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九年六月,准國姓爺鄭成功花費四萬八千兩銀子將父親鄭志龍從鎮撫司大牢贖回,雖然代價慘重,然而好歹也算圓了自己的孝子夢。
鄭成功的野望當然不止做一個孝子。
本朝以孝治天下,朝野上下並不缺乏孝子。兩年前被朱由檢當朝槍斃的禮部侍郎便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大孝子。
此次鄭成功率麾下兩萬人馬,浮海北上,打着為父報仇的旗號,原計劃與南方朱常渭聯手夾擊明軍,一舉蕩平登州,剷除暴君。
不過現在看來,各方要想消滅朱由檢,還尚需時日,至少在短時期內是不可能做到。
南方的宏光朝廷此時已徹底四分五裂,左良玉擁兵自重,在四川割據稱雄,而馬士英史可法兩人對朱常渭也越發不滿。對宏光皇帝的詔令也是陽奉陰違,甚至傳言幾位顧命大臣有擁立新君的打算。
實際上,這次北伐,除了鄭氏,其餘各路海盜並沒有準時趕來,之所以未能及時趕到,非不能,而是不願。
對這些海盜來說,相比千里之外的登州明軍,壓在他們頭頂的鄭氏家族才是更致命的威脅。
對他們來說,坐山觀虎鬥無疑是明智選擇,若是能讓兩邊打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那當然是最好。
以鄭氏家族的實力,繞着登州耀武揚威,威懾一下明軍還勉強可以,若是讓他們登陸作戰,直接與中衛軍開戰,那就有些天方夜譚了。
而且鄭成功此時也開始有保存實力的打算,若是與明軍血戰,即便殘勝,他現在擁有的話事人地位也將不保。
綜合各種原因,鄭成功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將己方與登州明軍的決戰無限期延後。
對鄭成功來說,通過這次救父行動,他牢固樹立了自己在軍中的威望,獲得鄭氏家族話事人的地位。
而他的父親鄭志龍,兄弟御左衛門卻因被俘,讓家族蒙受巨大損失,成為罪人的存在。
回到閩南,准國姓爺在族內地位陡然提升,一躍成為家族的實際控制人,風頭一時無二。
所謂世事難料,那些當初試圖看鄭成功笑話,甚至背地阻礙鄭氏北上的人,現在不免有些失望,當然還有恐懼。
各人都在為自己沒有先知先覺而懊惱。
一些膽大者更是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向鄭成功表示悔恨之意,以期得到原諒。
好在鄭成功天性豁達,對這些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士人並不予以追究。
可是這次北伐興師動眾,最後無功而返,還白白耗費了四萬多兩銀子,惹得眾人憤怒。
既然事情發生,就必須要有人承擔責任。
此時此刻,鄭氏家族上下幾千雙眼睛都在看着鄭成功,看着這個新話事人。
他的親生父親鄭芝龍,在這種情況下,是不能輕易饒過了。因為這場鬧劇自始至終,都是由鄭芝龍造成的。
此事絕不只是讓鄭氏損失四萬兩銀子這麼簡單,相信很快,明軍便會封鎖山東海路,切斷鄭氏與日本朝鮮等地聯繫。
雖然眼下鄭氏的核心利益處於東南亞各個島嶼,但日本朝鮮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能夠為鄭氏帶來巨額財富。
相信對於極端依賴海上貿易的鄭氏集團來說,這才是眼下面對的真正災難。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鄭成功能願意網開一面,原諒他那貪婪成性的父親,他的謀士心腹們也絕不會答應。
「大將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快下令吧!」
鄭成功麾下智囊范劍見主公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對父兄下手,生怕鄭氏有了婦人之心。
「弒父殺弟,天理難容!先生休要再說!」
范劍抬頭看鄭成功一眼,忽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天理?!當今之世,天理在誰手中!主公難道不知嗎!」
鄭成功心裏咯噔一下,他雖佔據東南,至多只算是一方諸侯,然而在父親鄭芝龍教誨下,各種帝王之學卻是早已諳熟於心。
所謂天道即是人道,即是霸道。
鄭成功沉默許久,雙眼擒滿淚水,微微嘆息道:
「東門黃犬不可復得!唉!為何事情變成這樣!」
所謂東門黃犬,說的是秦國丞相李斯臨刑留下的遺言。
父親鄭芝龍固然可惡,然而弟弟御左門卻是無辜的。
就在某一時刻,鄭成功想到自己小時候與弟弟在海灘撿拾貝殼的畫面,兄弟倆人挽着褲管,滿身都是泥沙,從清晨撿到日落,直到天黑才想起回家。
「也罷,留他們兩人一條性命,其他的事情朕就不管了。」
鄭成功說罷,神色沮喪,沉默許久,喃喃自語道:
「不知道朱常渭那邊怎麼樣了?若他們能順利北上,剷除暴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鄭成功喟然長嘆,抬頭望向北方,殷切期盼着那場實際並不存在的戰爭。
鄭成功現在所想的只是早日與朱由檢全面開戰,徹底滅掉這個潛在勁敵。
這次北方之旅,讓鄭成功深刻認識到,崇禎皇帝在山東的事業已經開始威脅到鄭氏家族在東南沿海的貿易。隨着大明海軍的日益壯大,以鄭氏為代表的海盜集團生存空間必然越來越小,甚至有可能被完全擠出東部沿海。
而這,正是鄭成功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鄭成功對父親所作所為,早有不滿之心,這次為將鄭芝龍救出來,可算是下了血本,而這一切的緣由,則是因為父親貪婪成性,這才被朱由檢哄騙到山東。
鄭成功從北直隸回來時,親眼目睹了中衛軍之強盛,崇禎皇帝治下的北直隸各處,百姓殷實,人口繁盛,給閩南王留下了深刻印象。明軍水師戰力如何鄭芝龍不能確定,不過倘若在陸地上和朱由檢交手,他自知自己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
鄭芝龍被軟禁在閩南老宅,由專門侍衛看管。一起被帶走的還有無辜的御左門。
鄭成功對父親表現出來的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被消耗殆盡,臨行前,他沉默片刻,臉色陰沉道:
「父親年事已高,軍國大事,以後就不必操心了,交給孩兒去做便好。孩兒會料理好的。」
鄭芝龍聽見這話,氣鬍鬚顫動,再看旁邊御左門,右手顫抖着摸向腰間佩劍,鄭芝龍連忙呵斥小兒子,讓他不要情侶要和你,若是這時鄭氏再起內訌,他們父子幾人便永無翻身之日了。
「我老了,可我不想親眼見你毀掉家業!唉!走吧!」
鄭芝龍仰天長嘯,搖晃着腦袋便外面走去。
鄭成功身邊兩位謀士智囊見狀,連忙用兇殘的目光不斷示意鄭成功。
「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
「慶父不死,魯難不已,主公今日放他走,以後鄭氏必然雞犬不寧!」
鄭成功望着父親弟弟遠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傷感,猛然回頭,對兩位謀士大聲吼道: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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