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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明白,山西陝西等地的官僚士紳地主們態度已經悄然轉變。而且,是徹徹底底,轉變得不共戴天。甚至許多加入到了順朝有了官職之人,也紛紛擔憂起來。首先擔憂的便是自己是否也會被拷掠。
許多順軍官員都是前朝舊吏,順國開國也沒有那麼多可用之人,自然只好依舊任用舊人,維持現狀。但依着順軍這麼個路數來,大家都擔心自己也被抄家。
同時呢,但凡是個正常人也會開始懷疑,大順這樣做能不能得到民心。要知道,在封建社會,士紳才是社會的中間力量,才是真正的民心。這時候,順軍官吏不僅擔憂自己以後是否會被追贓,更對這大順……少了一份能夠堅持到最後的信任……
朱慈烺這般想着,卻徒然一嘆:「敵人已經露出馬腳,這一番天xià ,就剩下最後一個關口了……」
那就是蔓延京畿的瘟疫。
想着這一點,朱慈烺不由將目光放在了南方。
朱慈烺背靠着一處柱子,右腿搭在邊上,看向了城南的方向,耳朵微微一陣顫動:「城南,好像有些聲響。」
話音剛落,朱慈烺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證。聲響果然是存在的,南城出現了一陣喧鬧的聲音。按說,平常何處出現喧鬧之聲,那也頂多只是紛紛雜雜,亂七八糟的聲音。朱慈烺一句轉有司去詢問,也約莫要到明日才有結果。
但今日,仿佛一切都不一樣了。
……
時間往前推一個時辰。
京師外郭城。
孔洛靈拖着一天的疲倦離開了宣北坊,走上了西斜街。這是大報國寺仁慈寺附近,是個疫情較為輕鬆的疫區。孔洛靈身為少有的女醫師,更是被朱慈烺點名誇獎過的醫師,自然得到了一些關照,於是被分配到了宣北坊。
朱慈烺確立了瘟疫治理的戰略計劃以後,京師的瘟疫治理就開始以坊、街道為單位開始一級級管控。
率先執行的是各個街坊的圍欄,各坊放下門鎖就能將坊內隔絕。孔洛靈負責的就是帶隊進入各坊確證是否為瘟疫。然hòu 全副武裝地將病患抬到城外集中治療,若不是瘟疫,就順手診治。
說是治療,最終能活下來的其實十中無一。但這些病患被抬出去,卻好歹讓其餘人不受感染。往大了說,就能保全整個京師。
想到這裏,昨天孔洛靈帶着人強制拖走一個病患,惹得差點被全家毆打的沮喪感悄然少了一點。
孔洛靈孤零零地咋西斜街上走着,身上穿着白大褂,身後背着藥箱,一點也不怕落單惹了賊人。
此西斜街上冷冷清清的,看着蕭條,卻有許多工人忙忙碌碌。這些工人見了穿着白大褂的孔洛靈,一下子認出了出來,紛紛招收打招呼:「是孔醫師!」
「孔神醫回藥王殿啦?」
「孔神醫,小人婆娘讓俺給你問個好。謝神醫救下小兒的性命……」
……
街道上,無數衣衫簡陋的漢子婆姨七嘴八舌地說着。
孔洛靈大大方方地招手,笑着,一一應下:「都是些應該做的。各位大叔大嬸,這街道清潔,多虧你們了。這治理瘟疫,也有你們一功呢。」
這些漢子婆姨分屬京師里新出現的一個衙門:潔淨隊。
潔淨隊的功用字如其名,負責的就是京師地面上的污垢清潔。掃地處置垃圾,尤其在這瘟疫治理的當口,每日都在清理地下暗溝,將京師地下藏了數十百年的污垢運出城去。又到處潑灑石灰,將街頭巷角的死角污垢處消毒。
潔淨隊由順天府直接撥款,無品無級,卻有還算不錯的俸祿:一人一月六斗米。六斗米聽着不多,其實不少了。一斗米有十五斤,六斗就是九十斤。若是做的是那疏通地下河溝,平素足夠賣力氣的,還能再多個二三斗。
這年月,一人一天也很難吃個一斤米,最少九十斤米就足夠一家三口省着吃。這對於京師里數目眾多的流民而言無不是歡欣雀躍,也不顧髒亂,紛紛加入其中。
這裏頭,原本還有許多丐幫的大骨,而今也在丐幫被警署取締清理後尋了一份這旁人看着污濁萬分的職司。
