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的河床里,原本的黑色河沙漸漸染上了新的顏色,那是鮮艷的紅。戰爭爆發的這個上午,距離初升的旭日剛剛從東方升起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裏,戰場如同屠宰場一樣,鮮血瀰漫大地,滲入土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出了一抹妖艷的鮮紅色。
蒙古人的重甲鐵騎發動了進攻,他們在距離兩百步的時候開始提速。
擁有着巨大質量的鐵甲與戰士卷帶着動能,馬蹄重重踏在地上的聲音就仿佛背景音樂一樣,渲染了這樣的肅殺。
衝鋒一旦發起,便是意味着長刀出鞘,不見血不封刀。
而同樣,他們的對手,大明的第一軍將士們也懷着這樣的心情。
硝煙沖天而起,瀰漫了天際,遮擋了視線。
上千鉛彈疾馳射出,打在蒙古鐵騎的甲冑身上,發出了沉悶刺耳的各色奇異聲音。
只有八十步的距離讓經過無數改良的中興一式步槍在火力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細碎的鉛彈卷帶着兩百米每秒的動能擊穿了拙劣的甲冑,甚至洞穿了個別脆弱的軀體,打在後一人身上。被血肉之軀穿透的鉛彈稍稍削減了一些力道,擊在甲冑上,發出了叮噹作響的清脆之聲。
前排的蒙古重甲鐵騎身上濺出鮮血,哀嚎着倒了下來。一些不幸被彈雨擊中的人雖然並沒有被重傷致死,但也同樣在巨大的功能面前失去了平衡,被帶落馬下。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在重甲鐵騎衝鋒的時候倒下都註定是一個悲劇無比的結果。
有了前排數百鐵騎作為擋箭牌,後續的蒙古鐵騎依舊發起着衝鋒,哪怕他們的身前就有自己倒下的戰友。
當衝鋒發起,再想停止下來就成了奢望。
除非,他們鑿穿眼前一切敵人的軍陣,將所有當面之敵擊潰。
數百鐵騎倒了下來,哪怕只是輕傷,也依舊在後續重甲鐵騎戰馬的踐踏之下變成肉泥。
慘叫之聲轉瞬響徹戰場,甚至一度蓋過了開火射擊的聲音。
火網最密佈的時候悄然間過去,第一回合的射擊達到了不錯的戰果,但張庭的臉上卻露出了最凝重的表情。
三輪的交替射擊盡數發射完畢,明軍的火力忽然間出現了一個難以察覺到的空隙。
趁着這個空隙,慶格爾泰再度爆喝出聲,率部將速度提升到最快,距離全軍的戰陣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了。
這個距離在快速衝擊的速度之下,甚至讓人來不及多思考。
一切仿佛都成了本能。
作為全軍最先鋒的主力營團,張庭幾乎在本能之中下達了命令:「立長槍,擲彈兵隊備震天雷!」
命令下達以後,張庭仿佛才反應了過來,他幾乎是全程嘶吼着將擲彈兵連集結了起來。
丁高天熟練的將長槍立起,一丈半的長槍被斜插在地上,微微顫動着精鋼打造的槍尖,閃爍着寒光,等待着兩軍結陣那一刻的到來。
戰場在這一刻仿佛寂靜了下來,丁高天靜靜看着眼前無數個鐵疙瘩沖了上來。
他的身前也同樣迎來一人,那是一個身材比起身邊蒙古騎士更加雄壯的重甲騎兵。這個敵人身材更為雄壯,身上的甲冑一樣是更加沉重,帶着衝擊力更是遠勝旁人。
丁高天死死握着手中長槍,看着那蒙古騎士輕巧的躲過了他手中長槍的挺刺,隨後抽出了手中的一柄彎刀,朝着明軍陣中的將士砍去。
密集的攢刺在這一刻劃破空氣,咻咻咻無數破空之聲走向,帶着飛濺的鮮血撒到了所有人的身上。
隨後,密集的長槍很快正面槓上了奔襲衝撞而來的重甲鐵騎。
丁高天就是那個倒霉蛋,龐大的衝擊力帶着巨大的動能從槍尖上迅速傳導到了丁高天的手中。
槍身猛地被壓彎,打在了丁高天的身上。
