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正是大明二七六年八月四日的早上,時間約莫是七點。
馬拉嵩渾身是汗,大腿兩側更是磨破得鮮血淋漓,隔着褲子顯露不出來,卻暈染了一層鮮艷的血紅色。他直愣愣地看着倒下的戰馬,無奈地搖頭,嘆息了一聲道:「是我太着急了,奔行了這麼久,戰馬也受不了了。」
席金文側身一讓,卻還是忍不住開腔問道:「敢問這位將士,東面戰局如何了啊?」
「還能如何?」馬拉嵩笑着,從馬上取下紅旗綁在自己的背上,氣喘吁吁地朝着席金文拱手,道:「贏了!當然是贏了!大勝特勝!這位……做公的,還請通傳馬政有司,好生埋葬了我這戰友。我要去樞密院,立刻通傳此訊!」
說罷,馬拉嵩便插着紅旗,大步朝着西北方向的皇城樞密院跑去
這時,方才與席金文辯駁的舉人侯青也走了出來。
侯青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舉子,一身上好綢緞製成的寶藍色長袍襯着侯青頗為富貴。他走出來,身後還跟着幾個一同來的幾個讀書人。
這幾個讀書人都是站在一邊,紛紛看着席金文又唱又跳說着:「又是一場大捷!這一回我說吧,聖上就沒做錯。就不該和那韃子議和,只有堂堂正正打贏了,我大明兒郎才能挺起胸膛!」
席大財望着侯青,嘿笑了一聲:「侯青,怎麼,方才的話可還記不記得呀?嘿,不過方才你也沒應下。這會兒要是真賴了,我們也說不了你什麼。」
「有何不可應下?」侯青斷喝醫生,朝着身邊一個書生輕聲道:「劉兄,且借我一些,今日這一回,我侯青認了。」
「敢作敢當,這樣的朋友,我劉某人願意幫。」那書生拱手,朝着掌柜道:「掌柜的,今日我劉一和請了一品茶樓各位所用,記在我一人名下。」
「又來大捷了?」掌柜的喃喃着,道:「這自打聖上登基來,這大捷可終於盼來順了。一回又一回的來,仿佛跟下餃子似的。」
那劉一和聞言,頓時失笑一聲。微微一回想,頓時只覺得這些年經歷的大事仿佛是兩個世界一樣。
從來沒有人能想到,這大明竟然能接連打下如此勝仗。
「到底如何勝仗還不清楚,我先派人回家取銀子,現在先親自跟過去!說不定,報社上頭還能搶個先。」侯青朝着劉一和說了幾句,便拔腿跟了過去。
另一邊,席金文見侯青認賬,大笑着揭開這一節,喊着席大財一起收拾了馬拉嵩坐騎的屍身。
席大財是個懂馬的,一看戰馬渾身汗淋淋的,一摸上去只覺得揭開了一層油,頓時感嘆道:「這一位將士是真的拼命了。太拼命了,戰馬活活累死了。」
席金文倒是有些擔憂那位傳令兵:「也不知道出那位信使如何,這大勝的景象到底如何。」
「那侯青剛剛跟過去了!」席大財道:「那人本不是壞人,有幾分腦子想歪了,心腸還算是好的。」
這會兒侯青的確是一路跟着跑去了,但馬拉嵩雖然一路疾馳入城戰馬都活活累死,可身懷軍令,卻是跑的比休息一夜的侯青還快。
見此,侯青乾脆尋了一處客棧,押了身上的玉佩借一匹馬,縱馬疾馳朝着承天門大街跑去。
終於,當侯青朝着一路專走大路,趁着清晨人馬稀少的時候趕到了樞密院的門口。
樞密院裏的士兵見來了信使,紛紛目光聚集在了馬拉嵩背上的紅色旗幟上。
顧炎武這會兒剛剛從家門裏到了樞密院衙署,一見這傳令兵竟是兩條腿跑了過來,頓時意識到了不對勁。
「快喊人過來接待,準備鹽水,這信使背着紅旗,是有捷報啊!看軍裝,這是近衛軍團第三團的!」顧炎武眼尖,一下子便認出了來人。
樞密院的官吏聞言,先是一愣,但緊接着紛紛動了起來。
而顧炎武亦是大步衝過去,一把扶住來人:「你可是第三團的信使?為何沒了馬?竟然要跑過來!」
馬拉嵩一見顧炎武的衣着與樞秘處軍師相似,頓時喜道:「可算讓我見到樞密院的同袍了。我是戰馬累死了,着急着傳訊就跑來了。我正是第三團樞秘處的信使,背上這通行令旗可是第三團樞秘處唯一緊急的信物。今日來傳捷報!」
說完,馬拉嵩急忙從自己的背囊里取出一封仔細保管好的公文。
「捷報?聖上在遵化一戰的軍情?」顧炎武見此,也顧不得此刻是樞密院門口,當下便激動地拆開。這公文沒有加密,直接明文寫就,筆畫倉促,卻藏着書寫着喜悅的內心,看得顧炎武忍不住當場便念了出來:「」大明二七六年八月三日,聖上率領第三團加入戰鬥,配合埋伏的天策突擊隊,臨陣倒戈的吳三桂所部,以及及時抵達的宣府軍合計大明全軍合圍建奴,全軍進擊,虜酋多鐸、阿山、漢岱、英俄爾岱授首,圖賴被俘,巴爾哈拉臨陣投降!
