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二太太隔天就去了陳家,胡夫人帶着她見了那位高人,將那方子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聽了一遍,一邊聽一邊吸氣,這方子真叫勞民傷財,真不是他們陳家一家能撐得起來的,就是他們家……
他們現在分家了,郭二太太有幾分恍惚,分家分了小一年了,她一想到她們家,還是那個伯府。
唉,這個家,該分又不該分,這銀錢上是該分,可這門第兒上……唉,要是還合在一起多好,如今的他們家,撐這方子也有點兒難,這在後頭呢,先別想那麼多,先把前頭撐起來,後頭,哼,他們二房就林哥兒一根獨苗,就是分了家,他們也不能不管,他們二房這個難關,說什麼也得一起替他們撐過去!
郭二太太足足聽了一天方子,又和胡夫人細細商量了一個來時辰,回到家裏,天已經黑了,郭二太太坐着抿了半碗湯,按了半天也沒能按捺到明天,乾脆站起來,叫人拿斗蓬穿了,昂着頭,撐起身的氣勢,一路上沖的虎虎生風的往隔壁找嚴夫人。
嚴夫人晚飯吃的好,正和大奶奶趙氏和二奶奶黃氏商量先老太爺和老夫人的周年祭祀,郭二太太衝進來的簡直比小丫頭的通傳聲更快,一頭扎進上房,站在屋子正中,先斜着眼橫過一圈。
「這麼急,出什麼事了?」嚴夫人稍稍坐直,打量着郭二太太,淡然問道。
老爺回到京城後,她比從前想開了許多,諸事都看淡了,如今,輕易沒什麼能讓她生氣的事兒了。
「事倒沒什麼事兒,」郭二太太不用人讓,自顧自坐下,接過二奶奶黃氏遞過的茶,昂着頭抿了一口,回身將茶杯又塞到黃二奶奶手裏。
黃二奶奶握着又被塞回來的杯子,一根眉毛高高挑起,片刻,淡定的將杯子轉手遞給小丫頭。
「也不能說沒事。」郭二太太一口茶下去,話又說回去了,「我們二房滿屋子可憐人,比不得你們長房,什麼好事兒都佔盡了……」
「你來是說這些的,那還是明天趕早兒來吧,我今天乏了,還要安排到老太爺和老夫人周年祭祀的事兒,你來的正好,我正跟老大媳婦算銀子,如今是三家了……」嚴夫人慢條斯理,看起來真是十分累乏了。
郭二太太聽到一句算銀子和如今是三家了,立刻身警惕,「我有要緊的事,我這事比老太爺和老夫人祭祀要緊,都說無後為大,我這就是無後的事兒,我也不兜圈子了,明人不說暗話,我給我們林哥兒找到了一個治病的秘方。」
「嗯?」嚴夫人沒反應過來,「林哥兒病了?你說的什麼病?什麼秘方?」嚴夫人驚訝到一半就反應過來,一般的病,可用不着秘方兩個字。
郭二太太橫着嚴夫人,連錯了幾個牙,才咬牙切齒道:「還能什麼病?我們林哥兒病成那樣,大嫂倒是有意思,還問林哥兒是不是病了,當真不是自己生的不放自己心上。」
嚴夫人懶得理會她,「這秘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說吧,我聽着呢。」
「大嫂想多了,我不過過來說一聲,哪敢用得着大嫂,就是用得着,我也不敢來找大嫂,要使喚大嫂,那得我們老爺找到大老爺發句話才行呢,這我懂。」
郭二太太又橫了一圈屋裏的人,嘴角往下撇成個八字,撇的一派傲氣。
「那我知道了,恭喜你。老大媳婦,你接着說銀子的事,正好,當着你二嬸的面算一遍,該多少銀子……」嚴夫人懶得多理她,看着趙大奶奶吩咐道。
「我哪有功夫理會這事!我都說了,我這是大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郭二太太急忙堵住捧着冊子就要算帳的趙大奶奶,「這方子是羅尚書的親家,陳家夫人找到了,我去看過聽過的,從前治好過一樣的病,這樣的大病,這方子自然不簡單,光今兒這診金,就是五百兩,這才是個頭,往後銀子用的更多。