一股巨力撞上,讓丁高天猛地一陣泛着白眼,肺腑在這一刻翻江倒海一般變換。強忍着這股不適的感覺,感受到喉中腥咸之後,丁高天下意識一樣微微一躬身,拿起了那杆被放在地上的中興一式步槍。
悶熱透不過氣的鐵盔里,那名蒙古騎士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這個時候,還能給你一百息鐘的時間裝彈不成?」
能夠被選進重甲鐵騎里的們蒙古騎士大多都是精銳敢戰之輩。這些人也大多擁有戰鬥經驗,知道火銃雖然犀利,傷人輕易。可同樣,這萬一發射格外緩慢,就如同弩具一樣,儘管出現了上千年的歷史但依舊不能替代長弓。
尤其是明人訓練鬆弛,軍械質量差勁,這火銃再是厲害,也鮮少發威。唯獨到了朱慈烺手中,才會另有一番新氣象。
這些念頭雖然龐雜,卻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這等關鍵時刻,更是性命決於一時的關頭。
那蒙古騎士借着衝擊之力,手中彎刀又是轉過來,就要重新朝着丁高天的脖頸上划去。雖然看似只是毫無力道的輕輕一划,仿佛只是寫了一個筆畫。
但身處其中,丁高天頓時感覺渾身如同墜入冰窟,來自老兵敏銳的直覺讓他體會到了危險的降臨。這是生死懸於一線的關頭,幾乎又是下意識一般,丁高天就地一滾,漸起手中長槍,咔嚓一聲,一個挺刺,迅疾又精準地扎中那蒙古騎士提刀的臂膀。
這一紮迅猛又兇狠,讓丁高天轉瞬想起了戰前那無數枯燥疲憊得讓人痛苦的訓練。
沒錯,這赫然就是新式中興一式步槍上的刺刀。
用坩堝鋼打造的刺刀堅硬無比,哪怕是全身穿着鐵甲防護得密不透風的重甲鐵騎也在這坩堝鋼打造的刺刀面前無法遮蔽。
鮮血轉瞬飆出,那蒙古騎士手中的彎刀再也無法緊握。待到他怒吼着用左手拿起一杆狼牙棒時,丁高天已經靈活的重新回到了戰友的身側。
他們的身上,更多的長槍手直立起了手中的長槍。
他們沒有去管地上已經堂下,鮮血縱橫的袍澤,後列變前列後,戰士們第一時間便是繼續將長槍立起,為身後的戰友爭取時間。
林立的長槍繼續攢刺向了眼前沖入陣中的蒙古重甲鐵騎。
一輪輪的重寄之下,堅韌的明軍戰陣就仿佛是一道被捶得不斷震盪的巨鼓,發出響亮的聲音,仿佛隨時都會破碎一樣。
與此同時,逃得一命的丁高天感激地看了身邊不知何時帶着親衛衝上第一線的張庭。就是剛才,張庭帶着援兵抵達,才能讓丁高天連滾帶爬的回到戰陣之中。
一個苦澀但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便是,在重甲鐵騎的衝鋒之上,儘管殺傷驚人,他們的戰陣卻在衝鋒過後迅速迎來破碎,不得不靠着上佳的組織能力不斷的重建戰陣。
就仿佛是boss的血條被不斷的磨平,一旦血條乾枯,便將迎來轟然倒塌的那一刻。
在這個現實世界裏,沒有什麼治療牧師。想要在這樣血淋淋的生死考驗之下走到最後只有一個辦法:殺光敵人。
張庭沒有將自己救下一個班長當作什麼了不得的事跡,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笑道:「很快就要黔驢技窮了。而我們的兄弟……也要來了!」
「預備,投!」
粗狂的吼聲在這一刻響起。
聽着風聲獵獵,丁高天與張庭幾乎同一時間看向自己的頭頂。
那裏,一片密集的黑雨呈現着拋物線,在明軍將士的頭頂升空,隨後緩緩的落在了對面的空地之上。
轉瞬,猛烈的震動響徹。
火光四溢,鮮血飛濺。
丁高天認出了來者:「是震天雷!」
他很快就明白了張庭所說的黔驢技窮是什麼。
毫無疑問,重甲騎兵的衝鋒是威力強大的。他們在結陣之後便輕易的擊潰了前面一層、兩層甚至三層的明軍戰陣,逼迫得堅韌無比的明人不得不不斷後退組織新的防線。
但能夠取得這一切的戰果,他們依靠的不是馬上騎士的砍殺,而是迅猛的衝擊,將維持着戰陣的明人戰士沖潰,無法維持戰陣。
一旦衝鋒的勢能消耗殆盡,反擊的時刻就已經到來。
震天雷的出現,便意味着這個時刻已經迅速接近……或者說,到來了!
