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街道十分寬敞,能並排走開四輛馬車,經過數代京兆尹精心修繕,各坊市間井然有序,盡顯天朝大國的氣度。
退朝後的許雅之策馬而行,驀然間心念一動,頓時想起天牢中的蘇子青,那個青秀脫俗又略帶倔犟的少女如今怎麼樣了?
夏仁宗大赦天下,按大夏律,十惡之罪,三減其一。
謀殺親夫罪,在大夏朝屬於十惡大罪,仁宗判蘇子青勞役十五年,如三減其一,便是五年,如此算法,不用十年便能平安回家。
大夏王朝由八騎開國,除吳氏尊為皇族外,其餘七騎後代均被封王封侯,世襲功勳,王朝內外,稱八騎後世子弟為「王族侯門」。
許雅之祖輩便是八騎之一,八族弟子身份榮耀尊貴,只在八姓之間攀結姻親,從不與朝中大臣或普通世族豪紳通婚。
蘇子青清澈而倔強的目光,又一次在許雅之心頭浮現,據個人為官多年的經驗判斷,桃花小鎮鄭員外強婚不成,多半被少年蘇子昂所殺,蘇子青為保護弟弟,才自承一口咬定殺死鄭員外。
「這對姐弟可不是一般人兒,一個為保姐姐不受辱而持刀殺人,一個為換弟弟一命要捨身取義,手段雖不可取,但心思勇氣稱得上俠肝義膽。」
天空白雲舒展自如,許雅之想了半天,心中忽然升起一探蘇子青近況的強烈衝動,主意拿定,提韁掉轉馬頭向天牢馳去。
洛都居天下之中,北倚濁河,四周關山重疊,城外有洛水環衛,險關道道,易守難攻,城中有兩座牢獄非常出名,一處是天牢,一處名叫金墟城。
天牢只關押天子與刑部判決的重犯,由普通千牛衛派軍看守。
金墟城神秘莫測,相傳以黃金築成,由金鷹士負責看管,只關押大夏王朝皇族與將族中犯有重罪之人,和無間海一樣,據說從來無人生出金墟城。
天牢總獄頭姓崔,也屬八騎侯門之後,與許雅之自小熟識,小號崔胖子,聽報許雅之來訪,撩着青色袍襟一路小跑迎出來,見到許雅之後,興奮嚷道:
「許老五,升了御史後也不來尋哥哥吃酒,今兒來天牢公事還是私事?」
「私事。」許雅之伸手捏捏崔胖子的圓臉,說:「崔兄臉上的肉肥的冒油,嫂夫人從來不嫌棄麼?」
「她敢嫌棄?老子一巴掌呼死她。」崔胖子吹完牛,然後把許雅之拉到僻靜處,問道:「老五快說說,什麼私事?」
「來看一位故人,她叫蘇子青。」
「蘇子青?我找找她在那。」
「有勞崔兄。」
蘇子青一身黑紅相間囚衣出現在許雅之面前時,窈窕身材在大號囚衣中左右晃蕩,如一株翠竹亭亭玉立,雙眸閃爍着一絲遲疑的神情,望着許雅之不敢說話。
「本官許雅之,以前乃江城郡太守,數月前在刑部大堂上親自審過你的案子。」許雅之自報家門,心中沒來由的心中一虛,說:「咳、咳、你可曾記得本官?」
「罪女蘇子青見過許大人。」蘇子青眸中一亮,施了一個萬福禮,道:「多謝許大人當日替我申冤辨白。」
「你無罪,鄭員外非你所殺,但你執意要替弟抵罪,本官不會橫加干涉。」許雅之忽然發現自己行為冒昧,一名御史大夫總不能對一名天牢中的囚女直說,只是一時好奇想見一面而已,頓了頓說:「你很義氣,竟想給你弟弟抵命!」
「許大人......」蘇子青聽許雅之一言點破自已心中的秘密,頓時滿眼圈跑淚,心中感覺遇到知音一般親切,但自己必竟是一名囚犯,也不知許雅之來意,便只能忍住淚不說話。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堂中一時沉默起來,靜靜的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許大人,民女有一事相詢?」片刻後,蘇子青有意打破僵局,許雅之吐出一口氣,連忙應道:「有話直說,不必和本官客氣。」
「民女的母親鄭氏和弟弟蘇子青,今在何處,一切可好?」蘇子青小心翼翼問道。
「鄭氏早被遣返紅葉谷,蘇子青至今下落不明。」許雅之放鬆下來,接着說道:「平原郡發生天災,當今萬歲下詔大赦天下,你按律罪三減一,在牢中待上七年左右,便能與你家人見面。」
「這是真的麼?」蘇子青頓時喜出望外,笑意燦爛,雙腳並立如小熊般上下蹦跳。
「此事千真萬確,詔書很快便會傳達到天牢。」許雅之看着蹦跳中的蘇子青,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一朵迎山紅在清風中徐徐開放,牢房中一時春意流溢,隨後狠下心來說:「本官要走了,你多多保重。」
蘇子青一呆,感覺有些戀戀不捨,低下頭,輕聲說:「若有弟弟蘇子青的消息,許大人能否來轉告一聲?讓民女也安心......」
「行,本官答應你,若有蘇子昂消息,一定讓你知曉。」許雅之說完,又看了眼垂眉斂目的蘇子青,轉身出牢房。
「老五,這個蘇子青有什麼好?」崔胖子送許雅之到天牢門前,悄聲詢問:「難不成是你的小相好,才讓你親身入牢探訪?」
「春風得意皆親朋,若有危難誰靠前!」許雅之莫明其妙回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又伸手捏捏面前的胖臉,問:「崔兄若有危難,身邊有幾人肯捨命相護?」
「若有危難,有幾人捨命相護?」崔胖子想了想,忽地跳起來,衝着許雅之的背影喊道:「老五,你咒我啊......」
數十日後,距離平原郡數百里遠的一片連綿山脈中。
萬里無雲,天氣炙熱。
一隊萬餘名穿緋色戰袍的千牛衛大軍,在一條山路上蜿蜒穿行,黃黑雙色青龍旗在山風中烈烈飛舞,許雅之陪太子吳知民在隊伍中間行走。
「太子殿下,天氣如此潮濕炎熱,荒山中蚊蟲眾多,若傷着太子龍體,臣可擔罪不起。」許雅之抹了一把汗說道。
「當年太祖八騎開國,數次均是率軍穿越荒山、走野嶺,千里奔襲取勝。」吳知民笑道:「你我均是八騎之後,眼下沒有外人,你喊我吳知民便成。」
吳知民穩居太子之位二十餘年,自古一來,太子是個雙重身份的人物,在皇帝面前太子是臣,在其大臣面前,太子為儲君,未來的帝皇。
雖然吳知民有吩咐,許雅之確不會直呼太子姓名,便說:「大軍穿過這片荒山,再向前走二日,便進入平原郡地界。」
「咱倆若突然出現在平原王面前,姨父大人不知該有多高興?」吳知民笑道,平原郡王也是八騎之後,一直率軍駐守平原郡,娶吳知民的小姨為妻。
「平原王大人一定非常高興。」許雅之不溫不火的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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