我們二房跟你們長房沒法比,這銀子,是從我嫁妝里現支出來的,我來找大嫂,是要說說這事,林哥兒這病,可不能由我們二房一家子支撐,畢竟,二房要是絕了後,那不是二房的事,那是族的事……」
「你家聰哥兒過了年就七歲了,都能開筆做文章了。」趙大奶奶不客氣的懟了一句。
「老大媳婦這話說的是。」嚴夫人臉色微沉,「你這樣一句一個絕後,這都臘月里了,你就不怕不吉利?」
郭二太太的臉頓時青了,呆了片刻,突然呸呸呸一通呸,「我不是那個意思,這秘方是有了,可這藥要配出來不容易,再怎麼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這事兒,大嫂總沒有袖手的理兒,要不然,就得讓我們老爺跟大老爺去說了。」
「你說吧。」嚴夫人露出絲厭煩。
郭二太太橫着嚴夫人臉上的厭煩,心頭火起,不過大事為重,郭二太太強壓下這心頭炎,「頭一條,我們二房可比不得你們長房,家大業大,大嫂掌了那麼多年的家……」
嚴夫人手裏的杯子咣的拍在炕几上,郭二太太一個機靈,立刻轉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蔓青呢,去我放月錢的匣子,拿二百兩銀子來,交給你們二太太。」嚴夫人懶得多理她,「這秘方,你看着好自然就好,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可到底是分了家的,你們家的事,當然你是作主。這二百兩銀子你拿去,要是不夠,我這裏是沒什麼辦法了,你去找你們老爺,讓你們老爺找大老爺商量吧。」
郭二太太被嚴夫人那一杯子拍的心頭髮慌,接過銀票子,沒什麼底氣的冷哼了一聲,站起來,猛甩了幾下帕子,轉身走了。
「二嬸越來越不在乎她這張臉了。」看着郭二太太出了門,黃二奶奶帶笑道,她這聲音不低,不過她不怕郭二太太聽到,聽到最好。
「嗯,」嚴夫人隨口嗯了一聲,示意趙大奶奶,「你接着說。」
「是,」趙大奶奶應了,「照理說,大慈恩寺最便當,可大慈恩寺如今……唉,」趙大奶奶連聲嘆氣,自從年初三皇子死在大慈恩寺,大慈恩寺山門關了半年,再打開,就冷清的門可羅雀,一般人都不怎麼敢去。
「別的,大相國寺半點空都沒有,大佛寺……」趙大奶奶曲着手指頭剛數了兩個,就被嚴夫人打斷了,「臘月里,城裏的大寺都要做祈福法會,都是一派喜慶,咱們去城外的婆台寺吧,老夫人是從婆台寺旁邊走的,在那裏最合適。」
「也是。」趙大奶奶稍一猶豫,立刻就應了,婆台寺雖說來回不便當……不便當就住幾天,反正婆台寺旁邊就是她們家別莊,今年守孝,就是不出城,也是在家守着不能出門。
……………………..
時不常往天清寺旁邊喝喝茶的蒲家管事,住沒幾天,就收拾行李,趕回了盱眙軍中。
蒲高明請了胡先生進來,兩人聽了管事的稟報,胡先生又細細問了幾句,打發走管事,胡先生看着蒲高明,眉頭緊擰。
「大理寺調將軍治平十八年之前的軍功冊子,和歷年撥發的軍需。軍需上咱們不怕,咱們冊上乾淨,高郵軍之後,軍需上咱們沒再有什麼事,之前的,我親手過了兩三遍,又是十來年前的事了,這一條,咱們不怕,可軍功……」
胡先生一臉苦笑,軍功都是按人頭論的,殺人這事,抹平太難了。
蒲高明臉色微青。
「秦王爺這句話,更是……唉!」胡先生一聲長嘆,「這是一句惋惜,惋惜的很呢,若將軍只是奉調回京,另行安排,只要將軍願意,去北邊關大帥軍中效力,有什麼難的?有什麼好惋惜的?應該欣慰人盡其用才對,惋惜成這樣……」
後面的話,胡先生沒說下去。
蒲高明臉色更難看了,片刻,才聲調低緩道:「我跟先生想的一樣,柏樞密不催促行程,只怕也是等着萬事俱備,五路駐軍,」
蒲高明頓了頓,「我所求不多,要是能象北上兩軍,保住家人子孫,就是萬萬之幸,可如今……」
蒲高明口齒凝澀,抬手捂在臉上,說不下去了。
「將軍先別想太多,咱們得好好理一理。」胡先生緊擰着兩根眉毛,「眼下,照最壞的打算,治平十八年之前的軍功,查出來一樁兩樁……唉,不說細節,咱們就打算到最壞,頭一關,得先保住命,最好是將軍的命。」