這種終日與污濁打交道的職司,尋常人見了,自然是紛紛捏着鼻子走。
唯有孔洛靈,身為這瘟疫當口裏最尊貴的身份:醫師,卻對他們這些潔淨隊的人毫無異色,每日打招呼,不見一點歧視。
「孔醫師,您這般說,也不知道讓我們這些人能不能等到瘟疫撲滅的那一天呢。」潔淨隊的一個壯碩婦人感嘆着:「這都封鎖得死氣沉沉一般,也不知道今天,又抬出去了多少屍骸……」
「那可就不是我們的活兒了。」另一個潔淨隊的老漢道:「咱們潔淨隊,也就下溝抬泥的是些壯漢,哪裏比得大軍里的醫工大人?那些,可都是些能打能罵的。要知道,吾皇可是親口說了,這每一個屍骸身上都沾染着毒氣。不將屍骸抬出城外燒了,可不知道要蔓延成什麼樣了。這種搶屍骸的活兒,不得那些五大三粗的醫工才能做?」
「是啊,就是奇了怪了。今日咱們這西斜街就一個人醫工也沒看到呢。」壯碩婦人搖搖頭,一臉不解。
「哦?真這般說……我卻想起來了。」孔洛靈猛地迴響起來:「今日,似乎一名新增病患也無。反而被纏住都用在了尋常的診治上,到現在才得空,等等……這已經足足過了半月,要是再有感染,不應等這麼久。我要回玉皇觀問問其他坊,到底還有沒有新增病例!」
說完,孔洛靈拔腿難去。
看孔洛靈這般高興,一干潔淨隊的隊員們彼此對視,拍拍身上的臭物,道:「聽孔醫師這麼說,意思是沒有新病家了?」
「若是如此,豈不是……京師的瘟疫,就這麼治好了?」
「你是說……」
……
玉皇觀里,人來人往。將近黃昏,各處出診的醫師們也如倦鳥歸巢紛紛回來。
孔洛靈路上耽誤了一會兒,此刻趕到玉皇觀卻發現自己已經成了最後一個。雖然算不得遲到,可孔洛靈一進玉皇觀就成了被圍觀的對xiàng 。
這時的玉皇觀里,正廳延伸到中庭里擠得滿滿當當都是人。按照原本的路子,各人交了就診的記錄冊就各自回去歇息了。
可今日的正廳卻是一個人也沒回,嗡嗡鬧鬧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待到孔洛靈走進qù 以後,原本嗡嗡鬧鬧的觀內又徒然一變。所有人嘩啦啦地轉過頭,盯着孔洛靈,一聲不吭。
這下子,孔洛靈嚇住了。他看着這麼多雙眼睛盯着自己,茫然失措,嚇得竟是差點後退了一步:「各位同仁,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我們互相檢點人數,都發現還差你一位呢!有緊急大事啊!」說話的是年過七旬的徐新學,這位京中名醫此刻跺着腳,指示着身邊一個女弟子拉着孔洛靈進qù 。
孔洛靈被那女弟子扯着衣袖,朝着正廳里走去。
「諸位讓讓,咱們最後一位出診的醫師回來了。結果,就能出來了!」徐新學大喊着。
頓時,人群嘩啦啦地左右分開,留出一條足夠三人並行的小道。
所有人盯着中間走過的孔洛靈,紛紛議論紛紛:「最後一人可總算等到了!」
「這一兩個月的辛苦,也到頭了啊!」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上蒼保佑,竟然真的讓我們做成了!」
……
眾人嗡嗡鬧鬧的,所有的聲音爭先恐後地擠入孔洛靈的耳朵,聽得他心房一陣亂糟糟的。滿腦子都回想着眾人的話語:「什麼等到我了?我遲到莫不是犯了什麼新規?這一兩個月的辛苦又是什麼情況,到底是什麼事情呀?」
孔洛靈左思右想,所有的心思最終全部都集中到了那一件事上:「莫不是,我的猜測,真的成了?」
孔洛靈心想着,不由大步踏入正廳。
那裏,吳又可、胡波、李中梓以及一干名醫、太醫以及本地醫官再sān 核驗着出診冊。
「今日的確無一新的病例。」
「從昨天開始到今天,明時坊就沒有新的病例了!」
「崇北坊也是如此!隔離的效果非常顯著!」
「在各人群集聚地的管控也很有用,至今為止,不計入城的隔離營,城內所有可能出現的新增病患都沒有在增多了!」
「等等,還缺一個,是宣北坊的。宣北坊是誰負責?孔洛靈?孔醫師,你可終於來了!」吳又可看着孔洛靈走來,頓時大喜過望。
