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后看着移好牡丹和薰香爐,又來回看了幾遍,滿意了,才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下了台階,就迎上了金太后。
金太后沖江皇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就招手叫魏玉澤,「玉姐兒過來我瞧瞧。今天這衣服穿的好,女孩子家,就該這樣鮮亮。」
魏玉澤看起來很金太后十分熟捻,笑着上前見了禮,挽着金太后上台階。
李夏垂手跟在金太后旁邊,低眉垂眼,面帶微笑。
蘇貴妃斜着李夏那一身靛藍藍灰,姚賢妃卻看着江皇后,江皇后神情自若,既不理會魏玉澤挽着金太后的那親熱,也沒理會金太后這句仿佛對李夏一身打扮的不滿。
金太后居上首坐了,左右看了眼,看向姚賢妃問道:「六哥兒呢?怎麼沒來?」
「要下了課才能來呢。」姚賢妃笑答道。
金太后嘆了口氣,看着魏玉澤道:「六哥兒今年也十歲了,明後年行了冠禮,也該搬出去開府另居,這宮裏,一天比一天冷清,我跟皇帝說,讓你趕緊嫁進來,過個一年兩年,有了孩子,這宮裏也能熱鬧些,我就是喜歡小孩子,越多越好。」
魏玉澤大大方方笑着,低低答着是。
江皇后看着金太后,一臉的笑,蘇貴妃抿着茶,專心的欣賞着湖裏的荷花,姚賢妃臉上的溫婉依舊,恭敬專注的聽着金太后的話。
李夏坐在魏玉澤下首,神情和姚賢妃一樣專注恭敬。
太后可從來沒喜歡過小孩子,她的兒子小時候,抱到太后面前,太后那冷冷的目光,直到現在,還深印在她心裏。
現在就要再挑秀女了麼?也是,海清河晏,正該廣挑秀女,開枝散葉。
江皇后笑着不說話,蘇貴妃專注的欣賞荷花,姚賢妃一臉謙恭就只專注的聽,李夏自然是不說話的,輪不着她說話。
金太后只看着魏玉澤說話,仿佛整個凌波軒,就她跟魏玉澤兩個。李夏看着漸漸不自在起來的魏玉澤,心裏說不出的驚訝和意外。
她這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簡直詭異的宮宴。
從前她入宮隔月,秦王就死了,金拙言槍挑了江家滿門,那時候,她全部的心神,還都在怎麼能在嬤嬤手裏少挨幾戒板上……
等她能站在太后身後侍候宮宴的時候,已經是太子死前一個月了。
那時候的江皇后,不是現在這幅雍容中帶着傲然的淡定模樣,那時候的江皇后,渾身都是根根直豎的細刺倒刺,眼神利的象刀,一個月後,太子死了,江皇后眼裏,就只能看到瘋狂了。
她侍候的頭一場宮宴,她記不得為什麼而設宴了,只記得江皇后渾身的刺,以及蘇貴妃的雍容大度,和時不時哈哈的笑聲。
後來她侍候過很多場宮宴,再後來她坐在了宮宴的人群里,再後來,她獨坐上首,不管她侍候過的,參與過的,還是獨坐上首的宮宴,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冷清過,在座的人,互不理睬,卻都淡定自若。
「皇上來了,太子爺,二爺,三爺來了。」小內侍碎步緊趨到凌波軒門口,躬身稟報。
「今天下來的可早了不少。」蘇貴妃最先連說帶笑,也最先站起來。
姚賢妃緊跟其後,江皇后站起來時,太子跟在皇上左邊,二皇子和三皇子肩並肩,跟在皇上另一邊,已經轉過來了。
「讓人去看看六哥兒,皇上來了,讓他早點兒過來。」金太后聲音溫和的吩咐姚賢妃。
姚賢妃答應一聲,叫了個小內侍吩咐了下去。
李夏眉眼低垂,看着走入她視線,再越過她,上了台階,進了凌波軒的皇上的衣襟和鞋子。
金太后坐在上首,受了皇上和太子等人的禮,「皇上辛苦了,氣色還好。太子也辛苦了,二哥兒三哥兒,到太婆這裏來。」
二皇子和三皇子坐到金太后身邊,金太后仔細看着兩人,和皇上笑道:「都說江家那個哥兒生得好,我瞧着,還是咱們家這兩個孩子更好些,太子的親事議定了,二哥兒和三哥兒也不小了,這樣好的兩個孩子,我瞧着,簡直沒有哪家姑娘能配得上。」
「阿娘說的對,二哥兒和三哥兒也不小了。」皇上看向蘇貴妃,「他們兩個的親事,你要多花些心思功夫,挑好了,能早定下來,就早點定下來吧,省得阿娘放不下心。」
「是,已經開始看了。」蘇貴妃笑容明媚。
李夏聽的心裏一跳。
皇上這話,是讓太后不要多管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親事了,皇上這會兒對太后,比從前更不客氣。
「四哥兒的親事,還有五哥兒,你多操些心,都不小了。」金太后看向姚賢妃,溫聲吩咐道。
