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陛下贏了。一場打勝仗……膠州號一戰成名,帝國水師之強,從此天下皆知。這一戰後,日本人再看大明,已然另一番姿態了。強者為尊……此前他們只覺得明國富。而今,卻也會明白,明國一樣強……」鄭芝虎說出這一句話,苦澀無邊,本該是普天同慶的事情,但自從鄭芝虎知道的大哥的所作所為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一點欣喜的心情,只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了。
「果然啊果然啊。我的好兒子,做的才是對的。福松的決定,挽救了鄭氏。也挽救了我們幾兄弟一輩子的心血。既然……勝負已分。也是時候到了我們該承擔責任的時候了。」鄭芝龍說完這句話,整個人都老了下來,似乎轉瞬就失去了全部的神機。
鄭芝虎掙扎了一下:「大哥,就再也沒有辦法了嗎?只能……這樣?」
「我不怕苦,也願意再跟着大哥走」鄭芝豹目光堅定:「只是……唉」
「大明的刑罰有多少種,難道咱們還聽說的少了麼?若是沒有一個交代,這株連九族的事情遲早會做出來。責任,必須承擔下來。此前,我聽說過一個西班牙人的故事。想要贖清楚此前的罪孽,那就只有這麼做。船隊,我都已經交代好了。我的妻小,也已經安頓好了。只有我們這一番將責任都承擔下來,福松才能在薩摩藩經營好鄭氏的產業。」鄭芝龍來說這,強行打起了精神,又道:「必須將此事辦的漂漂亮亮。我已經囑咐過了,朝堂要多少銀子,都給。藏起來的幾個地方餘下有一共五百萬兩現銀,算上各樣資產,都可以給朝堂。只要……福松安然無恙。」
參與出賣皇帝陛下行蹤,引誘倭寇伏擊皇帝陛下的滔天大罪,如果只用五百萬兩與一個鄭氏的家產就能換取子嗣安然無恙繼承一點遺產,鄭芝龍已經知足了。
「我聽大哥的……」
「我也是……」
……
鄭芝虎與鄭芝豹說完,無限留戀地看着這一片天地,重重一嘆。
這天下,的確是變了。
再也不是當年他們那個耀武揚威的時代了。現在,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了。鄭森是對的……朱慈烺更是最後的贏家。
……
鄭森呆坐在首里城的鄭氏商社辦公樓里,手上捏着一封從薩摩藩寄過來的書信,捂着臉,久久沉默。
本來,是滿腹歡喜的。
皇帝陛下的軍艦以壓倒性的優勢擊敗了倭寇的船隊,又為皇帝陛下的戰功增添了一抹光彩。所有人都不用再煩心二十萬兩的贖金的問題。大明兒郎更是揚眉吐氣,日本人看向中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呢。最近打交道的日本人都變得格外的恭謙。
但這時,父親的一封書信如同晴天霹靂,讓鄭森呆立在了當場。
信上,完完整整地將鄭氏當年搞過的鬼一一說了出來,甚至連曾經派員試圖聯絡建奴的事情都有提及。雖然最終沒有與建奴合夥,可當初阻撓還遼令的時候,鄭森卻是了解知曉的。更別提這一回泄漏皇帝陛下行蹤,更是罪該萬死。
這一幕幕回想過來,鄭森已經是感覺心底里一片冰冷。
大好前途,似乎就要就此終結了。
他苦澀地笑了笑,輕輕吐出一口氣。
過往一切做到那些事都是一筆債,父債子還。現在鄭氏已經由鄭森當家,自然是得鄭森來處置。
就連鄭芝龍自己,也是信中末尾勸鄭森去自首。
「林鳳,去將彩叔還有在琉球的所有鄭氏管理人員都喊過來。我有事情要吩咐……還有,賬上有多少錢,都給我一個準數。給我理出來。」鄭森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將人一一喊過來,安排好了鄭氏商社上下一應事務,最終知曉了而今鄭氏商社賬上的全部資金。
說起來,卻也的確是驚人。
島津光久與山內忠豐說鄭氏手中只有五十萬兩銀子,當然是忽悠山內忠豐的。如果就這麼點錢,哪裏稱得上是第一海商?
