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這彼岸是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欲無求的世界。可要我呀,也不指望能無生無死,只能見着無若無悲,平平安安那就是足夠了。孩他娘,咱們這孩子,也就改個名兒,叫彼岸吧。就如同這皇太子殿下打進了這瀋陽城,終於可以讓咱們渡過苦海,抵達彼岸了。」一個樸實的漢子撫摸着女子粗糙的手,看着對方身上那蒼白卻有神的面孔,輕笑着道。
這漢子名作陸一范,是個落魄的書生,努爾哈赤時代一輪輪屠殺下在屍骨堆里活了下來。至今算起來已然二十餘年了,****盼着王師,卻只能看着王師一被建奴摧殘殆盡。就當陸一范幾乎放棄了希望時,卻不料如神跡一般冒出一支軍隊,名作皇家近衛軍團的,一路從朝鮮打過來,復了二十六年不見王師的瀋陽。
「孩他爹叫這名兒,我就依着。這大名兒,就叫彼岸吧。陸彼岸……」婦人便是陸一范的妻子,陸劉氏。此刻,陸劉氏前所未有的平靜,臉上沒有那般終日勞作,被建州貴婦如畜生驅使的絕望,她輕輕地着,撫摸着少年的面龐,滿面都是安寧。
二十六年了,他們這些胡塵下的遺民已經絕望過太多回,當驚喜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平靜得,無限感恩於最微的平靜與安寧。
這是崇禎十六年十月末的瀋陽,位於城南一處憋仄的木屋單間裏,一對夫妻給自己的孩子取了新個名。
這戶陸氏人家唯有一個獨子。卻也不甚寶貝。倒不是父母心腸狠,試問。沒有計劃生育的而今,尋常家庭又如何只會有一個孩子呢?
無他。不過是只養活下來一個孩子罷了。
大兒生下十日夭折,二女長到十三為韃子搶走,三兒死於時疫,四兒殘存至今,餘下再有生產,卻再也未養活下去。倒也不是什麼意外,只是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理由:養不活了。
在清國境內的漢人境遇之艱難遠超旁人想像,十室九空下殘存下來的漢人本就是生命力頑強,然則。一輪輪的禍亂波及下來,不▽▽▽▽,m.v.c☆om是天災缺糧便是韃子發狠亡於**。
對於還在清國境內的數十萬漢兒而言,朱慈烺的到來可真是讓他們渡過苦海,抵達這無若無悲的世界了。
「咱們……給殿下立個生祠吧!」陸一范是個有名望的,許是能夠在這異族都城裏活下來本身就是個最大的本事,於是左右鄰里不分那女都以他威信。
這生祠,便是百姓表達崇敬感激之情最樸素的舉動,就如同後世續一秒一般的誠摯。
陸一范提了個意,只是周遭走了一圈。就募集了百來戶人家。
不到一天,城內的香火就賣了個乾淨。
翌日一早,陸一范領着人在城南推平了一處譚泰的別院,驅趕了裏頭的僕婦。一番整頓,就見左鄰右舍的紛紛出了屋舍,一路排在街頭。懂行的木匠石匠泥瓦匠親身幹活起來,不懂行的僕婦們則是從家裏殺雞宰鴨。將過年的肥豬殺了,一窩犒勞。
不過兩日的功夫。朱慈烺的生祠就立在了德盛門左近不遠的朝陽大街與瀋陽路的岔口上。
……
陸彼岸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了,這個年紀後世還只是初中生,但在瀋陽,卻是早早就被陸一范尋了臨街陳鐵匠做了學徒。
鐵匠鋪子每日生火,又要拎着沉重的砧子在大鐵墩上鍛造,將陸彼岸大養成了一副健壯的身子,只是每日飯,陳鐵匠都忍不住幾句:「這孩子真是個牛犢子的身子,胃口大的能把老子每天打得那些鐵錢都吃進去。」
歸,每回陳鐵匠還是咬牙上肉鋪換了幾斤牛肉回來。塞外之地,牛肉反倒是比豬肉便宜。
今日十月三十,到了月底的時候,陳鐵匠沒有幹活了。
這個膚色黝黑,挺着大肚腩的壯漢囑咐了幾句婆娘關照店面就喊了陸彼岸出來:「你爹了,今日是給太子殿下立生祠的日子,鋪子裏的事情先擱下。你去把前日我買下來的香拿着,咱們無論如何得去殿下的生刺拜一趟!」
