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上中天。密林深處,一群少男少女吵吵嚷嚷着愈行愈近。
「我就說不要進這個林子了,你們非不聽!現在好了,都出不去了!」
「有本事你就別跟上來啊!」
「就是就是!一有事就瞎嚷嚷!你怎麼不自己走出去!」
「這回還不知道會怎樣呢!咱們又不是散修,兩大家族的人進來出不去了,讓人知道還不得笑死!」
一人哀叫道:「完了完了,別說了……我爹他一定會打死我的……」
另一人笑道:「我說琉明,你爹都說過多少回要打死你啦?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幽怨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一群人鬨笑着,從林中轉了出來,面前便出現了一片平地,耳中也有淙淙流水的聲音傳來。
十幾個少男少女立刻精神一震,覺得希望降臨,四肢百骸霎時灌滿了力量。
這些少年們都是大家族的小輩,比不得長輩們都辟了谷,此時早已是饑渴難耐得前胸貼後背了,聽見水聲便如見了老鄉般親切,具是歡呼一聲,都覺得離出去不遠了——雖然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感覺。
這時,一個少年道:「你們看!那邊好像有個人?」
雖是夜幕低垂,頭頂月照也不甚明亮,但這群年輕的修者目力是一個塞一個的好,還是能將面前景象看個清楚,只見一名身穿白衣的纖細背影,正背對着他們……洗腳。
洗腳!!!
先前那個哀叫「完了完了」的人此時已經變成了慘叫:「啊啊啊我的水!我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一片愁雲慘澹嗚呼哀哉,具是對罪魁禍首充滿了恨意。
姑娘們自是不好意思發飆,不過少年們好意思就行,十來個少年當即一捋袖子,嗵嗵嗵逼過去,大叫道:「我跟你拼了!你洗了腳人家還怎么喝水……啊!」
眾人連忙扶住後退的打頭陣的那個少年,都道:「哇!蘇之霄?!怎麼了怎麼了?莫非不是人?」
這深山老林的,遇到怨靈鬼魂什麼的極有可能啊!
那少年道:「不是……這個是女的!」
眾人奇道:「看背影就知道了吧,你吃驚什麼?」
蘇之霄立刻炸了:「那你們還衝過來看人家洗腳嗎?!太不像話了!」
一幫人面面相覷,皆在心裏默默腹誹:蘇家人就是屁事多啊!
然後,一聲輕笑傳了過來。
亂鬨鬨的聲音戛然而止,眾人扭頭看去,這個身影不知何時已經轉了過來,一雙赤腳濕漉漉地搭在石頭上,正笑眯眯地面對着他們。
這人眉目清秀,生得一張娃娃臉,狹長的眼瞳漆黑如夜,只是不知何故左眼上纏着白綾,這道白綾覆過左眼來到腦後,又充做髮帶纏住了半數髮絲,給這張乖巧的臉上平添了幾分不羈,但她渾身的氣質偏偏又是溫和的,於是這份不羈看起來也就不顯張揚,反而讓人瞧着十分順眼。
「……」少年們難得默契地集體沉默了,那蘇之霄雖想說話,不過當他一瞥到姑娘的赤腳,便迅速扭過了頭表示君子,保持沉默。好半天,才有人開口道:「……這位姑娘,我們需要飲水……」
言下之意,你怎麼能拿這水洗腳呢!太不應該了!
姑娘非常善解人意地挪了地方,抬了抬下巴,意思非常明顯:喏,飲吧。
……真是太惡劣了!
眾少年登時七竅生煙,忍無可忍之際,正待怒斥,她卻又不緊不慢地說話了,一開口,是溫和乾淨的嗓音:「喏,那邊那口泉眼,那水口感不錯,這邊的就用來洗洗睡吧。」
眾人齊刷刷側頭一看,這條溪流旁果然還有一個泉眼,正汩汩往外湧出泉水,看起來甚是甘洌。
少年們頓時無話可說,還有點莫名失落。
況且就算是只有這一條溪流,那也是這姑娘先找到的,先來後到先到先得,他們好像也沒立場指責她?
……意識到這一點的少年們更失落了。
招呼同行的幾名少女過來整頓,讓她們先去上游整理自己,眾少年在下游又嘮叨開了,叨着叨着,一名少年忍不住問那靠着岩石的姑娘,道:「這位姑娘是散修嗎?隻身一人來蒼元山的嗎?」
聽這聲音,姑娘挑了挑眉,眼裏閃過一絲戲謔,道:「你是剛剛說——『完了完了我爹他一定會打死我的』——那個人吧?」
「……咳。」此少年頓覺臉上無光。
「琉明你聽聽,學得多像!」周圍人故意驚嘆。
少年大怒,道:「住口!小心我爹揍你們!」
「哎呀我好怕呀!」眾人笑作一團,齊齊往一個少年身後躲去,道:「琉光你看看你弟弟,就知道拿你爹嚇唬我們,像什麼樣子!羞不羞?!」
那少年頓時炸毛,道:「住口!我要你們好看!」便撲了上去,和他們嘻嘻哈哈地扭打起來。
被稱作琉光的少年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同姑娘道:「不好意思,見笑了。」
姑娘微笑着矜持道:「嗯。」
這少年一時不知該怎麼再開口,想了想,接着他家弟弟的問題道:「姑娘是一個人嗎?若是一個人,不妨同我們一道,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
姑娘道:「第一次入山?」
少年道:「是的。」
姑娘道:「明日午時就閉山了,你們找到出去的路了?」
少年噎了噎,道:「……沒有。」心道,她怎麼知道他們迷路了?
這是個好問題,但是問出來姑娘也只能說是經驗,畢竟她曾經也在這裏迷過路,深知這裏地形的複雜曲折。
姑娘道:「這半個月你們辛苦了。看你們應該是大家族的吧?白家?蘇家?盛家?」
少年道:「不錯。不知姑娘是?」
姑娘差點將「蘇潼」二字脫口而出,想了想,她道:「在下白潼,一介……」
那少年琉明忽然喜道:「姓白?哥!你看她也穿着白家的家袍呢!原來她也是白家的人啊!」。
「……」蘇潼看了眼自己穿着的藍邊白袍,上面果然有一個蘭花沾露的白家家徽,又抬頭看了眼琉光琉明這對兄弟,默默把後面的「散修罷了」吞進肚裏。
幸好幸好!懸崖勒馬得及時。不然讓她如何解釋身上衣袍的來歷?總不能說是扒了別的白家族人吧……
白琉光道:「琉明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原來姑娘也是白家人啊,好巧!」
蘇潼乾笑道:「好巧,真巧。」
不知道為什麼,她從心裏驀地有種一股不好的預感,心想走為上計,隨即立刻跳下盤坐的岩石,麻溜地一邊穿鞋一邊道:「各位好好休息,我突然有事先走了!」
她話音未落就要跑,冷不防卻被一隻手拉住了衣袖,道:「等等!」
蘇潼回頭一看,拉住她的少年正是那個蘇之霄,先前被腹誹就是屁事多的蘇家人,畢竟是本族嘛,蘇潼還是很給面子的,立刻停住,表示可以等一等。
蘇之霄於是鬆開手,清咳一聲,道:「……我是想說,呃,姑娘你不如聽白琉光一言,與我們一道出山?這裏確實有很多危險之處,一個人不大安全。」
蘇之霄劍眉星目,面容俊朗,蘇潼盯着他這張臉,忽然道:「你父親可是蘇遠征?」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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