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另一邊,雖說守孝就應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這未免要傷了太后體恤臣下,愛惜子民的慈悲盛德,孝字畢竟以順意為上,天色落黑,廚房送了各色湯麵素點,江皇后吩咐五十以上的老夫人、夫人們,一個時辰到靈前舉一次哀就行了,其餘諸人,這更衣休息的時候,也從一個時辰一刻鐘,延到了一個時辰三刻鐘。
李夏吃了一碗燕窩粥,瞄着柏悅一個人出了偏殿,站起來,也出了偏殿,站到筆直站在廊下的柏悅旁邊。
「王妃。」柏悅欠身打招呼。
「屋裏有些悶氣,正好又看到你出來,就跟出來透透氣,說說話兒。」李夏還了半禮。
「娘娘走的太突然了,王妃節哀。」柏悅眼底滿是謹慎。
「雖說突然,卻不是全無預料,娘娘今年六十過七,又一直有心悸的毛病兒,這兩三年裏,心悸的毛病兒發作的越來越多,娘娘性子要強,總是說:不是大事,人老了都這樣,說她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不許聲張。」
李夏聲調哀傷,柏悅凝神聽着,金太后死的太突然了,蘇貴妃是聽到鐘聲才知道,這件事她們全無頭緒,午時前後,蘇貴妃見了她,竟然問她知不知道怎麼回事。
柏悅想多問一句,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娘娘這個年紀,也是喜喪了。」
「嗯,生死輪迴,父母總是要先我們而走。」李夏聲音低落。
「唉,話是這麼說,可……」柏悅被李夏這句話觸動了心腸,眼圈一紅,「失恃失怙之痛,真是,想都不敢想。」
「這份斷腸之痛,我比王爺好些,畢竟……」後面的話,李夏沒說下去,柏悅明了的低低嗯了一聲,金太后是王爺的生母,不是李夏和生母,這份悲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可這份失恃之心,恐怕我比王爺更甚。」李夏聲音低低。
柏悅呆了下,長長嘆了口氣,抬手在李夏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她明白她的意思,太后走了,她和秦王爺的靠山轟然倒塌,這之後的艱難,可以想見。王爺這會兒正是痛不欲生的時候,大約還想不到這個。
「還有皇上呢。」柏悅有幾分無力的低低道。
對秦王和李夏來說,皇上和太后,是天淵之別。
「是啊,好在,還有皇上。謝謝你。」李夏謝了句,有幾分寒瑟的抱着肩膀,仰頭看着黑漆的天空,「這一兩年,我常常覺得,長大了不好,還是小時候好,小時候,和七姐姐一起,跟人打架的時候最快活。」
「我也是,常常想起沒出嫁前,在家當姑娘時候的事兒,柏喬總是努力板着臉,明明功夫沒我好,有點兒什麼事兒,偏要衝在我前面,挺着腰板說:姐姐你回去,有我呢。」
柏悅輕輕嘆了口氣,「回回我都笑的前仰後合,湘姐兒跟着笑的也是前仰後合,我問湘姐兒,你笑什麼?湘姐兒就傻眼了,她不知道笑什麼,就是跟着笑,從小兒,她就傻呼呼的,那時候,好象天天都笑的不行。」
「前一陣子聽郭先生說,阿湘象是受了什麼委屈,柏小將軍很生氣?」李夏接話道。
「嗯,因為史家哥兒到濟南府備考的事兒。」柏悅蹙着眉頭,「阿湘性子柔軟。」柏悅頓住話,微微側頭看着旁邊的垂拱殿,聲音低而涼,「那個時候,你也知道,都是嫁的急,史家哥兒,阿娘沒怎麼太看中,嫌他性子過於浮躁,唉。」
「好在有柏樞密,還有你和柏小將軍呢,史家再怎麼,也不敢太過份。」李夏低低安慰道。
「淪落到因為娘家勢大,不敢太過份過活……」柏悅眼皮微垂,好一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你姐姐是個好命的。」
「嗯,大伯娘經常這麼說,說我們這一輩的姐妹中間,姐姐最好命,我跟姐姐也不能比,太操心可不能算好命。」最後一句,李夏學着嚴夫人的口吻。
柏悅想笑忙又抿回去,「夫人是個真正的明白人,你……」柏悅看着李夏,目光里透着同情,後面的話沒能說下去,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嫁給王爺,是因為我想嫁給他,就是他這個人,不是別的。」李夏看了眼柏悅,「至於其它……怎麼說呢,要是不能嫁給他,這輩子就是空活,了無生趣,也就沒有其它了,唉,大伯娘說我是無知無畏。」
柏悅凝神聽着,突然伸手摟住了李夏,「我懂。想嫁的就嫁成了,就是天大的福份了,至於其它,管它呢。」
「我也這麼想。」李夏頭抵在柏悅肩上,蹭了蹭,「謝謝姐姐。」
偏殿裏,江皇后站在窗戶邊,冷眼看着輕輕拍着李夏的柏悅,斜着站在她旁邊,也看着兩人的魏玉澤,「看到了吧,不過半天的功夫,她攏下姚氏,這又要和蘇家合槽了,這才不過半天!」
魏玉澤低眉垂眼,沒答話。
李氏和柏悅親近,不是一年兩年了吧,這些年,只要兩人碰到一起,必定要象眼前這樣,在一起親親熱熱說上好一會兒話,從前她提醒過她:李氏和柏悅十分親近,她嗤之以鼻,到這會兒,就成了合槽了!
這一夜,端硯和湖穎、新安三人輪流當值,李夏得空就窩成一團歇息,她這份見縫插針睡覺的本事,從從前到現在,都讓她佔了極大的便宜。
到第二天早上,就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夫人撐不住了,皇上下了旨意,五十以上的老夫人、夫人,在家守靈,其餘諸外命婦,早到晚回,以免累壞了諸人,有傷太后盛德。
諸外命婦中,李夏這個兒媳婦,以及諸皇子妃這些孫媳婦,都不在其列,夜晚的文德殿,只余了從江皇后到五皇子妃這些兒媳孫媳們。
江皇后佔了偏殿一半,太子妃魏玉澤和四皇子妃隨侍左右,蘇貴妃佔了另外一隻角落,二皇子妃三皇子妃陪着,姚賢妃坐在偏殿門口,那兒離棺槨最近,姚賢妃渾身哀傷的看着棺槨和棺槨前的香燭,在內侍之前,不停的起身看一遍香燭供品,隨時添上新的香燭。
偏殿靠南牆的榻上,唐家玉身邊圍着這幾年進宮的諸美人答應,個個疲憊不堪。
李夏裹着厚厚的斗蓬,坐在偏殿廊下,坐到夜色深重,才穿過偏殿,在金太后的棺槨前,靠着端硯幾個,時睡時醒。
在文德殿停靈三天後,金太后的棺槨移到大相國寺停放,將金太后的棺槨在大相國寺後面那間皇家專用的大殿內停放妥當,舉哀祭拜後,諸人出了大相國寺,各自回去,這一場喪事,到現在,算是告一段落。
李夏出了大相國寺,上了車,將車簾拉開一條縫,看着越來越遠的大相國寺,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
從前那一回,太后的喪禮是她主理的,那時候她帝國狼煙四起,危機四伏,她無比狼狽,朝中人心混亂浮動,就是那樣,太后的棺槨,在宮裏的停放祭祀,以及到大相國寺的停放,也遠比現在隆重莊嚴得多得多。
李夏伸手拉上帘子,往後靠到靠枕中。
這喪禮隆重與否,太后必定不會在意,她也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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