更別提為了移民,鄭氏自然是收尾了大部分的帳目,手中現金繼續是歷史上最高的時候,足足達到了五百萬兩現金。當然,是分散在各地,只有鄭森握着一部分的地圖。猶如一張藏寶圖一樣。
而今,鄭芝龍統統將這些底細交代給了鄭森。
一番準備之後,鄭森求見皇帝陛下。
朱慈烺正在與尚賢舉行慶賀大典,慶賀大明與琉球達成一系列政治、經濟、軍師協定。琉球是個好地方,在海洋時代里,更是重要。自然也需要大明用心經營,打造成一個繁榮昌盛的模板,作為往後大明攻略他國的樣本。可以說,朱慈烺有心要拿琉球樹立一個典型。
比起朝鮮與日本,琉球國土小,人口少,但地理條件優異。很容易通過商業繁榮興盛起來,從而成為中華文明改造外國的樣本典型。
典型的力量是強大的,一旦樹立成功,那些外國人自然會爭先靠攏中國。
當然,比起朝鮮與日本都有相當大力量的反對派。琉球這裏就顯得輕鬆許多了,面對皇帝陛下的威嚴,以及大明數百年的經營。尤其是這一番讓琉球擺脫了日本人的控制,更是讓琉球上下感恩戴德,面對這樣的好事,只有驚喜萬分的份兒,哪裏會阻攔呢?
自然,一切順利。
一切順利就意味着朱慈烺的安排比預想的多了一些時間。
也許是這個緣由,也許是皇帝陛下早有準備。
總之,鄭森很快就見到了朱慈烺。
位置,是尚賢安排出來的行宮之中。
首里城是個海島,行宮則是建立在一處小山上,依山傍海,風景極佳。尤其一處名作鳳鳴亭的地方,更是海風習習,波光粼粼,景色霎時優美。
望着這樣的美景,鄭森似乎放鬆了一些,他察覺到,皇帝陛下的心情不錯。
只是,接下來他要將的卻是敗壞好心情的事情。
「學生鄭森,拜見陛下。」鄭森恭敬一禮。
「本來,我還想遣人過去寬慰寬慰你的。沒想到,鄭同學卻是自己來了。坐吧,節哀順變。」朱慈烺寬慰地說着,只是神情很是複雜。
鄭森茫然失措地看着朱慈烺,心道,這算什麼節哀順變,但他還是恭謹應下,直接開啟了話題:「學生有罪,不敢當陛下寬厚。鄭氏……罪行累累,如當年還遼令之罪以後,更犯下滔天罪過……家父……」
說着,鄭森微微顫抖着身子,將當年鄭氏在還遼令里從中作梗,將土佐藩找上門時,將皇帝陛下行蹤告知等罪行一一道出。
說完以後,鄭森又是恭謹一拜,重重一嘆以後,道:「學生,願意捐資一共五百萬兩現銀,包括鄭氏商社上下一應資產船隊,全部上繳朝堂。只懇求陛下饒恕家父等親眷,讓學生侍奉雙親,哪怕流放千里,只要允許學生跟隨侍奉,學生……都心甘情願恕此滔天罪孽!」
鄭森說完,就是拜在地上,話語已經微微帶上了哽咽。
朱慈烺輕輕一嘆,表情複雜地看着鄭森,不由回想起了當時山內忠直將內間是鄭芝龍之事告訴自己時的心情。
聽到是鄭芝龍泄漏了自己的行蹤,朱慈烺感覺是非常複雜的,既是憤怒,又是心涼。
千里迢迢,萬里波濤。從大明趕過來,包括王夫之以及他自己,奔走數月,就是為了解決鄭氏在薩摩藩的問題。可以說,大明的加入,才是鄭氏真正轉危為安的關鍵。
如果不是朱慈烺願意援手,鄭森提出的自由貿易區計劃再是精妙,也是絕對打動不了島津光久的。
更別提而今島津光久恭謹如斯,儼然是日本頭號親明派。至此,跟隨鄭芝龍移民日本的數萬移民才算是真正安全下來。
但是……
一轉頭,朱慈烺卻被賣了。還是受益最大的鄭氏,這如何不讓朱慈烺感覺憤怒,感覺心涼?