姚賢妃一邊答應着,卻看向皇上,皇上哈哈笑了兩聲,捻着鬍鬚吩咐姚賢妃,「阿娘這話極是,四哥兒和五哥兒的親事,你要多操些心,要是有拿不準的地方,來找朕,朕替你拿主意。」
姚賢妃抿嘴笑着,柔聲答是。
要說誰最知道皇上,最知道怎麼樣讓皇上高興,這宮裏,除了她,大概就是姚賢妃了。李夏低眉順眼,端坐不動,心思卻到處流淌。
皇上這兩聲輕笑,愉快的很呢,他好象比從前爽快……
「二哥兒他們的親事,你也要多操操心,這也是你份內的事。」皇上又看向江皇后道。
李夏莫名的舒了口氣,這才是皇上,和從前一樣,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信任,不知道什麼叫決斷,總是不停的反覆,不停的擺弄着無數的小手段,他把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親事交到蘇貴妃手裏,又讓江皇后管上一把,這肯定還不夠,他講究至少三重……
而且,到明天,他會變一回,後天還要再變一回……
「挑好了人家,讓她們把女孩子帶給阿娘看看,阿娘見多識廣,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皇上又轉向金太后,微微欠身笑道。
第三重,這才是皇上麼,李夏心裏忍不住泛起一層厚重的膩歪。
皇上的人,和他的身體一樣,濕粘軟趴,卻又膠黏沾手,他唯一讓人覺得爽快的一回,就是咽氣的時候,一口氣咽下去,竟然就此沒再醒……
「這就是岩哥兒自己挑的媳婦兒?」皇上看向李夏,「抬起頭,讓朕看看。」
李夏忙站了起來,抬頭看向皇上。
皇上的樣子,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坐在皇上身邊的太子,帶着說不明的神情,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夏。
「是小了些,看樣子是個柔婉性子,岩哥兒眼力不錯。」皇上看起來還算滿意,轉頭金太后笑道。
金太后氣色卻不怎麼好,「岩哥兒自小兒任性,唉,這也怪不得別人,都是我慣出來的。」
皇上笑起來,「瞧阿娘說的,岩哥兒現在懂事多了,也出息了,北邊這趟大捷,岩哥兒統總調度,功不可沒,還有鸚哥兒,關銓上摺子給他請功,說這趟能全殲蠻族王帳主力,生擒乙辛,都是鸚哥兒的功勞,是鸚哥兒帶着人一路追蹤,以四五百人將乙辛王帳主力拖了三天,他才得以帶大軍圍而全殲之。」
「這孩子真是胡鬧!」金太后一聽就急了,「當初不是說好了,他是去督戰,不可離靠近前線,這怎麼衝到最前面去了?長沙王府子嗣單薄……唉!一個兩個,都是這麼不聽話!」
「阿娘,好男兒就是要建功立業……」
「長沙王府還用得着他建什麼功立什麼業?」金太后不客氣的打斷了皇上的話。
皇上卻一點兒惱怒的意思也沒有,反倒笑起來,一臉無奈,「阿娘,您看看您,好好好,鸚哥兒這不是沒事麼,以後不讓他到軍中去了,這樣行了吧?」
金太后長長舒了口氣,神情緩和。
皇上又說了幾句閒話,站起來,帶着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告辭走了。
直到皇上走了,六皇子還沒過來。
宴席上重又恢復皇上來之前的安靜,確切的說,這會兒更安靜了。
金太后垂着眼皮,明顯心情十分不好的坐着出神,江皇后神態自若的品着茶,蘇貴妃接着抿着茶欣賞荷花,姚賢妃垂着眼皮,十分享受的慢慢啜着香茶。
魏玉澤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矮几上的點心杯盞。李夏端起杯子,也專心的品起了茶。
喝了兩三杯茶,金太后站起來,「我乏了,你去看看六哥兒,到現在也沒來,看目的地怎麼回事,回頭跟我說一聲。玉姐兒送我回去吧,你找個妥當人送九姐兒回去。」
金太后吩咐了姚賢妃,又招手叫魏玉澤,李夏將金太后和魏玉澤送到凌波軒門口,目送出幾十步,才回頭看向姚賢妃。
江皇后提着裙子,經過李夏,一邊款款下着台階,一邊頭也不回的笑道:「九娘子這份淡然真是難得。」
李夏呆着張臉,好象沒聽懂江皇后這話是什麼意思。蘇貴妃等江皇后走出十來步,才從凌波軒出來,走到李夏面前,頓住,看着她,一臉笑,低低道:「你別理她,都是脾氣大,回去吧。」
看着蘇貴妃下了台階,姚賢妃才招手叫了兩個小內侍過來,吩咐送李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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