「大勝啊,一仗埋葬建奴主力的大勝啊!」顧炎武激動得手中握着信封都不由顫抖了起來。
另一邊,馬拉嵩忽然間笑道:「不僅如此!聖上分派了水師陸戰隊以及紅娘子所部明軍從遼東鳳凰島啟程,突襲了覺華島,攻克了寧遠城。正是因為寧遠、錦州以及山海關齊齊光復。那建奴這才全軍戰意消融,鑄下我大明此番大勝啊!」
「遼東的鄉親們!那冤死的數百萬遼東大明百姓們,你們聽啊,遼西回來了!我大明又將這遼西寧錦之地打回來了啊!我大明……終於,終於有望滅了那建奴韃虜了啊!」
馬拉嵩放身大笑,笑道一半,忽然間跌坐在地上。
唏律律……
侯青縱馬馳來,迅疾翻身下馬,大步衝來:「這位將士怎麼跌倒了?」
顧炎武這才回過神,發現馬拉嵩跌坐在地上。
而此刻,樞密院的幾個書吏也終於捧着一壺加了鹽的熱水大步跑來:「顧軍師,鹽水配好了!」
「這位將士?你怎麼了?身子還好嗎?」顧炎武連忙將馬拉嵩扶起。
侯青衝過去,忽然間將手伸到馬拉嵩的鼻前,愣住了。
四目對視,顧炎武看着侯青,顫聲着道:「你懂醫術?還不快搶救!」
「恐怕晚了……」侯青收回手:「鼻息已無……」
「快喊軍醫!」顧炎武放聲大喊。
軍醫來的很快,回復更是格外惋惜:「來晚了,要是能早來一些恐怕還有辦法。這時勞累過度,又碰上大喜大悲,心臟受不了,算得上是……喜喪吧。對了,為何會是如此結果?」
「這一位勇士是連夜從遵化將捷報傳入京師的。在剛剛進了崇文門後戰馬也活活累死了,沒想到……」侯青說着,忽然間有些哽咽。
他終於明白了,為何那麼多人樸素地堅持着不願意議和。又有那麼多人捨生忘死地為這個國家默默付出,奉獻,撐起那鏗鏘有力話語裏的底氣。
就如同這個馬拉嵩一樣。
曾經默默無聞的遼人,費盡心力學武入軍,沒能碰到上場的機會。但當傳信的任務交給他是,便將拼命得真的性命都丟在了這裏。
只為了將這捷報的喜悅早一日報給京師知曉。
半個時辰後。
樞密院與內閣迅速行動起來,將遵化之戰的結果仔細潤色宣佈。只過了不到兩刻鐘,全城上下剛剛起了的京師百姓們便在街頭巷尾看到了各處告示板上張貼者的訊息。
而侯青卻是默默地陪同着顧炎武一起辦理了馬拉嵩的喪事。
顧炎武與護工一起抬着馬拉嵩的屍首送去了陸軍醫院後回了樞密院,他決定將馬拉嵩的事情上報。
落筆之時,顧炎武想了想,沉聲道:「這是一員烈士,是陣亡,而非……病亡。」
侯青囑咐了顧炎武一聲,他決定出席馬拉嵩的葬禮。隨後,他便回了湖廣會館。
湖廣會館裏不僅住着的是進京趕考的書生,也有一處新事務。這便是《京師廣評》。這是一份快報,有賴京師里新辦起來的昌平第一印刷工坊所助,大大降低了原本鉛子印刷時高昂的成本而辦了起來。
最初時是侯青忽然發現京師里多了一批新書。上面寫的都是一些文人寫的傳奇話本,講的是朱慈烺自大崇禎十五年起戰內寇,殺韃子,下江南,破盛京的故事。要說這小說話本那也不稀奇,可稀奇的是,這話本竟是比起尋常話本便宜了足足只有別家三分之一。
侯青一打聽便發現了昌平第一印刷工坊出來以後,京師里原本那些書商便紛紛哀聲載道。但無論如何,印刷成本驟降了。
於是《京師廣評》也就應運而生,不定期刊行,靠着侯青等幾個好友文筆不賴,捨得大放豪言,比如那議和之事此前就是《京師廣評》叫的最為響亮,在京師里頗有知名度。
作為《京師廣評》的頭號筆桿子,回了湖廣會館的侯青迅速開動,提筆書寫,不到三刻鐘的時間,一篇千字雄文便寫了出來。