一聽完山內忠直的告發,朱慈烺立刻就讓錦衣衛徹查。隨後,結果的確一一印證。
但是,當鹿兒島上的明軍動手抓捕的時候,卻傳出來一條讓朱慈烺覺得格外以外的消息。
「其實,方才我也收到一條消息從薩摩藩傳來的。你父親……以及你叔父鄭芝虎、鄭芝豹。三人包括數百水手一共三條船,都在前日前往江戶的暴風雨中身死。尤其你父親的屍首,亦是漂流到了江戶,經過辨認,的確是你父親的……倒是你兩位叔父,屍首都讓魚啃爛了,辨認不出……」朱慈烺說完,卻是心中生出一點解脫之感。
人都死了,自然是一切都解脫了。
不僅是死的人自己,其餘人也會有這樣的感覺。至少,朱慈烺會生出一番上蒼有眼的感覺。
當然,最讓朱慈烺感覺到幾分暖意的還是鄭森的懂事。
不愧是朱慈烺自己看中的人,有這個責任心,願意將一切罪責攬下來,只願換取親眷的平安。這個孩子,有但當呀。不愧是未來的國姓爺。
想到這裏,朱慈烺反而安慰起了鄭森:「你所言之事,朝堂都會一一調查,有罪之人不會放過。但已死之人,也不會追訴。而今,朝堂漸漸寬厚,不再大興株連。你鄭森有功於大明,朕也不會負你。倒是你父已死,你還需節哀順變呀。」
鄭森聞言,不經眼眶突然濕潤:「怪不得……怪不得父親要將所有事情都交代與我。怪不得……怪不得信上要說得那般瑣屑細緻。原來,上次一見,竟是訣別!」
朱慈烺靜靜地看着鄭森眼眶泛紅,話語哽咽,輕輕一嘆,倒是沒有着急說話。
鄭森會很快就反應過來,這裏不是自己哭腔的地方,當即振作了心情,道:「陛下!雖如此,但鄭氏坐下來的罪孽,就應該有鄭氏來一應負擔起來。父債子償,鄭氏過往的發展,積蓄的財富,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鮮血侵染而成。不管是還遼令時,還是本不該發生的海戰,都是我鄭氏罪孽。學生,不意這一筆不義之財。學生願意將鄭氏一應財產船隊商社全部上繳國家,贖清罪孽!」
朱慈烺沉默了。
他想起了當年復遼戰爭時犧牲的戰友,也回憶起了就在剛才一場大戰里犧牲的水師將士。朱慈烺的確可以寬宏大量地饒恕這個有好感的青年才俊。
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鄭芝龍等人是死了,可不代表就不處置。別提鄭彩等鄭氏犯下諸多罪孽還等着清算,就說最近一戰,勝利固然榮耀,可犧牲的戰士呢?
不能讓他們白死。
「你意已決?」朱慈烺目光灼灼。
鄭森滿目清明:「學生心甘情願。」
「朕收下了。但朕不會收進國庫里。」朱慈烺想了想,隨手寫了一個便條,然後道:「我給你寫一封條子,你去找教育總署朱之瑜。我此前與朱卿家提議過一個設想,利用民間力量幫扶教育事業。搞一個工程,就叫希望工程。孩子是帝國的希望。孩子的教育,也是帝國教育事業最重要的部分。讓六歲開始的孩子接受教育識字,這是朕與朱卿家夢寐以求的希望。從前,雖然財政已經不斷傾斜,但還是礙於財力無法推進。你既然有意要投獻鄭氏,那正好。」
「朕決定,建立希望基金會,第一筆收入,就是你鄭氏的股權。將鄭氏的股權全部記在希望基金會的名義上。鄭氏從今以後改名為希望公司,你們的每一分收益,都不再屬於你鄭森,屬於你鄭氏的任何一人。當然,你們還可以拿一份自己應得的工資,照顧一家老小。而希望公司,也將在最嚴格的財務制度下,向全社會公開。怎麼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朱慈烺一臉嚴肅,打量着鄭森的表情。
鄭森卻是滿臉的欽佩:「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實在的,學生本來還擔心這一筆錢單純上繳國庫,難免會被貪官污吏貪墨。學生不介意錢財這些身外之物,只擔心不能贖清自己的罪孽。教育,讓娃娃讀書,這是最正經不過的事情。學生心服口服,再無一點擔憂。這樣的計策,實在是學生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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