃燒起來。
那些人頭戴着各種顏色區分的缽卷各司其職的沖向一艘又一艘的戰艦。緊接着,讓松平信綱驚呼出聲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戰艦紛紛被開動了起來。
整個江戶港上,大小船隻一共一百多艘的戰艦陸陸續續離開港口。
這時,魏雲山緩步走來,在朱慈烺耳邊低聲說着什麼。
朱慈烺放聲大笑。
松平信綱怔怔地看着眼前一百多艘戰艦盡數駛離港口,嘴巴哆嗦着,瞬間明白了這一切定然與明人有着扯不斷的干係。
他想了一下這一切代表着什麼,忽然間驚慌地跌坐在了地上,心情一片灰暗:「幕府……完了……」
與此同時,位於觀瀾台另一處會議室里,同樣雲集着大明派駐日本的大臣。
陳貞慧、王夫之以及李岩等各個部門的代表盡情歡呼。
最為高興的還是陳貞慧:「沒想到啊沒想到,由井正雪的本事這麼大,一舉就將日本水師大半戰艦都給拐走了。」
王夫之笑道:「聽說另一隊人馬也已經出發,各地的武士,特別是那些流浪武士,此刻對由井正雪可是言聽計從。沒多久,那些各地大名的船隻應該很快也被拐走了。不過,這一回,能將這些船隻開走,還是多虧了遠征公司的鼎力相助啊。」
在場眾人的身份里,陳貞慧身份最高,王夫之則是正管,唯有李岩雖然同列,身份最低。此刻他立了大功,卻依舊克制着保持謙遜,笑道:「為國效力,這是臣民本分。能有助於陛下的大業,是草民的榮幸。」
「好了好了,不用酸話了。」朱慈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笑着說:「我們的底牌還沒用光呢。接下來,就看日本人的反應了。」
這時,又一人大步走來,赫然就是王夫之身邊的助手陳漸鴻。
陳漸鴻滿臉興奮,本想朝着王夫之稟報。但此刻陛下在此,王夫之哪裏還會讓他朝着自己匯報,當即捅了捅身子,急忙看向朱慈烺。
興奮勁上的陳漸鴻沒有注意朱慈烺已經走了進來,連忙急聲說:「陛下!一切順利,兵分三路的由井正雪、金井半兵衛以及丸橋忠彌都有圓滿完成任務!除了由井正雪搶佔完成江戶港,距離此處二十里外的橫濱港已經被金井半兵衛拿下。這一回開走的大小戰艦除了幕府軍的一百六十九艘外,還有各個大名一共六十九艘。尤其關注的是,現在不管哪個大名包括幕府,全部的大船都被我們拐走了!因為各地造船廠被毀壞,一年內,日本人都將失去打造二十丈安宅船的能力!」
「好!很好!各單位行動緊密,團結協作,第一階段的任務可以說圓滿完成。這一回,流浪武士發生兵變,拐走了日本全部水師。接下來,整個日本沿海都將是我們的內海。想怎麼橫就怎麼橫!沒了水師的幕府軍,還有什麼能耐抵抗大明?這一局打贏,大明已經利於不敗之地!」朱慈烺說罷,眾人紛紛歡呼高喊。
「沒了水師的日本,就是沒了獠牙的餓狼!」
「尤其是這一回的行動跟我們根本沒有關係,不管是由井正雪還是丸橋忠彌都是日本人,只能算是日本的兵變。」
「不知道松平信綱回去的時候是什麼表情?我就喜歡那種想發飆又發不出的模樣,真是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
「大明萬歲!」
「吾皇萬歲!」
……
眾人紛紛歡呼高喊。
朱慈烺也是心情很好,不過他還是很快招呼着陳貞慧與王夫之到了內間,幾人密談了起來。
裏面,魏雲山已經將一應的資料放在了會議桌上。
朱慈烺吩咐着眾人坐下,說:「眼下情況已經很明了。我們發動了流浪武士席捲了日本人的水師,幕府的態度很快就會發生變化。失去水師的日本,就像是沒了腿的武士,不管上身如何揮舞着武士刀。只要我們退後幾步,他們怎麼都傷害不了我們。接下來,進可攻,退可守。就看我們怎麼再打好下一步的牌了!日本,朕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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