完,陳鐵匠回了裏屋,在婆娘的收拾下換了一套交領直裰,一路上拉拉扯扯,竟是格外莊肅的模樣。
「師傅,你以往求神拜佛都是有所求。要不然絕不去這佛寺道廟,為何今日這般在心了?」陸彼岸疑惑不解。
「求神拜佛要是能求來盛京回到我大明手裏頭,那就是讓我磕頭一萬都成。陸娃兒啊,你知道……什麼叫人一樣的生活嗎?」陳鐵匠着,話語忽然間變得沉重無比,仿佛身上擔着萬斤重的巨石一樣。
陸彼岸懵懵懂懂:「師傅,徒兒不知道。」
「那我就告訴你,往前啊,你師傅過的這叫畜生一般的日子,城外的漢兒呢……過得叫連畜生都不如的日子。什麼叫畜生一樣的日子呢?那是因為……咱們這些蒼頭百姓啊,命不是自個兒的。這一條賤命生下來竟然有那麼一群韃子可以隨意收割,不開心了殺個漢子,開心了搶個女子。這命,這身,都不叫自個兒的。能活着,只是因為如那牲口一樣,騾子能拉磨,我這當鐵匠的,能給韃子造甲,造兵……冤孽啊,我姓陳的一輩子做得事兒都是讓我心肝里懺悔的,我給韃子打兵甲,韃子拿着我的兵甲去殺我的同胞……」陳鐵匠顫悠悠地着,兩隻眼睛吧嗒吧嗒地就落下豆大的淚珠子:「你,這生祠,我該去嗎?」
「該!一萬個該!師傅,您別哭,我……我……咱們,咱們這不是沒給韃子當畜生了麼?韃子走了啊,咱們……咱們能當個人了啊。這命。這身子,往後就是咱們自個兒的了。太子殿下來了。爹爹,咱們就有依靠。有人護着,韃子再也欺負不到咱們身上了!」陸彼岸急了:「徒兒也沒半心思不想呀!」
「傻孩子……」陳鐵匠着,止住了淚珠子,也有些羞赧了,起來,輕咳幾聲,摸着陸彼岸的腦袋,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捧着一把香。從巷進了瀋陽大街,路一下子寬了,人卻也一下子多了。
不僅陸彼岸被嚇了一跳,就連陳鐵匠也完全意料不到:「太多的人了……太多的人了……這,這滿城殘存的幾萬漢人,莫不是來了?」
「糟糕……這麼亂,怕是一會兒但凡出了事情,這人踩人,可是要命的啊!」陳鐵匠着。急忙拉扯着陸彼岸跑去路邊。
兩人走到了邊上,忽然聽到一陣怪異的高聲響了起來。
緊接着,陸彼岸大聲跳着腳,道:「爹爹。爹爹!我在這裏,爹爹!」
「啊……孩子,彼岸來了!陳鐵匠。你也來了啊。來得好,這裏正是人手少。快來搭把手,來來……」陸一范拿着一個鐵皮大喇叭。遞給了陳鐵匠,道::「鐵匠,我知道你嗓門大!來,吼上一嗓子,右進左退!」
「右……哪兒是右啊?」一旁一個漢子認得兩人,提前問起來了。
「我有辦法!」陳鐵匠咧嘴一笑,站到路邊上,對着鐵皮喇叭拍了拍,聽着聲音變大,一臉驚奇,隨後看着陸一范注意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一聲咆哮響起:「街坊鄰里!聽着,我指着的這邊往前走!靠我背後的,讓出來,讓人離開!」
一聲咆哮響起,瀋陽大街上頓時安靜下來,緊接着,嘩啦啦的,靠右前行,街道上一下子井然有序起來。
「陳大個子,有你的!」陳大凡大笑:「這街面上的事情,可就托你了!哎呦,可巧了,這一身直裰倒是像個斯文人了。哈哈,一會兒啊,注意着,可別鬧笑話……」
「不就是鎮着界面的事兒麼,能鬧個甚麼笑話。陸哥啊擔心甚麼?今個兒正兒八經的,咱們漢人也能當個人了。莫不是,還有哪個韃子看我不順眼,就要一鞭子抽死我?」陳鐵匠大笑。
街道上,人們頓時轟然大笑。
「對啊,往後啊,沒這種事了。咱們漢兒啊,可以在這遼東之地,堂堂正正立起胸膛來。咱們漢兒,再也不是那個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的漢家兒郎了!我大明兒郎,就在這建奴的首都里,將那所謂戰無不勝的八旗軍,一舉擊滅!哪個韃虜還敢欺我?」一聲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一個面目俊朗,星眸如電的年輕男子走出來。