「殺啊!」
無數的喊聲在這一刻響徹雲霄。
丁高天聽着遠方傳來的聲音,胸中忽然間熨貼無比,滾燙着,涌動着無數的暖流。
作為一個老兵,丁高天實在是見得多了,他參加的戰爭以及大小無數的戰鬥更是不知凡幾。
但擁有驚人一致的一點便是,沒有組織,沒有紀律的任何群體就是一盤散沙。而這,便是往往軍隊或者說衙門只需要派出幾百甚至幾十人就可以輕易鎮壓十倍於己的敵人。
而這,就是團體、組織以及紀律的重要性。
當然,如果升級到更高層次的戰爭。
那便是需要無數個組織集合起來一同作戰。
但是,在大明過去的歲月里,大多數時候哪怕都是朝廷官兵,哪怕是在抵禦外侮的旗幟之下,都無法天平各部明軍的溝壑。
見死不救,孤軍奮戰的事情實在是讓丁高天見得太多,看得太多,以至於都麻木了。
而現在,那種絕非孤軍奮戰的感覺湧上了丁高天的心頭,讓他激動得難以自制。
「殺啊!」丁高天大喊着。
他的身側,無數大明將士提起了手中的中興一式步槍。
在這電光火石的時間裏,訓練了千百次的將士們超常發揮,完成了裝填。
隨後……
「開火!」
火網再度密佈。
那個比起旁人而言更加雄壯的蒙古騎士不甘心的看了看右首被刺穿的傷口。
砰砰砰……
無數鉛彈落在了他的身上,擊穿了看似嚴密的鎧甲,劃破血肉。而他至來得及翻身試圖躲在戰馬的背面。
毫無疑問,他的嘗試失敗了。
旋即,無數驚叫響起。
「慶格爾泰!」
「慶格爾泰!」
「慶格爾泰他……他死了!」
這局雄壯的身軀倒在了馬下,不甘心的凝望着前方緩緩恢復的戰陣。
那薄薄的三列明人軍陣已經成了永遠無法跨越的存在。
陰陽兩隔,慶格爾泰被擊斃當場。
蒙古軍陣之中,額璘臣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儘管,這位蒼老的鄂爾多斯部濟農已經無數次幻想過這一天的到來,並且提前做好了心理上的準備。
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自己心愛的幼子戰死沙場時,依舊讓他心在滴血。
三千重甲鐵騎陷入了明軍陣中,卻再也看不到鑿穿明人軍陣的那一天。
但額璘臣並不後悔,他看向左右來自大蒙古各個部落的使者以及麾下的將領道:「我的目標,達到了。你們看,明人最引以為傲的是什麼?是火銃,是隔着數十步可以殺敵的火銃。但再是強大的火銃手一旦面臨近戰,便將陷入不斷的崩潰。」
額璘臣的話語鼓舞了所有觀眾。
他們看着戰場,紛紛明白了這一點。
顯然,蒙古人用三千重甲鐵騎彌補了與明人火銃手的軍力代差。陷入近戰的明人,便是他們可以自信擊破的弱小存在!
「濟農威武!」
「長生天保佑蒙古!」
「天佑蒙古!」
……
「那麼,現在!」額璘臣緩緩的呼出氣道:「讓我們發起衝鋒吧!所有蒙古的勇士們,帶上你們手下的將士,發起進攻。明人可怕嗎?不!他們引以為傲的火銃手陷入了近戰,只要我們發起進攻就能勝利!他們的大炮強大嗎?不!現在,就在青冢之上,一樣也有我大蒙古的紅夷大炮!現在,左右兩翼上,我們的勇士們巴音岱與溫布楚琥爾即將發起寶鈔。進攻,就是勝利!」
「進攻!」
「進攻!」
「進攻!」
……
咚咚咚……
鼓聲響起,額璘臣一夾馬腹,縱橫奔馳沖向了戰陣。他一動,身後鄂爾多斯部的主力一樣跟着發起了進攻。各部來觀戰的蒙古各部落使者們也被這樣的雄心所動容,齊齊發起衝鋒。
額璘臣豪邁的看向眼前的明軍戰陣,仿佛,擊破已經是時間問題。
的確,左右兩翼的溫布楚琥爾與巴音岱已經發起成功迂迴,發起了圍攻。
而位於明人此刻依舊懵懵懂懂,不知青冢之上,無數森冷的眼神注視着這裏。而這些森冷眼神的背後,又是一顆又一顆隱藏着怒火的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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