侯青仔細看了一眼,卻忽然覺得格外陌生。
這時,劉一和也回來了。他進了屋裏,見侯青已然一片雄文寫好,仔細一看,不由擊掌贊道:「侯賢弟,你這遣詞用句是越發精湛了。書文如行雲流水,開篇讀下,只覺得酣暢淋漓。要我看,這一期《京師廣評》有此一篇雄文,便能賣出去至少五千份了!」
京師是大明識字人口最多的地方。就是市井之間也多的是可以詩文斷句的人物,不說豪門奴僕,縱然鄉里百姓,村夫愚婦,也有的是可以自己看報的。雖如此,卻也不過只有約莫十數萬人。
但劉一和斷言能賣五千份,顯然是極為褒獎了。
「是劉兄啊。方才那會兒,可多謝你助力了。」侯青失魂落魄地應着。
劉一和感覺到了不對勁:「侯賢弟可是還因為早上那事不舒服?我看這一篇文章書立意上佳,遣詞通俗。這一番你談大勝之後,百姓能復安寧,朝堂能減賦稅,將士不必傷亡。百姓們讀了,定然就忘了你此前議和之事,轉而期待和平時光。你不必介懷啊!」
侯青搖搖頭,忽然間將方才那一篇文章嘩啦啦撕掉。
「我於心有愧啊。」侯青沉聲地說着:「你記得那個傳信使者嗎?便是坐騎倒斃在一品茶樓前的那人。」
「我記得,不是去樞密院了嗎?這一番捷報傳來,定然是順利送到了。」劉一和有些疑惑不解。
「那位勇士……死了。」侯青顫顫着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天色,道:「這大好世界,勝利來臨之際,一員大明軍人倒在我的身前。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劉一和凝眉看着,緩緩搖頭:「不知。」
「是力竭而死,是驚喜而死。」侯青沉聲道:「劉兄啊,我真的從來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樣一種兵,這樣一種軍人。他們真如先秦那赳赳武夫一般,是國之干城啊。為了早一日將勝利告訴大明百姓,完成軍人的職責,他一夜未眠,從遵化疾馳入京師,戰馬累死了,他自己從崇文門大街跑到樞密院,那是多少的路啊。生生累死,生生驚喜得勞累而死……這時怎樣的軍人?是怎樣的士兵?」
劉一和動容了:「竟然有如此義士……」
「是烈士。」侯青奮筆疾書,紙稿上,一番純白話的書稿寫就:「馬拉嵩是一位淳樸的遼東百姓,三十歲了,從嵩山少林寺習武下山,為了收復故土,報建奴屠殺之仇,不顧辛苦加入到了皇家近衛軍團第三團中。就在剛才,倒在了我的身前,不幸以身殉職,犧牲在了自己的崗位上。」
「一個樸實的大明子民,為了將勝利的喜訊早一日傳回國家而生生累死。這是怎樣的心懷?一個純樸的帝國將士,不懼死亡地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是怎樣的精神?」
「這是真正的赤子心懷。這是純粹的愛國主義精神。這是帝國崛起的基石,是我大明中興的根本。我驕傲之,自豪之。為我過往一切鄙薄之淺見而羞愧之。今日,我侯青在此發誓,搜盡家財,出銀一千兩,於每年八月四日時舉行馬拉嵩運動會,紀念馬拉嵩愛國赤子之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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