只見這男子龍眉鳳目,唇紅齒白,一身淺色繡花錦袍,腰系玲瓏珠玉皮帶,足踏黑色皮靴,立在那兒,如松柏挺立,張開口,話語溫潤如三月春風。立在人群之中,登時如天君神仙顯凡塵,一笑溫潤,暖冬月冰霜。
陳鐵匠聽着這鏗鏘有力,藏着讓乾坤扭轉力量的聲音,正猜着是哪位豪傑,忽然聯想陳大凡那別鬧笑話幾個字,腦海里一個猜測猛地跳出來,炸開出無數喜悅於激動,讓這堂堂七尺兒郎也是禁不住雙目溫潤。
這好大一個七尺身軀頓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倒在地,大呼道:「敢問尊駕可是我大明皇太子殿下?草民陳七郎,拜見殿下!草民,代我那死去的父母妻兒,六個哥哥姐姐,謝殿下這復仇之恨啊!爹、娘……三哥、五姐,娟兒……你們的大仇,我們陳七郎今日也終於能睜着眼睛,看這大仇得報,大仇得報啊!」
朱慈烺見此,禁不住唏噓地過去輔助陳七郎的手。只可惜,這鐵匠二三十年在爐子前打熬筋骨,一身都是蠻力,哪裏是朱慈烺扶得起,當下就被陳鐵匠以頭額地,咚咚咚作響,磕出一個血印。
「真是……赤子心懷……」朱慈烺見此,不再勸,任由陳七郎磕頭完畢,這才拍拍陳鐵匠的肩膀,道:「七郎,來罷,幫我個事,正巧,聽聞手底下巡騎百姓聚集,還擔心是個什麼事。原來……都是為了本宮所為。這盛京之中啊,畢竟還是敵國。多爾袞不死,建奴二十萬大軍並蒙古草原猶在,不是安穩之地。按,毀城碟,挪錢糧就足夠了。但……我放心不下瀋陽百姓!」
「殿下看得起我陳鐵匠,要我陳鐵匠做事,那是我上輩子積德。殿下,但有驅馳,草民萬死不辭!」陳鐵匠昂首挺胸。
「瀋陽非久留之地,故而,本宮已經決定,遷徙瀋陽之中能移之人力物力東去鳳凰城。方才,那陳先生是個胸中有本事的,我托他辦一件事。將城內漢民,尤其是各類工匠、手藝人,都聚集起來。以百戶為一里,速推舉里長一人。以十名里長共推舉鄉長一人。以此,遷瀋陽百姓東去。沿途所需糧米,移居後所用車馬牲口,乃至安家銀錢,都由此戰斬獲分發。」朱慈烺侃侃而談,指着陸一范。
陸一范躬身道:「為殿下效命!雖死未悔!」
朱慈烺又道:「陸先生負責里甲之制,而瀋陽萬民之中,本宮還要設立保甲。十戶為甲,設甲長;十甲為保,設保長。間歇練兵,分發甲冑。多賜良田、牲口,免徭賦。讓爾等自守鄉里,不再為韃虜可侮。軍中亦是會下派老兵,分發甲冑,教習百姓。」
「如此,我大明百姓,再也不用擔心大軍離去後,被韃虜所欺了!草民,叩謝殿下千歲……」陳鐵匠又是一拜。
這一回,不僅陳鐵匠、陸一范以及陸彼岸拜了下來,知曉了朱慈烺一心護着這滿城大明子民後,無數漢兒們喜極而泣,紛紛齊聲高呼:「叩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叩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叩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
「應當,應當的……」朱慈烺百姓情緒高漲,了幾句,就被寧威再三勸,離開了這裏。
城內,到底還是頗為危險的。誰也保不齊哪裏再賣出幾個箭法精湛的韃子。
……
離開了南城,朱慈烺回到了皇城裏。
感慨着此前不久還是盛京皇城,此刻就成了朱慈烺的臨時指揮部,朱慈烺見到了倪元璐。
此刻,倪元璐一臉驚喜:「殿下,這一戰斬獲,太大了,太大了啊!發財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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