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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禎十五年,五月初一,西安。
陝西三邊總督府上。
孫傳庭靜靜地看着這熟悉的一切。
曾經,他就在這裏成就了自己的事業,將那些在陝西肆虐的反賊剿殺得哭爹喊娘,若不是建奴入寇,恐怕陝西山西河南的民變早就已經平定。
可現在……
物是人非了。
孫傳庭摸着自己不知何時又增多的白髮,沒有去管越來越散亂的鬍鬚,盯着眼前的沙盤上整個河南被李自成、羅汝才以及袁時中所牽動的情勢皺眉良久。
開封被圍,中原危急。
自然,作為剿寇平亂的重要力量,陝西秦軍是無法躲避的。
事實上,沙盤旁邊的桌案上,一封催促出兵的聖旨已經放在那有一段時間了。但孫傳庭卻無力去看。
因為孫傳庭出京以後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件錯事。
那就是孫傳庭錯誤低估了對手的力量。
但當他到了陝西以後,他又明白自己原來犯的還不是一件錯事。因為,他又高估了自己手中的力量。
李自成早已不是被朝廷四面八方壓過去打得只能到處亂竄的流賊了。攻陷了洛陽後的李自成**絲逆襲成了矮富丑,得了福王巨額財產的李自成不僅實力急劇膨脹,更是已經開始經營自己的根據地,設官留銀,危害更巨。
若僅僅是如此,孫傳庭還不至於愁白了頭髮。
更糟糕的是他手中的牌遠超出他想像的惡劣。
首先是中原那兩個巨坑的隊友讓孫傳庭絕了合兵解圍開封的心思。
然後當孫傳庭仔細理清楚了陝西而今的軍力以後,更加消極了。
楊川曾經以為陝西已經不再是大明的天下了。因為,這裏作為剿寇平亂最主要的陣地,卻已經越來越有失去朝廷掌控的跡象。
首先是錢糧,別說從陝西收稅了,反過來朝廷能對陝西投入的資源越來越少了。除了殺陝西三邊總督以外,朝堂最多的一次撥款是給孫傳庭的六萬兩白銀軍費。而這還是三年前的時候。
所以陝西也越來越不像是大明的天下了。
最明顯的跡象體現在了賀人龍的身上。
賀人龍是有名的長腿將軍,崇禎十三年,楊嗣昌圍剿張獻忠、羅汝才之時,他從開縣「噪歸」陝西,以致張獻忠突破重圍,從容進入四川,一發不可收拾。最終因此背鍋的反而是馭下不力的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鄭崇儉。為此,鄭崇儉丟官去職,被下入大獄。最後楊嗣昌因張獻忠死,鄭崇儉又被盛怒的崇禎斬首。
其後,在項城戰役和襄城戰役中,賀人龍更是兩次拋棄主帥逃跑,導致戰事失敗,兩位督師被殺。
為此,流言蜂擁而起,說說賀人龍與李自成、張獻忠是老鄉,都是陝西米脂人,彼此暗中串通。李自成與張獻忠要跑,賀人龍也樂得養賊自重。
無論如何,當孫傳庭離京的時候,一道密旨已經從紫禁城進了孫傳庭手中。
現在,孫傳庭用力接住了這封密旨,因為……他實在不想步自己三位後任的後塵。
他更不想嘲笑中原一堆坑隊友的時候,卻猛然發現,原來比丁啟睿、左良玉以及虎大威之流更坑的隊友就在他的麾下!
而且……
孫傳庭需要一樁事情確立自己的權威,贏得朝堂的支持。
想到這裏,孫傳庭下了命令。
「來人,傳本督軍令,着賀人龍入府!」孫傳庭緩緩呼出一口氣。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
三日後。
一個風塵僕僕的濁世公子進了西安城時,腳步一停,看着菜市口外掛着的一排排屍骸,目光微凝。
這,就是一路跋山涉水,急急趕來的傅如圭了。
但就是傅如圭這麼一停,後頭頓時就有一個壯漢悶頭撞了上來。
咚……
一聲悶響響起,大漢雙目圓瞪:「賊你媽,奏啥子?」
「二錘子,找死啊?」傅如圭沒有說話,身邊不多時就站起了一個太陽穴鼓鼓,面露精光的兇悍,正是傅真。
聽傅真這麼一橫過來,那大漢凶氣一斂,順着傅如圭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幾具屍骸時,凶氣更收:「額不與你鬧,該死的賊配軍,早晚腦袋丟進菜市口。」
說完,這大漢就低着頭快步跑進了街上人流之中。
傅真還要去追,傅如圭卻是盯着那邊圍着的一圈人,緩步走上了一處酒樓,同時輕聲道:「別追了,這陣子西安城裏怕是糟了兵禍,咱們這身打扮怎麼會遭人喜歡。」
傅真一聽,頓時就止住了腳步。看着自己的衣裳,又看着傅如圭的衣裳,輕輕嘆了一聲氣。
他們穿的都是軍裝。傅如圭得了個世系錦衣衛的加官,這次穿的是錦衣衛的飛魚服,一旁的傅真則是一身罩甲,細帶勒着窄袖戎裝。兩人這組合,自然是一派官兵的身份。
過黃河的時候,他們這些人自然各種喬裝打扮以圖便利。但進了城,自然是恢復了官身,免去煩惱。
只不過,在臨清的時候聽朱慈烺的一番鼓舞,兩人心中其實總有幾分為軍人驕傲的心思。但一進了西安城,兩人那種剛剛鼓舞起來的心思頓時破碎。
這地兒,可沒人覺得當兵的是啥好玩意。
心念於此,傅真也是悶悶地跟着傅如圭。
而傅如圭看到一群士子的時候,頓時目光微亮。隨後,更是腳步徐徐,假意路過,人群議論,聲聲入耳。
「孫督師進了西安城,可真是定海神針鎮了這波濤巨浪啊。這賀人龍委實不是東西,禍害了四川河南不說了,這西安市面更是讓其蕭條了三分。」
「除此一害,城裏總算能安寧一兩分了。這些亂兵,就該殺一殺,滅滅威風,管束在營內。」
「哼……說得倒是輕巧,卻也不過是驅狼吞虎罷了。沒了賀人龍,那些京營兵又是個什麼玩意?」
「唉,就怕是孫督師又要急着出關,到時候為了籌集錢糧軍餉,這關中士紳又要不安寧了。」
「是啊是啊……可要是不打河南的亂賊,再進了關中,這八百里秦川又哪裏還能經得起折騰……」
「這世道啊,越來越亂了。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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