蒲高明用力揉了把臉,深吸了口氣,壓下滿腔的悲涼,鎮靜下來,凝神聽胡先生說眼下以後。
「能保住將軍的命,將軍的家人,流放發賣,都不要緊,將軍保住命,就能求着北上赴死,秦王爺是個有眼力的,將軍真到了北邊,立功是早晚的事,只要立了功,蒲家就有了活路,這一道鬼門關,就算過了。」
胡先生眼睛眯起。
蒲高明聽的眉頭緊擰,「可是,怎麼才能保住命?這才是鬼門關。」
「讓我好好想想,如今朝中局勢,兩虎相爭,這中間,也許有可用之機。」胡先生話說的極慢。
蒲高明苦笑,「若是一年前,盱眙軍在手,這兩虎相爭的局面,咱們還有個投靠的本錢,如今,咱們已經躺在砧板上,還有什麼可用之機?沒有本錢,哪有機會?」
「眼下,盱眙軍還在將軍手裏,事在人為,將軍別急,讓我好好想想。」胡先生緊緊擰着眉頭,抬手沖蒲高明壓了壓,「咱們至少能拖到明年出了正月再啟程,還有點兒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
遠離京城的海城,在京東東路和淮南東路交界處,聳立在海城東南的伏虎山,雖然不怎麼高大,卻因為草深林密,一面靠海。四通八達,又十分險峻陡峭,在京東東路和淮南東路,都是出了名的險地。
這裏出名,還因為伏虎山出大盜。
伏虎山腳下,東來西往的必經之路,有個鎮子,鎮子外,一座山莊大門對着鎮子,圍牆一路往後延伸,一直圈到山壁上,仿佛把山圈進了院子。
傍晚,鎮子裏處處炊煙裊裊,店鋪多半已經上了一半門,夥計們忙着收拾東西,掌柜們捏着小茶壺,站在鋪子門口,和街坊鄰居說着閒話,享受這片刻的閒暇。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西而來,直衝進鎮子,從急忙躲避的掌柜和夥計們中間衝過,奔着將伏虎山圈進來的那間院子,疾馳而去。
馬直衝到院子門口,不等馬停穩,馬上的黑瘦漢子縱身跳下,將韁繩扔給小跑迎出來回的漢子,得了句吳七爺在家,竟是一路小跑沖了進去。
吳七正跟幾個人喝酒,見黑瘦漢子直衝進來,將酒杯往桌子上一拍,站起來急問道:「出什麼事了?急成這樣?」
「大事。」黑瘦漢子答了句,伸手抓起暖窠里的茶壺,也顧不上拿杯子,提起茶壺對着嘴,咕嘟咕嘟一通灌。
「七爺,兩件大事,頭一件,說是三爺和大爺定下了出了正月問斬。」
「什麼!」吳七失聲驚叫,「不都是秋後才斬?出了正月?這是哪個龜孫王八蛋……你接着說!」吳七梗着脖子一句話沒罵完,看着兩隻手不停沖他往下壓,示意他先別急的黑瘦漢子,擺着手示意他趕緊說。
「這頭一件不要緊,要緊的是第二件,黑爺找到救三爺和大爺的門路了,讓我趕緊回來,讓七爺趕緊帶人進京,要快,不是秋後問斬,真就是出了正月。」黑瘦漢子這幾句話說的很快,幾乎是一口氣。
「還他娘的兩件三件,這就是一件事,你只說第二件就得了,七爺,咱們這就進京!」坐在吳七對面的壯漢呼的站了起來。
「對,立刻進京,三爺再不回來,咱們就離困死不遠了,黑爺真是有本事。」吳七旁邊的壯漢也站了起來。
「黑爺在京城?」吳七謹慎不少,看着黑瘦漢子問道。
黑瘦漢子連連點頭,「在,讓我趕緊回來報信,黑爺說,這會兒不知道要用多少人,七爺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
「大虎,你去叫人,把人都叫過來,收拾收拾,咱們這就動身!」吳七得了回話,立刻吩咐道。
院子裏燈火通明,收拾到後半夜,吳七打頭,一行二三十人,分成幾隊,連夜啟程趕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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