「來來來,快給我們宣bù !宣北坊有沒有新增病例?」吳又可緊緊盯着孔洛靈,滿臉期待。
伴隨着吳又可的目光,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屏息以待。場面靜謐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緊緊盯着孔洛靈。
被眾人這麼一看,孔洛靈腦袋猛地嗡了一下,感受着突然寂靜下來的氣氛,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這一刻,他的腦海里高速運轉起來,一下子理解了方才進入大廳後眾人嗡嗡鬧鬧議論的事情是什麼。
今日,瘟疫治理的所有人都趕了過來。每個人都等待着統計的結果。這些天,雖然誰都眼見新增的病患一天天減少。但誰也不敢大意,唯恐被聞言席捲重來。
於是,驚喜是來的這麼快。
一個個沒有新增病患的記錄被報出來,惹得全部醫師不由自主地選zé 停駐這裏,等待着所有醫師將今日出診的情況報出。
在孔洛靈沒來的時候,這玉皇觀內已然是一片歡暢氣氛。現在,就等着孔洛靈這個最後一名出診醫師將結果報出。
如果還有病患,那顯然意味着瘟疫還未得到全面控制。
可只要這京師再無一個新增的病家,卻代表着……瘟疫,已然在他們的手中,被扼住了咽喉!
望着一個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孔洛靈重重喘息,不負眾望,重重一點頭:「迄今為止,再無新增病例!」
「再無新增病例?」吳又可遲疑地問了一句。
孔洛靈緩緩綻放開笑容,如百合一般,清新而沁人沁脾:「再無新增兵力。宣北坊今日,再也沒有新增的瘟疫病家了!」
「再無新增病例……」
「再無啊……」
「再無啊!」徐新學高呼着,開心得幾乎跳了起來。
「如此一來……整個京師,都再也沒有出現一個新增病例了!」胡波大聲高呼。
李中梓回想着這些天連日來的奔波,淚流滿面:「我們的辛苦沒有白費。瘟疫這麼一個恐怖的敵人。諸位同仁,諸位同仁。這意味着,瘟疫讓我們戰勝了!我們贏得了病魔!」
「再無一個新增病例,京師城內的瘟疫宣告勝利!天佑大明!」吳又可喃喃着,滿腔豪情涌動。
崔文朴高聲大呼:「我們戰勝了瘟疫,天佑大明!」
正廳內的歡呼迅速傳到中庭里的所有醫師耳中,頓時,一干醫師齊齊高呼:「我們戰勝了瘟疫,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
玉皇觀外,席金文腳步一頓,身子幾乎都撞在了趙應先的身上。
但趙應先不以為意,咧着嘴,看着席金文道:「金文兄,聽到了嗎?」
席金文側耳傾聽,臉上的笑容頓時綻放:「真成了?」
「京師內的瘟疫,真的被他們治理成功了。聽聽,再無一個新增瘟疫的病例啊。這瘟疫,真的能被我們撲滅。這是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趙應先高呼。
外面,無數警隊同仁聞言,跟着應聲高喊:「天佑大明……」
隨後,仿佛不會斷掉的漣漪一樣,這樣的歡呼一層層擴散,不斷朝着北方傳去。無數被瘟疫折磨得失去家人,無數被瘟疫恐懼嚇得足足數年的京師百姓紛紛都應聲狂呼,響應着這樣的勝利。
玉皇觀內,聽着外間響徹天際的歡呼,孔洛靈僅僅握着拳,裏面,是一個水晶雕刻成的衛星顯微鏡的鏡筒。
這是朱慈烺的賞賜,表彰上次孔洛靈的解剖成果。
看着這一場歡呼,孔洛靈里滿心都在想着:「那個最dà 的功臣,這會兒又在想什麼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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